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山形依旧枕寒流第5章)
清初,清政府沿用明代的“一条鞭法”征收丁银,但人丁难以核实。吏治腐败,编审滋扰,私征杂派,使人丁负担重上加重。每五年一举的人丁编审是各级地方官吏以及经承、里书们发财的大好机会。无地少地的农民和其他劳动者来承担丁税的大部分,而地主富户因人口少负担的丁税也少。负担不均使沉重的丁税,愈来愈压到广大穷苦人丁身上,迫使他们大量逃亡、漏籍,由此导致丁册严重失额。丁不足额必然大大影响清政府的税收。大量人丁逃亡还影响到社会的安定。
今年二月,康熙皇上颁发了谕旨:“今海宇承平已久,户口日繁,若按现在人丁加征钱粮,实有不可。……朕故欲知人丁之实数,不再加征钱粮也……嗣后所生人丁,免其加增钱粮,但将实数另造清册具报。”“其征收办粮,但据五十年丁册定为常额,续生人丁永不加赋。”
这就是所谓“盛世滋生人丁永不加赋”谕,意思是将康熙五十年政府所掌握的全2462万名人丁应征的335万余两丁银,基本加以固定,作为今后每年征收丁银的常额依据,以后新增成丁被称为“盛世滋生人丁”,永远不再征税。
这一措施,虽未取消丁税,但把全国丁税总额基本固定,不再随人丁增长而加重,对于少地或无地的广大农民和手工业者来说,还是有一定好处的。因为他们实际上承担着全国丁税的绝大部分,丁税不增,其负担相对稳定,有可能安心生产;其次,滋生人丁永不加赋,对于那些尚在苦于增丁的州县地方官来说,因清政府放松了对户丁的编审要求,也可稍得喘息。
康熙帝说,这是“有益于民”的“盛事”,所以叫作“盛世滋丁,永不加赋”。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把徭役改成赋税,所以康熙心情大好。
我回京进宫后,康熙对我去年的胡作非为,并没有过多指责,只是罚我抄写《大清律法》,说“你既已离开老八,就不可能再回去,安心待在朕身边侍奉”,还派人教我学习满蒙两种文字。
一日,他问我江南景色如何。我说:“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是美景,小桥流水人家也是美景,正如东坡先生所说:‘淡妆浓抹总相宜’。奴才因为在西北长大,所以对奴才来说,没去过的地方就是好地方。”康熙说:“朕曾六次南巡,每次必到淮安视察,指授治河方略。朕可不是去看美景的,所以,不像去塞外带着大批人马。”我忙点头称是:“皇上圣明。”康熙说:“朕,对你说过的测绘全国地图,颇感兴趣,已经组织人马在实地勘测了。”
再次入宫后,一切似乎都回到了过去,我还是跟玉檀住在一起。在西北,我就听阿玛说过,良妃娘娘薨世了,当时我听说这个消息时,也是大吃一惊,不知八爷如何度过这一劫难的。良妃出身低微,八爷小时候不是由良妃抚养,而是惠妃抚养,但八爷对这个出身低微的亲娘极为孝顺,据说腿疾犯了,有半年都没有上朝。我回京已有两个月,也还没有见过他的面。
……
放在历朝历代帝王中看,康熙都算是个仁慈之主。鳌拜和索额图专权擅行,康熙只是将他们拘禁而已。但在处置托合齐等人时,康熙手段却异常狠辣,为本朝处置大臣所仅见。康熙为什么会以如此残忍的手法对待大臣呢?这里只有一种解释:康熙对胤礽彻底失望,他已经动了再废太子之心。
再废太子的想法,肯定深深灼伤了康熙的尊严。为了合理合法合情地废储,罪名必须扎实,不能留下遗患。因此,严厉处治耿额、齐世武、托合齐,完全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目的想做实胤礽的罪名,使再废之举有充分的理由。同时,他也打定主意不再册立储君,为维护政局稳定,杀鸡骇猴,打击皇子和权臣结党之风。
经过深思熟虑和认真准备后,五十一年九月三十日,康熙在畅春园宣布将胤礽拘禁。十月初一,亲笔写了朱谕,坦陈了拘禁理由:“(胤礽)数年以来,狂易之疾仍然未除,是非莫辨,大失人心。朕久隐忍,不即发露者,因向有望其悛改之言耳。今观其行事,即每日教训亦断非能改者。”正式宣布废黜太子,并明确表示,今后不再册立太子。
二废太子的风波表面上看去已平复下来,可更大的争斗才真正展开。在人治社会中,官员的选拔和擢升缺乏客观标准。自小所浸淫的四书兼五经、所尊崇的天地君亲师、所信奉的仁义礼智信,无法与卑劣的人性和灰社会的运行规则相结合产生的生态系统抗衡,道德让位利益,律法屈从陋规,拍溜、贿赂、投机、结党、裙带,就成为晋升的必然而最佳的路径。而皇帝端坐在金字塔顶,看似高高在上,俯瞰芸芸众生,洞若观火,其实以天地之辽阔、情况之复杂、利益之纷繁、谋略之高明,即使伟大英明如康熙也无法察掌一切。
四王爷渐渐从朝中大小事务中抽身而退,表现得越发低调,真正做起了清心寡欲,生活恬淡的富贵闲人,自诩“破尘居士”,在府中整日与僧衲道士谈经论玄。每日进宫只是给康熙请安问好,很少议论朝事。我们偶有碰面,他面色清淡宁静,我也是微笑请安,从无多话。本想谢谢他去年在江南对我的照顾,可见他面色寡淡,仿若我们之间从未有过什么,我也就不再多提。他一直都是那个冷漠的雍亲王。
而八爷却是锋芒欲敛不敛,一面依旧与朝中大臣往来,一面对朝中众臣说勿再保奏他为太子,否则“情愿卧床不起”,。康熙听闻很是反感,立即严斥:“尔不过一贝勒,何得奏此越分之语,以此试探朕躬乎?”并认为他“甚是狂妄,竟不自揣伊为何等人”,“以贝勒存此越分之想,探试朕躬,妄行陈奏,岂非大奸大邪乎?”他这不慎之举越发加深了康熙从一废太子后对他的恶感。
有时候,我非常困惑,八爷,九爷,十四爷都是极其聪明的人,身边还有众多谋士,为何却有如此激怒康熙的举动?
细细想来,又觉得只是康熙对他早生忌惮之心,一个结党的太子已经让康熙极其厌恶,而他却以结交朝臣闻名,所以不管怎么做,落在康熙眼里都是错。他进,康熙骂他存非分之想,他退,康熙依旧骂他存试探之心,除非他彻底改变行事做派,与各位朝臣疏远,才有可能扭转康熙对他的态度,可他多年苦心经营,怎么可能放弃?而且各人出身不同,境遇也不同,他也的确不大可能完全疏远宗亲朝臣,否则他就不是礼贤下士的“八贤王”了!
眼前看来,二废太子后,最大的受益者居然是十四爷。四爷深居简出,很少过问朝事;八爷被康熙所厌,不受康熙倚重;唯有十四爷却出乎众人意料,康熙不仅没有疏远十四爷,反倒对十四爷颇有些与众不同,常委任十四爷独自处理朝事,也经常私下召见十四爷相陪。
……
十一月二十日,良妃娘娘的忌辰,二十一日我方敢去祭奠,剪了两枝翠竹搁在她宫门前。事过境迁,冷静地想,忽觉得她的早走,不失为一件好事。她走时,康熙虽对八爷有忌惮之心,但表面上一切还好。若让她亲眼目睹着八爷逐日被康熙所厌,只怕才是痛苦。
正在胡思乱想,忽闻得人语声,忙快速闪到侧墙后躲起。不大会功夫,听到脚步声停在了宫门前。十四爷的声音,“这地上的翠竹不象是人随手丢弃的,是特意摆在这里的。”半晌没有声音,八爷似乎带着惆怅说:“竹叶上露珠还在,看来她刚去不久。”十四道:“哪个私下受过娘娘恩惠的人放的也未可知,她如今不见得有那个心。”
十四爷为何如此说?不过这样也好。寂静无声中又过了半晌,闻得十四爷说:“八哥,昨日刚在娘娘墓前久跪,今日又悲痛难抑,娘娘地下有知,定不愿你如此以至伤了身子。”静静过了会,八阿哥长叹口气,道:“回去吧!”
两人脚步声渐去渐远,寂静中,我又站了一会,转到门口,默立半晌,慢行而回。茫茫然地立在良妃宫外,看着深锁的院门还是觉得一切那么不真实,这就人去宫空了?目注着夕阳余辉下的殷红宫门,脑中却是一树洁白梨花,不禁喃喃诵道“……万化参差谁信道,不与群芳同列。浩气清英,仙材卓荦,下土难分别。瑶台归去,洞天方看清绝。”
忽听得皇帝经过清道的鞭响,忙退到墙根跪爬在地上。不大会,一队太监侍卫环绕着康熙从主路上过,经过良妃宫前时,康熙忽地脚步一顿遥遥目注向这边,身前身后的人都赶忙随他停下来,可众人脚步还未停稳,康熙又已举步而行,众人又赶忙提步,呼拉拉地一时颇为凌乱。
原来这就是帝王之爱,不过是一瞬间的回眸r是他们肩头担负太多东西,因而必须有常人难及的坚强,一瞬间于他们而言已代表很多?
一日,散朝后,梁公公打了手势,我们都迅速地退出来。我正往回走,忽见十四爷等在路边,心里不禁有些可笑,我二次入宫几个月来,这人对我神色冷淡,怎么今日又有话说了?上前给他请安,他叹道:“说你无心吧,你却在良妃娘娘宫里祭奠,说你有心吧,八哥自良妃娘娘薨后,就一直悲痛难抑,缀朝在家。身子本就不好,如今更是脚疾突发,行走都困难,就是其他不相干的人都知道致哀劝慰,你却仿若不知,一句问候也无!你就一点也不顾念你们曾经的夫妻之情?若曦,你可知道八哥有多寒心?”
听了这话,我心如刀绞,默默出了一会儿神,说:“十四爷,现在想想,当初我为了十三爷的事情怪罪他,离开他,确实有些不妥。可,一来,我们之间已有裂痕;二来,皇上已经明确说过,我不能再回到八爷身边。我又何必再去撩拨他,让他心中一直酸痛。八爷恐怕对我也心存芥蒂,如今他越寒心,却越可以将我遗忘!我宁愿让他一次狠痛过后,忘得干干净净,从此后了无牵挂!”
十四爷静了半晌,问:“你能真的忘了八哥吗?”我叹了一口气说:“也许这就是缘分吧,老天让我们情深缘浅,事到如今,不能忘也要忘掉。”十四爷苦笑几声道:“哎!若曦,你就是太倔强!太任性!从小到大都没有改掉。”
他肃容道:“日后究竟什么个情形,我也拿不准。皇阿玛再次召你入宫,说明他对你还是很疼爱的,但伴君如伴虎,你还是小心为好。我们即使有心,我们也不见得能护你事事周全!”我认真地点点头:“听明白了!”他挥挥手说:“回去吧!”说完转身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