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剑(二)
“小师妹……没事吧?”薛护呆了呆,憨头憨脑问道。眼前这小小的女孩儿雪肤花貌,稚嫩美好,却好像和手上那块烤肉有着什么深仇大恨似的,目露凶光,一脸愤恚的啃咬着。
吴彬偷眼望了望溪边洗手的觉迟和心慈,捣捣薛护,“小薛,莫再问了。”薛护不解的转过头看他,他瞄一眼青雀,冲薛护使使眼色,意即“小师妹正不高兴,别惹她。”薛护会意,歉疚看一眼生气的青雀,埋头继续吃烤肉。
吴彬和薛护即将回京,这回算是给他俩饯行的。觉迟命他俩带了封书信回京,“到东棉花胡同,巷尾有一个阿三裁缝铺,交给掌柜的。”细细说了掌柜的面貌长相举止,和见面时应该说什么话。吴彬和薛护细细听了,一一记下。
临分别,薛护不经意间一回头,只见夕阳下一个小女孩儿用手推着黄土,去掩盖方才烤肉的那个火堆。清冷残辉洒她的小脸上,说不出的寂廖、落寞、孤独。
薛护心一动,拨腿回来,蹲小女孩儿身边,从怀中掏出一个精巧的梳妆盒,“小师妹,送的。”这梳妆盒由黑酸枝制成,十分考究,梳妆盒里琳琅满目,弯月形的牛角梳,粉盒胭脂盒,头饰,应有尽有。
青雀看了眼,疑惑抬起头,“身边怎会带着这个?”薛护憨憨的笑着,“这本来是打算给妹妹的,哄她玩。今儿个师哥吃了顿这般美味的烤肉,全是小师妹忙前忙后,师哥过意不去。”
吴彬也回来了,有点不好意思,“一向都比小薛细心的,怎没想着给妹妹带玩器?若有,这会子也可以拿出来送小师妹了。”
青雀甜美的笑笑,把黑酸枝盒子推了回去,“心领了,多谢师哥想着。这盒子很漂亮,小阿扬一准儿喜欢,师哥还是带回去,送给小阿扬吧。”
薛护挠挠头,有些惊奇,“小师妹记性真好,咱们才头回见面,也没提过小阿扬几回,便能记住她的名字。”把盒子塞青雀手里,“拿着,这地方偏僻,物件儿难买。等回了京,不拘想送小阿扬什么,都有的卖。”不由分说,放下盒子,拉起吴彬飞快走了。
青雀捧着盒子,望着薛护的背影,咬紧嘴唇。若不是同门师哥,今儿个定要请吃巴豆的!她本来是娘,现如今却变成娘了,薛护好讨厌。
青雀低头看看手中的黑酸枝盒子,这本来是要给小阿扬的呢,真好看。古色古香,醇厚含蓄,黑酸枝独特的木制纹理,好似波澜起伏的水面,微风轻轻吹过,泛起层层涟漪,令无限遐想。
小阿扬,小阿扬,青雀坐溪边石头上,把黑酸枝盒子放膝盖,小脸枕盒子上头,眼神异常温柔。小阿扬走路还走不稳呢,摇摇摆摆,跌跌撞撞的,叫悬着心。
觉迟和心慈注视着独坐溪边的小徒弟,心中都是恻然。薛护不过是送了个梳妆盒子给她,瞅瞅她爱惜成什么样。可怜的孩子,缺疼爱啊。
一阵寒风吹过,青雀打了个寒噤。下一刻,她落入一个宽阔的怀抱,浑身暖融融的,“师爹!”她抬头看了眼觉迟俊秀出尘的面孔,弱弱的叫道。
觉迟抱紧她,鼻音浓重的应了一声。青雀靠他厚实的怀抱里,莫名安心。“师爹!”她又叫了一声,觉迟把她抱的更紧了。
最后一抹晚霞融入冥冥的暮色,天色渐暗。一片苍茫之中,年轻男子怀中抱着名乖巧可爱的小女孩儿,美丽女子和他并肩而行,时不时的转头逗逗小女孩儿,谐和宁静。
回到简陋的小屋,青雀觉迟怀中赖了会儿,方才如常开始练功。她盘腿静坐,潜心专注,精致的小脸异常庄严。
觉迟和心慈看眼里,欣慰莫名。
“太爷爷两天没差来看了。”晚上青雀本是乖乖上了床的,忽然一骨碌坐了起来,清亮的大眼睛中满是惶惑,“不对!太爷爷不会两天不来看!”
觉迟和心慈忙问清了“太爷爷”的事,觉迟略一沉吟,当机立断,“师爹带着,咱们这便赶去杨集看看!”心慈浅笑,“小师父也去。师爹背若累了,换小师父背。”
青雀一跃而起,扑向觉迟。觉迟轻轻松松把她接住,背背上,身形移动,出了门。心慈如影随形,不紧不慢、飘逸洒脱的跟他身边。
“师爹,是这里了。”青雀给指着路,顺顺当当到了杨家,到了杨阁老居住的外院。觉迟背着青雀,轻飘飘落屋后,心慈则是到了窗前,侧耳倾听。
门帘轻挑,一名侍女盈盈走出,手中端着托盘,托盘中放着碗、壶,散发着浓重的药味。觉迟和青雀相互看看,眼中俱是疑问,“病了?”
屋里响起咳嗽声。“太爷爷!”青雀大急,挣开觉迟,咚咚咚跑了进去,“太爷爷!”
里屋床榻上,杨阁老倚靠背上,脸色发黄,精神不振。除杨阁老之外,屋里只有两名童儿榻前服侍。
杨阁老闭目歇着,微微笑了笑,“这是怎么的了,还没睡着,竟会梦到小青雀唤。”直到青雀进了屋,声音越来越近,杨阁老才蓦然睁开眼,颤巍巍冲青雀伸出手,“妞妞,过来!”
青雀扑到太爷爷床边,焦急的询问着,“太爷爷您病了?严不严重?您怎么会生病的?”杨阁老握着她的小手微笑,“老了,是这样的。妞妞,越老,越搁不住折腾。”
青雀一边老气横秋的抱怨着,“您怎的这般不小心,这可急死了。”一边问着童儿,“请哪位大夫看的?大夫怎么说?谁给煎的药?怎的只有们两个守着?”童儿一一答了,“是府里常请的叶大夫,大夫说没什么,安心喝两天汤药便好了。药是二少奶奶带着哥儿、姐儿亲自煎的。”最后委屈的说道:“老爷嫌啰皂,晚间不许多留,只命俩守着,还不许俩多说话。”
杨阁老微笑,“这下妞妞可放心了吧?”吩咐两个童儿出去院子门口守着,不许放进来,也不许把青雀回来的事说出去。童儿答应着,急急出去了,守院外。
青雀趴到太爷爷耳边,细细说着这几日的前前后后。太爷爷眼神冷厉起来,杨家亲自送过去的孩子,住持竟敢明目张胆的如此凌虐!
“佛门净地,用这种手段对付一个孩子,于心何忍。”杨阁老轻抚小女孩儿的鬓发,叹道。
青雀小大般的摇头,“太爷爷,妞妞觉着罢,这住持的打算分明是要制服了妞妞,然后便送往京城。”
杨阁老凝神想了想,虽然知道青雀有觉迟和心慈照管,还是心疼的不行,“那般简陋,妞妞如何住得?这便不走了,太爷爷自有道理。”
青雀嘻嘻一笑,神气活现的昂起头,“简陋怕什么?往后上了战场,说不定连床也睡不上呢,岂不是更辛苦?这不算什么啦,太爷爷。”
见太爷爷还是不肯点头,青雀耷拉下小脑袋,“总归是爹的闺女,故此,没法子啊。”
太爷爷自姓杨,宁国公府自姓邓,杨家硬要管着邓家的闺女,说出去终归是透着怪异。知道的说是太爷爷心疼孩子,不知道的,没准儿会以为太爷爷是离间骨肉。
太爷爷沉吟片刻,温和交待,“如此,妞妞先跟师父们回去。最慢后日,最快明日,太爷爷便接回来。”
青雀歪头想了想,“国公夫一脸凶相,不知又会生出什么事。”
太爷爷微笑,“和她不挨着。”若是差到大悲庵接回青雀,自是要费上一番口舌,住持有不少冠冕堂皇的话等着,辟如“国公夫如何如何。”可是,根本不会这么做。
要接回妞妞,不一定要住持点头。
杨阁老命青雀请了觉迟、心慈进来,客气的道过谢,拜托他们照看青雀。觉迟微笑,“这般良材美质,举世无双,自是珍爱无比。”心慈言辞明利,“和小青雀投缘,极是爱惜她。”
杨阁老大为放心。青雀絮絮叼叼交代了一大堆孩子话,“太爷爷要乖乖的吃药,不许嫌苦,知不知道?下回再见您,可不许咳嗽了。”太爷爷很认真的一一答应,相互作别。
觉迟背起青雀,心慈跟他身边,两如闲庭信步般走向屋门,转眼不见。杨阁老倚床上,看着微微晃动的门帘,怔怔出神。
妞妞,明儿个太爷爷便命请县令过来,再忍耐一日两日。
第二天,一上午又是没送饭过来,青雀也没放心上,还是出门捉鱼烤鱼。这天觉迟教她射箭,她现学现卖,射了只野兔下来,烤起野兔。
“吃腻了呢。”一边烤着,一边抱怨,“师爹,仙女,想换换口味。”
觉迟出主意,“听说可以用泥裹了,放火里弄熟,味道极美。”青雀眼睛一亮,欢呼道:“好懊啊,下回便是这么弄!”
肉烤熟后,笑咪咪吃起来。
远处传来长啸声,一长一短,中气充沛。觉迟和心慈听了,脸色一变,“师门召唤,小青雀,们先去了,记不记得路?会不会自己回去?”
青雀笑嘻嘻点头,“记得,会回。师爹,仙女,们不是收了个天才小徒弟么,这种小事,不话下。”
觉迟摸摸她的小脑袋,温和交代,“不许乱跑,早点回去。”心慈捏捏她的小脸蛋,“等着,晚上搂着睡觉。”笑着走了。
“好寂寞啊。”青雀孤零零一个,对着火堆、烤兔,发着感慨。
填饱小肚皮,青雀推土把火堆掩埋,去到溪边洗干净了,施施然回了简陋的小屋。
推开门,极意外的,竟看到沙弥尼满是厌恶的面庞,“上哪儿疯去了?”走过来上上下下打量青雀,忽然凑到青雀身边闻了闻,脸色大变,又是嫉妒,又是痛恨,“竟吃了肉!庵里住着,敢吃肉!”
“走,跟见住持去!”沙弥尼抓起青雀,义愤填膺,“佛门净地,敢行此不敬佛祖之举!”
青雀机灵的钻了出去,轻蔑看着沙弥尼,“去便去,休拉拉扯扯。”
沙弥尼怒气冲冲的哼了一声,带着青雀去见住持,“她哪里是辟谷,她身上有肉味!”
住持庄严肃穆的面容上,现出不忍之色,连诵佛号,“檀越,佛门净地,竟犯下杀孽。”看向青雀的目光中,悲悯异常。
“佛祖能舍身饲虎。”青雀声音清清脆脆,“兔子也有佛性,愿舍身饲罢了。”
住持定定看了青雀半晌,淡然下了命令,“请檀越到小佛堂去忏悔罪孽,每日只送一碗清水,暂以三日为期。”
沙弥尼眼中放光,响亮的答应一声。
那荒废之所能跑出去,小佛堂有看守,插翅难飞!
住持和沙弥尼的目光,都落到眼前的小女孩儿身上。住持目光悲悯,沙弥尼目光兴奋。
小女孩儿傲然挺立着,一双清澈美丽的杏子眼中,闪烁着灼的怒火,“烦劳转告沈茉,往后若见了她,不是她死,便是亡!”
沙弥尼瞠目结舌,“,怎敢如此!”
住持扶额。沈夫,家这哪是名任宰割的庶女,她这幅模样,若是踩上风火轮,绕上混天绫,分明就是个哪吒!一身反骨!
日光淡淡洒进来,落小女孩儿的眼角、眉梢,面目生辉,凛然不可侵犯。
正这时,一名女尼跌跌撞撞跑过来,“住持,大事不好了!”沙弥尼眼珠一转,忙站了出来,喝斥道:“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如此惊慌!”
住持淡淡道:“出家要有出家的样子,慧净,为师教养多年,还是如此毛毛草草。”
名叫慧净的女尼失声痛哭,“师父!庵外来了大批官军,把咱们团团围住!官军啊,全是官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