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聒噪
策马入府的人,除了虞绍衡还能是谁?
让太夫人与叶昔昭蹙眉的是,他出门是坐轿穿着官服,回来却是骑马穿着黑衣,并且,右臂衣袖上有破损之处,分明是被利器划伤。
再打量他神色,眉宇间凝着深浓的疲惫。
虞绍衡看见垂花门内两人,好看的剑眉亦是微不可见地轻蹙。不想让她们看到,却被撞了个正着。
身形落地,将缰绳抛给小厮,虞绍衡阔步走近的同时,漾出了歉意的笑,“娘。”随即又凝了叶昔昭一样,笑意中的歉意更深。
太夫人和叶昔昭疑虑更重。
“我看看,受伤了没有?”太夫人上上下下打量着,“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进宫面圣么?怎么会弄成这副样子回来?”
“没受伤。”虞绍衡走在太夫人身侧。
叶昔昭知道母子两个有话说,刻意放缓了脚步,落后一段距离。
虞绍衡低声与太夫人解释。
“是么?”太夫人先是惊讶的语气,过了片刻停下脚步,“这是真的?”待虞绍衡默认后,竟抬手戳在他眉心,很是无奈地咬牙叹气,“你呀——”
虞绍衡陪着笑,“明日一早,我去登门谢罪。”
叶昔昭看得惊讶不已,却还是一头雾水。
太夫人回首看向叶昔昭。
“我与她说。”虞绍衡虚扶着太夫人向前走去,“您回房歇息。”
“多大的人了?怎么还争一时意气?”太夫人推开虞绍衡,“你说什么?还是我去跟昔昭说,明日与你一起去赔罪。”
“不用。”虞绍衡笑着再次扶住太夫人。
“你这个混小子!”太夫人身不由己地往前走,被强带着回了房。
母子两个走远了,芷兰也忍不住轻声笑了,“这可是难得一见的情形。”
叶昔昭也随之微笑,愈发好奇虞绍衡到底做了什么事,听太夫人话音儿,应该是与她有关。
回到房里,等了些时候,虞绍衡回来了,先行洗漱更衣。
他换寝衣时,叶昔昭见他身上的伤已重新包扎过,不需想也知道是又牵扯到了。这个人就这点不好,总是不拿自己的伤痛当回事。
虞绍衡躺在床上,让叶昔昭坐在床边,说道:“昨夜其实是太后召见,命我与暗卫统领去寻找皇上。”
“寻找皇上?”叶昔昭真正想说的是:皇上还能丢了不成?
虞绍衡说起来有一点恼火,“皇上想要微服出巡,前些日子提过,太后不同意,昨夜索性不告而别。”
叶昔昭听说过皇上微服出巡的事,而且记得,其中一次,就在今年端午前后。虽然心里晓得答案,还是笑问:“找回来没有?”
“自然,否则我也就不用回府了。”虞绍衡用指关节揉了揉眉心,继续道,“送皇上回宫之后,遇到了叶昔寒。”
叶昔寒,是叶昔昭的兄长。
叶昔昭惊讶之后,隐约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是他与侯爷交手了?因何而起?”说着话就紧张起来,卷起他衣袖,敛目细看,“侯爷伤到哪儿没有?”
虞绍衡意态悠闲,笑得坏坏的,“你不妨细细查看。”
叶昔昭赧然一笑,“侯爷无恙就好。”念及先前他与太夫人提及的登门赔罪,虽然也担心叶昔寒受了伤,却知道虞绍衡便是出手伤人,一定也是被气极了。叶昔寒暴躁的性情,她再了解不过。
“也不问问你兄长伤势?”
“他在侯爷养伤时寻衅,已是他不对在先,该教训。”
虞绍衡讶然挑眉,委实没料到,她偏帮的竟是自己,“明日与我一同去相府吧?我去赔礼,你有段日子没回娘家了。”
“也好。”不去的话,太夫人那一关就过不了。再者,她也能趁机去劝劝叶昔寒,郎舅两个的关系得以缓和再好不过。
“怎么不问原由?”
“原由不外乎是侯爷平白被惹恼。”叶昔昭抬手蒙住他眼睛,“不说这些,稍事休息,我去命人备饭。”
虞绍衡缓缓阖了眼帘,唇角轻勾出惬意安稳的笑。
饭菜备好,叶昔昭命人摆在室内圆几上,唤虞绍衡起身。
虞绍衡风卷残云地吃完饭,便又歇下。一个昼夜水米未进,快马加鞭出入京城,回府之前又与叶昔寒动手比试,这次是真累狠了。
叶昔昭刻意赶早去了太夫人房里,说了明日夫妻两人一起回相府的事。
太夫人很有些歉意,道:“不如明日我与你们一起前去,也不知绍衡是怎么回事,竟还这么不成体统!唉——”这就像是两家的孩子打架一样,将人打伤的就算有理也成了没理。最头疼的是:两个在朝为官的,又是姻亲,私底下竟动武比试,传出去还了得?
叶昔昭柔声安抚:“太夫人说的哪里话,此事一定事出有因,怕是儿媳兄长不是在先,您不必挂怀。”
太夫人一听这话,就知道叶昔昭并未细究原由,又是欣慰又是笑,“你这孩子,倒是心宽。”
叶昔昭笑道:“您放宽心才是最要紧的。”
“好。明日赶早回相府。”太夫人转身吩咐夏荷,备下一应礼品。
叶昔昭回到房里,独自用罢饭,想早些休息,有些人却不让她如愿——三夫人带着一名容颜俏丽的丫鬟过来了。
“三弟妹有事么?”两个人在厅堂罗汉床上落座,叶昔昭的态度不冷不热。
三夫人笑道:“这不是今日听说了大嫂房里的一些事么?赶着来雪中送炭了。”
“哦?”叶昔昭讶然,“你听说了什么?我又何时需要人雪中送炭了?”
“眼下正房只得芷兰、新竹两个大丫鬟,大嫂人手哪里够用。”
叶昔昭用三夫人说过的话作为借口:“我房里的个个聪明伶俐,应付得来。”
三夫人笑容甜美,语声压低:“我只是不解,吴妈妈为何忽然离开?难不成是因为知道大嫂以往诸多是非,才被打发走的?”又指了指身旁丫鬟,“宁儿素来与吴妈妈走得近,无话不谈,知道的怕是也不少,我怕大嫂担心,便先将人送过来了。”
叶昔昭似笑非笑地看住三夫人,目光一点点冷了下去。这人倒是会打如意算盘,用这借口使得她忌惮,将宁儿留下,可是留下容易,打发却难。最重要的是,她已请太夫人派个人到房里,若是先一步收了别的人,太夫人会怎么想?
叶昔昭勉强压下心头嫌恶,尽量使得语调平静无异:“我已请了太夫人指派人过来,再说三弟妹身怀有孕,正是用人的时候,我怎么能收你房里的人。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三夫人立刻接话:“那么,大嫂就不怕宁儿从吴妈妈嘴里听说过什么,平日里胡言乱语么?”
叶昔昭冷冷一笑,“我倒是想不出,有何能够让人胡言乱语的事,三弟妹若是方便,此刻便让宁儿一一道来,我也长长见识。”
三夫人则道:“这——不妥当吧?大嫂不妨将人留下,慢慢询问便是。我身边有个这样的人,也总觉得不妥当,思来想去,觉得送给大嫂才是两全其美。”
叶昔昭耐心告尽,端茶送客,“三弟妹若是纵容下人胡言乱语,也随你。只有一点,三弟妹谨记——祸从口出,再说句不中听的,不外乎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的事,我不怕人横加诟病,倒是担心三弟妹惹祸上身。”
“大嫂这是什么话!?”三夫人一时间忘了身在何处,倏然起身,恼怒地瞪着叶昔昭,“这话里话外的,到底是在警醒我,还是盼着我怀中胎儿出闪失?”
未等叶昔昭应声,寝室内传出虞绍衡不耐的语声:“何人聒噪!”
三夫人完全没料到,被吓得呆了一呆。
“滚!”虞绍衡被吵醒,很有些火气。
三夫人惊慌之余,很是不解。丫鬟从外院打听到,侯爷与相府大爷起了冲突,明明侯爷该与叶昔昭争执不下才是,此刻的火气是自心底要帮叶昔昭,还是迁怒于她?
虞绍衡又道:“你们这些服侍夫人的,怎么什么人都往房里带?没个眼色!”
“奴婢知罪!”芷兰、新竹齐声认错,却都是面含微笑。
叶昔昭抚额,她这点脾气与虞绍衡一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三夫人再也没脸留下去了,涨红了脸,夺门而出。
叶昔昭转到寝室,虞绍衡看住她,“她平日里就是这般做派?”
“没有。”叶昔昭没有让他介入内宅之事的打算。他管得了一时也管不了一世,一切还需她自己应对。
“不想让我管,我也不会强行干涉。”虞绍衡躺平身形,闭上眼睛,片刻后又沉沉入梦。
叶昔昭看着他睡梦中的容颜,真希望他不会记住此事,不会记住三夫人那些意味深长的话。
而三夫人,看起来是该给她点颜色看看了,否则,日后不知还会做出什么事来。叶昔昭回到厅堂,沉思片刻,唤新竹到近前,低声吩咐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