第十五章 天降奇方

却说青莲自送别牡丹,在姑父家里做了一番安排之后,带上天马来到洛阳,仍住在定儿家里,吴叔吴婶就似女儿归家一般,自然十分高兴,定儿更是欢喜非常,抱着天马亲热不休。.他虽然顽皮,对青莲却是十分尊崇,当作亲姐姐一般敬重,及至见了牡丹,也觉得是个奇女子,三人出身不同,青梅竹马,十分投缘。

牡丹入相府之事,青莲对定儿全不隐瞒,如实相告。定儿敬佩牡丹一个女孩儿,能有此胆色,为雪父兄沉冤不惜潜身龙潭。因担忧她处境,一有空闲便带天马到宰相府附近游荡,以期让天马闻听到牡丹笛音,传带些内外消息。待天马熟悉环境路线之后,便不再需要定儿相随,自己会每隔几天就飞临相府空中,盘旋几回再离去。次数多了,不免为好事之人发现,那一次就被人用箭射落,幸得遇到安庆王,将它救回,在王府养了近两个月的伤,才回得定儿家。飞回定儿家院内那日,青莲和定儿抱着天马又哭又笑,只以为永失心爱之物,不料又失而复得,不胜欢喜。之后再放天马去寻牡丹之时,定儿也随同前去,并暗中察看,教天马只找些树荫深密的地方入府,也不再大白天飞在城中,以免又被人伤了。

这日青莲正在院内石桌边翻看医书,一边检晾些药草,听见空中有翅膀扑动的声音,青莲抬头,正看见天马飞落下来,停在石桌上,嘴上叼了一支小竹筒。青莲知道天马必是刚从牡丹处来,忙放下手中事物,走来取下鹰嘴上的小竹筒,从中抽出一张素笺,细细读来,她新月一般的眉头渐渐地皱了起来。

玉儿极为精明,她从青莲传送的讯息中得知天马曾被袭,之后便极为小心,非不得已绝不召唤天马。她特意编了一首舒缓优美的曲子,用笛子吹奏,将召唤天马的几声曲调嵌入其中,相府后园中不时听得笛音,无人生疑,而天马也学得十分乖巧,只在林荫浓密处隐身。玉儿和青莲之间的音讯传送,用语半明半暗,外人看来晦涩难懂,连定儿有时看来也是摸不着头脑,二人却能互相揣摸得其中意义。

玉儿这次在素笺上廖廖数语,说明了她的处境,令青莲甚为担心,又见字面上有安庆王府,并请痰症发作之方,更是奇怪。青莲知道相府小姐有痰症病根,已有多时不曾发作,当时姑父说的可断病根其实是要她定期服药抑制,只有资深医者才知道,痰症要断根,是从未有过的,不按方服药,一遇引发病症之事物仍会如常复发。

青莲虽然琢磨不透素笺上的道理,仍然依玉儿——即是牡丹所请,将平日在姑父处听得的引发痰症之方写于纸上,并叮嘱牡丹若要脱身时可随时相告,自己与定儿会设法相救。.

玉儿在相府后园石林中独坐,天马自天而降,将啄中竹筒放落玉儿掌中,玉儿轻抚天马,挥袖令其飞离之后,展开青莲信笺细看,然后将之团成一团握在手中,走到深池边,俯身探手入水中做戏鱼之态,手中纸团很快被揉碎,溶于池水,鱼儿竟相游来争食,玉儿观鱼良久,直到水中什么都没有了,方才离去。

仿儿坐在远处假山凉亭内,园中景观尽收眼底。她装做绣方帕,双眼却机灵地四处游移,若此时有人进得园来,她会高声呼唤:“姑娘,玩够了,该回去歇着了!”

仿儿陪同玉儿一年多,难免察觉到玉儿一些异常行径,但她从不多问,却肯为玉儿做些遮掩,这令玉儿十分感激。

玉儿问仿儿:“若是我离开相府,你愿相随吗?”

“你要离开相府?却是为何?”仿儿很惊异。

玉儿笑说:“迟早总要离开的啊!昨晚小姐告诉我,我要远离洛阳了,到很远的地方生活,只怕老死异乡也未可知呢。”

仿儿有不舍之意,说:“我不信姑娘就这个造化!姑娘才貌绝世,无人得知,如果出得相府大门,不知多少王公贵族争着下聘呢,何至要去到远方?”

她想了想,气哼哼地说:“肯定又是小姐作怪,与姑娘过不去,又教她母亲将姑娘遣走,实在可恶!”

玉儿见她性情直爽,心中有怨就直吐为快,怕被别人听去惹事,赶忙让她不要再说下去,仿儿却也执拗,仍然接着说完她要说的话:

“姑娘若是离了相府,仿儿也要跟着同去,大不了跪下求夫人,她自然是肯的!”

玉儿感动,温言道:“多谢仿儿如此待我。既如此,我们如今去厨下为小姐熬制一些滋补的肉粥,让她补好身子,明日顺利出嫁。讨得小姐欢心,夫人自然也高兴,到时可就好说话了。”

仿儿笑着点头,二人朝厨房走去。

玉儿与仿儿在厨房忙了两个时辰,在厨工帮忙下,为卢语珠熬制了一碗鲜香的米粥。仿儿端到小姐房门,正遇倪儿走出来,玉儿对倪儿说:“这粥刚刚熬成,鲜香温热,最是滋补,小姐两天不曾好好吃饭,可趁热喝下,睡一觉起来,精神必定好了几倍。”

倪儿笑道:“玉儿姑娘真是料事如神啊,刚刚小姐醒来就吵着要吃粥,可巧你们就送来了,省了我来回跑的功夫!”遂接过粥来,送入房中,丫头俏儿接了去,于床前喂给小姐吃下。

卢语珠腹中有些饥饿,又闻见米粥浓香,吃在嘴里温热鲜甜,味道极好,她一口一口地吃着,不知不觉碗底朝天,还想要吃半碗,俏儿说夫人交待过,小姐饮食须按量,一次只吃得半碗或一碗,待两个时辰后可再吃。

这些是郎中叮嘱过的,卢语珠岂有不知?她只好作罢,便要起床梳洗更衣,俏儿倪儿等围着她忙前忙后地服侍,又见小丫环芝儿端了碗药汤走进来。

芝儿说:“昨晚桂妈妈交待:玉儿姑娘不得闲了,教芝儿熬了药来。”

卢语珠皱眉:“还要吃药么?我觉得身上大好了。”

芝儿却只是端着汤药站在那里不肯离去,卢语珠朝她甩了甩袖子,倪儿便过来将那小丫环推出门去。卢语珠自觉身上已无大碍,况且方才又吃得下一大碗粥,那粥中肉丝不知是什么飞禽走兽身上的,鲜美得很。她不肯吃药也是源自玉儿平日的话:是药三分毒,裁了即可停药,多吃对身体有害无益!

她此时已无暇顾及找玉儿了,母亲打发了人来,要她过去,还是为了明天做新娘的事,想到明日即做新娘,卢语珠心里美滋滋的。

而玉儿此时已经陪在马氏身边,帮着检看制好的嫁衣和各式嫁妆,卢语珠到来之时,玉儿正站在摆放王府聘礼的条桌旁,观赏珍宝。卢语珠从另一侧走来,一半是炫耀,一半是有感而言,说道:“到底是皇室聘礼!这满目珠宝,谁曾见过几样?这些堆积如山数不清的绸缎织锦,做工之精细,也是极为罕见的呢。”

玉儿不搭理她,自顾边走边看,忽见马氏招手叫两人,便一起走去。只见马氏笑着捧出一只沉香木盒子,层层打开,红绸衬映之下,一串明珠煜煜生辉,安静地躺在盒底。

玉儿霎时惊呆了:安庆王府的聘礼之中,竟然有她从小戴到大的护身明珠!这明珠平时戴在她脖子上,晚上睡觉之时专门由一位姐姐摘下包好,放在枕边,第二天起床再戴上。母亲时常叮咛:明珠专属我儿,它是有来历的,切不可遗失了!玉儿只当是明珠媳,母亲怕自己贪玩弄不见了,才这般说法。那日在山中静心庵后门,因为极想送一个信物给青莲,急切间又不找不到合适的,只能将明珠相赠。回家第二天母亲才发觉,流着泪好一阵训斥,还将牡丹关在书房三天,不许出门,以示惩戒。牡丹自记事起第一次被母亲如此对待,又见母亲伤心,不免有些悔意,但是送出之物岂能再索回的?牡丹也只是想想而已,料想母亲过些时日会忘了此事。后来青莲为救自己,又将明珠做为酬金送人,没想到这串明珠辗转几回之后,竟成为王府聘礼来到相府,与玉儿相遇!

这世间之事,实在是奇异无比。玉儿看着马氏将明珠双手举起,套到她女儿脖子上,母女俩喜笑颜开,十分欢乐。卢语珠戴了明珠,果然添色不少,她站到镜前凝望许久,一颗颗地抚弄着珠粒,爱不释手,招手叫玉儿也近前来看。

马氏说:“这可不是一般的珠儿,极为宝贵媳,连我都不曾见过的。你们年纪小,不识宝,但看它圆润华美、色泽炫丽便觉喜欢。安庆王爷说了:此明珠乃吉祥之物,特意送来让王妃穿戴,意即永结同心,幸福美满!”

卢语珠听了她母亲的话,面色通红,羞羞答答。玉儿心中一动,记得父亲也曾说过:明珠乃吉祥之物,我儿戴之可保安康!从小到大,玉儿戴着明珠,确实不曾得过什么灾病,一直平安快乐地长到十三岁,直至失了明珠,灾难降临,自己不得不失了本色,隐姓埋名!

而此时此刻,本属自己的明珠却戴在了卢语珠身上,主人尚在,明珠却已易主,难道真是物是人非,不可再挽回?玉儿不信,她安静地走到一个角落坐下来,好整以暇,看卢语珠母女眉开眼笑地在一堆珠宝绫罗之间来回走动,十分忙碌。

卢语珠站在聘礼中间,左看右看,就在她又被什么稀奇之物吸引,俯身欲拾起赏玩时,忽然就势跌了下去,只见她面呈灰白色,牙关紧咬,嘴角有涎沫流出,双手握在胸前,抖动不休。众丫环见状惊叫连声,忙乱地跑来欲扶她起来,马氏虽然也惊慌失措,却还记得拦住丫环们,不准立刻搬动小姐。此时天色已晚,卢仁柏尚未回到府中,马氏守在女儿身边,大哭不止。管事的仆妇赶紧着人出去寻宰相回府,一边派人去请郎中,一边又是掐人中又是弹面门地瞎忙一通。

这一切,玉儿看在眼里,内心淡定,暗道:事情办妥了!一面站起身来,加入到那些忙乱的人群中。

没有人知道,连仿儿也不知道,卢语珠为何说病就病了?人人都以为她是喜极致病的,却不知诱发她病因的,仅仅是午间吃进去的那碗鲜香肉粥!用了刚宰杀的新鲜野鹅野鸭血肉加上一两味花园中就能采到的花草熬制而成,凡是有痰症病根的人,吃了之后,必定发病无疑!

这是玉儿一手制造出来的乱子!

安庆王府已铺设了盛大场面,准备迎娶王妃。明日佳期,皇上亲临,百官附贺,万事已俱备,这王妃却倒地不起了,且看宰相卢仁柏如何应对!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