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暗室 part1
刹那间,耀眼的光芒刺痛了瞳仁。
我紧闭双眼,用手挡在额前,背后的影子被镀上一层光鲜流畅的银辉。我像一位从峡谷里走出去的旅人,面向着如潮水般涌来的光亮,什么都看不清。
(“那孩子算是幸运的,手术成功得很呐~”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嘘,小点儿声,他还在睡觉。”
“呃?你怎么看出来他在睡觉的?”)
稍顷过后,眼前的一切如墨水在宣纸上化开似的,渐渐呈现上来。
一个我再熟悉不过的画面。
长久以来,它都会时不时地来敲击我的记忆空壳。不知该称其为回忆,还是一场噩梦。
一条狭长的弄堂。
每天放学后,岚和我回家时的必经之路。那时,高年级的学生每天早晨七点要准时参加早自习,而我又不是一个热忠于按时早起早睡的低年级学生,因此,我和岚一起踱步于其中,也仅限于放学后的时光。
在快节奏的机械化都市里,徘徊于过往的人与事之间,可谓是一大禁忌。经历的越多,我们身上向周围世界妥协的部分就越多,留给内心的那部分也就越少。很多时候,我们都在寂静中挣扎,然而寂静什么都不是,它只是空气。每个人的成长历程中都萌发着沉默,与别人无法连通,无数个沉默融合交织在一起,组成一个整体,支撑起机械化都市那片黑压压的天空。
然而,童年的天空并不是这样的。
抬起头,颜色班驳的嫩叶构成了童年天空的全部。
站在纤尘不染的路口,遥望弄堂尽头,两翼的房屋敦实地伫立着,一辆几乎从来不开走的白色面包车挡住路边的小卖部。小学生们背着各式各样的书包,在小卖部周围嬉戏打闹,欢笑声不绝于耳。阳光从树叶的空隙中洒下来,每个孩子的脸上都泛着充满锐气的红晕。
每天傍晚,我在门卫间等待岚晚自习下课,总会不经意地欣赏起整条弄堂的景色,感觉上就像置身于色彩斑斓的万花筒中一样。在岚给我展示她十岁的生日礼物之前,我连万花筒是什么东西都不清楚。
但是某天下午,岚与弄堂一齐离我远去了。
岚一直隐晦地对我说,她要搬走了,去稍远一点的地方,住大房子,脸上漾溢出天真烂漫的笑容。由于我那时的日常活动范围仅限于弄堂,于是便以为“稍远一点的地方”,是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心里不由产生依依不舍的情绪。
她搬家期间,我很少与她照面。我只知道她们家里的家具都已被收拾得整齐划一,腾出足够的剩余空间,像张开嘴巴般地等待着搬场车的到来。
那天放学后,就像往常一样,我和她肩并肩地走在一起。
她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地走着。
俄尔,我把头凑过去,用一种关切的眼神凝视着她的脸颊,突然我发现……
岚在哭泣。
一滴热泪从右眼框中溢出来,在撩人情思的脸上划出泪弧。
她并没有用手去揉眼睛,而是任由眼泪从滞涩的框架里流淌出来,然后哭哭啼啼地低声说道:
“你为什么要跟上来呢?本来没什么的,可你一上来,眼泪就止不住流出来了。不要你关心我,知道吗?请你走开。”
直到岚和她的父亲搬走以后,我才知道她母亲猝死这桩事。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细算应该是两年时光吧——我彻底沦为一个沉默寡言的少年,直到初中里当上学生会副主席,情况才有所好转。
我内心的暗室里永远牵挂着一个女孩的背影,但那只能是一张黑白的胶卷底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