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涸鱼
一夜无话,第二日起来,皇帝抱着点点亲昵了半天,遂去左安门边上的便殿办事了,他下定决心要出门巡视边防,自然也有很多前置工作要做,不可能成天把时间耗费后宫里。
徐循呢,早上起来以后,她带着点点才玩了一会儿,就迎来了访客们——吴婕妤和曹宝林两个倒是很守规矩,徐循昨天回来之后不久就来请安了,不过徐循一直很忙,没有见,今儿个早上就又是依足规矩,来给徐循问好了。
这两个都是昭皇帝去世那年选进来的秀女,进宫至今也有三年了,按说正处女儿家最美好的一段青春年华之中,但吴婕妤和曹宝林的气色,客观地说还比不上徐循,才是三年的时间,就有点颜色衰败的感觉了,好像从内到外,那种少女的青春活力缓缓地流逝了,却未有新的能量补足进来,和徐循说话的时候也是有几分呆滞,说过几句客气话,尽过了本分,见徐循淡淡的,这两居然也都没有再找什么攀谈的话题,而是站起身很利索地就告辞了。
徐循以前还没觉得什么,南内的时候,和巧巧处了一个多月,小姑娘虽然原来只是个扫地的贱婢,但叽叽喳喳,宫里的事情她说来,连一朵落花都是极有趣的,“昨儿过去的时候,瞧着它开败了一点,还想着下午多半是要掉了呢,没想到撒了点水上去,就又精神多了。本以为能多活几日,没想到等到第二天经过的时候,到底还是掉了,可惜了,开得那么大那么好,都有的虎口这么大……”
有了巧巧做对比,吴婕妤和曹宝林身上的那种衰败萎靡之感就让她感到很不舒服,等她走了,徐循忍不住就感慨道,“柳知恩,感觉……”
话说出口来,她方才想起来——柳知恩已经去南京司礼监了。听皇帝的意思,日后不论迁不迁都,都再也不能回她身边服侍。
国朝官制里的道道,徐循不能说是很了解,不过和司礼监沾边的就没有冷衙门,以柳知恩的能耐,南京应该也能混得风生水起,起码,是要比她身边做个一般的管宫宦官要好得多,说不定还能混个太监的位分。她完全应该为柳知恩感到高兴,就像是她对皇帝说的一样,柳知恩怎么说她手底下干了三年,而且还干得很不错,为了她犯下了如此大逆不道的错误,她不能不念柳知恩的恩情。恩能过得好,过得逍遥,她还有什么好不满足的?
然而,少了柳知恩,徐循却也觉得自己的心里空了一块……不是那种撕心裂肺的想念,而是一种四顾惘然的迷茫,没有柳知恩身边,徐循一瞬间感到了彻骨的孤独,好像这条难行的路上,失去了一条拐杖。
她身边并不缺少忠心之辈,徐循遭难永安宫倒台的那天,她素来信用的九个都展现了自己的忠诚。徐循也很庆幸,自己虽然对手下动过疑心,但这疑心的种子没有发芽长成大树……她没有辜负这九个对她的一片心意。
出去的李嬷嬷和红儿、草儿,徐循并不记恨,也并未因此看轻她们。宫里的日子并不算多快活,有退路的想要离开,是之常情。但留下来的赵嬷嬷、孙嬷嬷、钱嬷嬷、花儿、蓝儿,她们却更值得她依靠,值得她信赖。少了个柳知恩,她还有五个可以用,还有五个可以把什么话都摊开来商量——当永安宫已经风雨飘摇,也许下一刻就会颓然倾倒的时候,她们都没有离开这座大厦,未来想必也不会有什么事情,让她们出卖自己。
但,柳知恩和这五都不一样,少了他,就像是少掉了一条腿,少掉了一张嘴,徐循忽然都有点不会走路、不会说话了。
她已经习惯了开腔的时候,有一个稳定而淡然的声音,接过她的话口,从容不迫地对她提供着自己独到的想法……她也习惯了什么事都有个绝对可靠的为她办妥,方方面面都能照应得到,她想到的,柳知恩都会想到,她想不到的,柳知恩也会为她弥缝到。这种安全感,除了柳知恩以外,再没有谁给过徐循——说来可笑,直到柳知恩去了南京以后,徐循才明白,原来有他的时候,她一直都是很安心的。
就算他也一样可能被永远关永安宫里,就算他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宦官,连太监的名分都没混上。可当她自忖必死的时候,依然相信柳知恩能把点点看顾得好好的,只因为他是柳知恩,只因为他答应过她。
而这种超常的信赖,对于一个宫妃来说是很危险的。徐循自己就受过相关的教育,对底下,可以用,不能靠。
妃嫔皇帝跟前不过是妾侍,但自己的宫室里就是主子。主要有主的样子,底下的奴仆为办事,受的庇佑,这种从上到下的关系,绝不能乱,一乱就是乱了纲常,就好比唐末那些‘门生天子、定策国老’,好比王莽篡汉,纲常乱了,整个世道都会跟着乱。徐循就是要依赖,也应该依赖皇帝,对她的嬷嬷们和宦官们,她只能信用,不能依靠。
她一直都把钱嬷嬷的教导记心里,这条道理,也努力去实行。徐循虽然一直都很看重四个嬷嬷,刚入宫的时候甚至说得上是言听计从,但当她随着太孙北上,身边只有一个孙嬷嬷服侍的时候,徐循也没有因为她最看重的钱嬷嬷不能跟身边,而失落慌张。
她对柳知恩是有点不一样,徐循终于不能不承认这个事实,南内的时候她不愿去想,可现她不能再逃避下去了。——只有承认这种不一样,才能去调整、去适应柳知恩留下来的空白。
皇帝不需要知道她对柳知恩的不一样,徐循怎么要对自己诚实,要怎么不被改变地活下去,那都是她自己的事,可她的想法一旦泄露出去,柳知恩就绝没有活路了……没有需要知道柳知恩她心里,居然已经不知不觉地占据了一块空间。
她也不能再见柳知恩,不能再提起柳知恩了——也许绝口不提,会有几分刻意,偶然间说上一两句话,才更符合她的性格……徐循很清醒地计划着她的行动:她要表现得柳知恩就像是一个很普通的老下属,她为他的付出感动,也希望他有个不错的前程。也许,相机皇帝跟前为他的仕途说上几句好话,才更能让柳知恩处于一个安全的境地。
除此以外,再没有了,最初的一段日子以后,她不能再提、再见,甚至是再想柳知恩,这种超出伦常的关系,不论是否涉及到男女情爱,都不应再被第三知道,甚至连柳知恩本,都不该有所察觉。……尽管,这种感情,和男女之情并没有多少关系,但世上又有多少能明白这其中的分野?他们看到的,都只会是妃嫔、宦官,非同寻常的情谊……鱼吕之乱里,处死的不少宫妃,不也就是因为和宦官发生了非同寻常的情谊吗?
“娘娘、娘娘……”小声的呼唤,将徐循从沉思中惊醒了过来。
她微微地一惊,很快又掩饰地一笑。“怎么了?”
赵嬷嬷小心地观察着她的神色,“娘娘刚才出了好一阵子神……可是想到了南内的日子?”
是啊,所有心中,她南内,应该是过着一种战战兢兢、惶恐不已的生活,每一天都是对身心的极致折磨。让一个娇生惯养的妃嫔去干粗活,不但是对身体的摧残,更是对尊严的侮辱。徐循太能理解别对她的解读了——曾经,她怀抱的也是如此一种最典型的宫心态。
她不禁摸了摸脸颊,哑然失笑:原来刚才她脸上的表情有这么肃穆?肃穆到赵嬷嬷甚至以为她是想到了南内的日子?
“是想到了曹宝林和吴婕妤。”她把话题接续了下去,“很久没见,忽然再看到她们俩,就觉出差别了。才过了三个月,怎么感觉就像是过去了三年一样……才几岁啊,都让觉得她们有点老了。”
赵嬷嬷笑了,“这两位您跟前,可是尴尬了——前段时间,没少去长宁宫那里请安。现您又回了永安宫……可不是小心翼翼的,您跟前要能活泛起来,那才怪了。”
是这个理儿,但徐循却觉得,这两位宫有如此的变化,也并不仅仅是因为这么一个原因。
曹宝林和吴婕妤自从入宫以来,因为个资质所限,就从来都没有怎么受宠过。除了皇帝发疯地想要子嗣的那段时间以外,一个月往往都轮不到一个晚上侍寝。
而像她们这种没有宠爱的妃嫔,宫里的日子,对她们来说是非常漫长、非常无聊的。徐循以前还做太孙婕妤的时候,总觉得皇宫里的妃嫔们,看来气色都不错,即使是不受宠,日子也不难熬。现她才知道,这物质极度丰沛的宫里,饿,确实是饿不死的,折磨的是另一种东西。
以她当时刚脱贫致富的心态来看,她们的生活的确很值得羡慕,吴婕妤和曹宝林当然也不可能饿死、冻死,她们生活上会受到很好的照顾,不论是谁当权,起码的工作都要做到位。
然而,丰沛的物质无法改变的是她们的卑微……她们不受宠,也没有受宠的可能,皇帝的眼睛可能会投注到将来选秀进宫的另一批秀女身上,也可能会和他多年相伴的潜邸旧身上流连不去,但他却不会注意这些既不新鲜,也不有趣的嫔妾。曹宝林和吴婕妤的事业已经完了,对整个宫廷来说,她们根本无足轻重,这宫里发生的所有故事,和她们都没有多少关联。不论她们是向着长宁宫也好,还是向着永安宫也好,得到的都不会多一分又或者少一分……即使多了那么一分,多了新鲜的绫罗绸缎,多了贵重的金银珠宝,她们又要穿戴给谁来看?
徐循入过局,所以她想要出去,可这两个连入局资格都没有的小姑娘,才刚二十岁不到,一生已经看得到头。——活,和一头猪一样,好吃好睡,按部就班地活下去,一直活到皇帝去世的那一天,被牵到寿昌宫里,一根绳索勒死了陪葬。
大部分没有宠爱也没有子嗣的妃嫔,也许多数都是这样的一种结局,曹宝林和吴婕妤正式入宫得晚,很可能还不知道殉葬的事。
而徐循也不知道,是知道对她们更残忍,还是不知道对她们更残忍一些。
但这些想法,赵嬷嬷是不会懂的,只有柳知恩能明白,只要一个眼神,徐循就能明白柳知恩的明白,如果他这里,他会微微地,带着些怜悯气息地笑着,轻声说一句带有睿智气息,又有点逗乐的俏皮话。而他的眼睛则明明白白地诉说着他的明白:是的,曹宝林和吴婕妤,已经被这宫廷吞吃了下去,以一种很麻木、很隐蔽的方式,抽取了她们身上的活气儿,它又吞去了两个的青春年华,吞去了两个的青春活力。
可柳知恩不了,他已经离开了这个吃的宫廷,去南京司礼监过上了自己的好日子。南京城没有皇族居住,柳知恩也没有主子,每天司礼监当差下值以后,也许他会回到自己城里置办的府邸,也许他会回到三宝太监的宅邸里,也许,他的义父也会为他娶个好家的女儿做媳妇。徐循曾听说过,民间有些女子,巴不得能攀上宫里出来的大太监,做他们的妾侍,享用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她也听过这样的故事,皇帝曾和她说起过几个镇守太监的作为:“天高皇帝远,自然就折腾起来了。打量不知道呢……懒得说罢了!”
也许再过几年,他也收个义子,从此就‘老婆孩子热炕头’了,不论如何,南京,没有心意莫测的皇帝,没有暗潮汹涌的宫廷倾轧,没有这让窒息的勾心斗角。徐循的想象中,南京就是间乐土,而柳知恩那里过着的,正是一个宦官所能享用的最好生活。
她应该为他高兴,她想,柳知恩真是太有本事了,就像是范蠡,功成身退,泛舟湖上……他对她的仁义,成全了他自己的命运。
“与其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不知不觉间,她说出了口,赵嬷嬷诧异的眼神中,她自言自语。“应该为他高兴——真为他高兴。”
赵嬷嬷神色一黯,她的语气更加小心了,“娘娘是说……柳爷?”
“是啊。”徐循真正真心地笑了出来,她说。“们两个里,终于是出去了一个,虽然很羡慕他……也有点舍不得,但也真心为他高兴。”
‘们两个’……赵嬷嬷的心一下就提了起来,她提心吊胆地环视了屋子一圈,还好,庄妃娘娘后头的两句话,说得情真意切,没有半点矫饰之处,这才让她松了一口气。但赵嬷嬷也不敢继续讨论柳爷了,她恨不得假装柳爷从未存过,又或者说,假装刚才那一会儿的庄妃娘娘从未存过。
“奴婢也为他高兴,”赵嬷嬷说,她赶快把话题给拉了回来,往自己希望的方向推进。“不过,少了柳爷,永安宫的路,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走……眼下,永安宫面临的局势,确实也有点复杂。”
还好,庄妃娘娘终于再没有出神了,她的表情不再那样变幻莫测、那样患得患失、那样……危险,她还是那个很实际,很灵醒,虽然善心,但却并不糊涂的庄妃娘娘。
“是说孙贵妃和小吴美的事吧。”庄妃的语气很平淡,态度也很镇静。“昨儿回下房以后,没少打探消息吧?”
永安宫正殿可不是住下的地方,禁闭了三个月,一被放出来,所有被关的宫当晚全都回下房去了——洗澡,洗衣这些琐细活计以外,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把过去三个月没听的八卦给补上。赵嬷嬷虽然一早就过来服侍,但昨晚可是没少听说故事。
“是,”她说,“长宁宫那里,距离遥远不说,现那里的消息也传不出来。不过,小吴美现就专园子左边的昭阳殿里,距离咱们这儿不远,听说您出来以后,她打碎了一只茶杯……这是南医婆带的徒弟绿药亲自过来说的。”
小吴美闹了胎气不稳,然后就从永安宫搬走的事,知道的不少。但具体缘由就没有传开,她到底是为什么搬走,宫里当然也有种种猜测。有一种说法就是孙贵妃不想永安宫里再出一个皇嗣,于是就把不情愿的小吴美给撮弄走了。也有说是小吴美不想倒霉的永安宫里住,生怕影响到胎儿的气运,赵嬷嬷不知底细,肯定要四处打探,把这件事告诉徐循,便是告诉她:小吴美对徐循并不亲近,甚至可以说是有几分仇恨。
徐循当然深知其中原委,她并不乎小吴美莫名其妙的恨意,只道,“她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了……别理她,就算她遣来送礼,也别回。”
赵嬷嬷一听就知道徐循是掌握了一些她不知道的信息,不过她也只要徐循的一个态度,有了态度,她就知道该如何办事了。“老奴省得……还有,皇后今早也遣送了些吃食过来,还有给点点的平安符,说是自己天尊跟前求的,请了供奉师父开了光……”
既然是长安宫清修,也没有就修仙师一个的道理,起码引进门的女冠要请一个,也要有些小道姑身边侍奉,皇后以前要去佛前求子,现也有实力给别开平安符了。
“以后要叫静慈仙师了。”徐循纠正赵嬷嬷,她道,“胡姐姐那里来的礼都收,回别回厚礼了,她用不上……得空了问问现阿黄谁那里养着,以后有好东西,安排着给阿黄送些。”
“是。”赵嬷嬷不由得也叹了口气,“昨日惠妃送的礼……”
徐循想到何仙仙都笑出声了,她随手指了指多宝格上的一个玉桃盆景,“就回这个回去就行了……她会明白意思的。”
赵嬷嬷也笑了,“就您也跟着惠妃娘娘一块胡闹……”
虽然嘴上埋怨,但见庄妃娘娘神气完满,还和惠妃开玩笑,赵嬷嬷心里也欣慰啊,她现是有胆子提起孙贵妃那边的动静了。“还有……长宁宫那里,今早也遣送了礼来,估计是听说点点病了,这份礼不轻,给了许多小儿常用的药材……来还传话说,贵妃娘娘想来看您,给您道恼,就不知您何时有空。”
说到最后,她也不禁有点愤然——赵嬷嬷看来,庄妃之所以进南内,又之所以进去了三个月还没出来,背后肯定少不了孙贵妃使劲儿,明摆着的事,皇爷为了继后的事来宫里发火,背后还能有谁?
这把害进去了,还要太后用力才能捞出来(点点之病并不严重,赵嬷嬷自忖看得明白太后用心),然后转头还没事儿一样来显摆自己的大度,孙贵妃也着实是有几分太恶心了。
庄妃却未露出丝毫怒色,她扫了赵嬷嬷一眼,反而笑了起来。
“都出了南内,难道还能不和她打交道?”她淡淡地道,“她要见,就让她来呗。”
赵嬷嬷又是着急又是不忿气,着急是为了庄妃娘娘,不忿气,是为了自己将出口的规劝——可,形势比强啊,再不忿气,赵嬷嬷也得说,“娘娘,家宫里现养着太子呢。您……您可才从南内出来,让她来看您,是不是不大合适啊……”
庄妃娘娘又笑了,“心里必定是觉得,她现红得不得了,虽然和太后娘娘不睦,但毕竟还养了太子,咱们虽然有太后娘娘看顾,可也得给她点面子,最好是别再和她做对了,免得又得回南内去了,是吗?”
赵嬷嬷心里也不服气啊,但有什么办法?这就是事实,太后娘娘再不喜欢贵妃娘娘又如何?现家宫里养的是太子呢,谁知道太子宫里是怎么养的?认不认罗嫔这个亲妈?现太子是还小,可万一他被贵妃养亲了,贵妃可就是稳稳当当,一辈子都看得着的红。永安宫这里就一个公主,皇爷就是再宠,那能一样吗?一时的意气算不得什么,一辈子的待遇那才是最要紧的。乌鸦嘴一点,要是三十年以后,皇爷先走了,太子继位,到时候庄妃娘娘若还世,只怕就……
“这样想也很正常。”庄妃娘娘说了一句话,不过只听语气,赵嬷嬷心里就是叫了糟。“毕竟是不懂得局势……”
“难道——”赵嬷嬷情绪就和过山车一样,才一低沉,就又被徐娘娘的第二句话挑逗起来了,她兴奋道,“难道,娘娘还有和贵妃娘娘斗一斗的能量?”
这也不是不可能的,毕竟按昨晚听来的消息,太后娘娘发力以前,庄妃娘娘的待遇也就有改变了。难道,皇爷对庄妃娘娘还有情意,又或者……
赵嬷嬷的眼神,不由得就落到了庄妃娘娘的肚腹之间,耳中听着庄妃娘娘的悠然话声。
“斗?谁要和她斗。”庄妃娘娘现的步调,赵嬷嬷根本就抓不准了。“她要来看,那就让她来。事情不就这么简单吗?”
面对愕然的赵嬷嬷,庄妃笑得很诚恳,一点都没有高深莫测的感觉,一张口就是那种很实诚的语气。“有时候,想得太复杂又有什么用?这宫里的事其实还没看懂……”
“这……难道娘娘看懂了?”赵嬷嬷不禁问了一句,她是真心实意地想求教——庄妃娘娘如何进了南内,如何又从南内出来了,太后娘娘为什么同意废后,为什么废后以后没有请立贵妃娘娘……这些事,赵嬷嬷确实都是没看明白。
“看懂了。”庄妃娘娘说,“其实看明白了也就一句话……以后,想干嘛就干嘛,别怎么出招也好,憋坏劲儿算计也好……不理也就是了。”
赵嬷嬷完全是惊呆了,她像是看怪物一样地看着庄妃娘娘,“不——不理?”
“这是过日子啊。”庄妃说,“以为耍江湖卖艺呢?一招白鹤晾翅,一招猴子偷桃……又没和拉开阵势对打,疑神疑鬼干嘛?过好自己的日子,那不就行了呗。难道成天戒备个没完,琢磨个没完的,对手就会自己倒了?”
赵嬷嬷琢磨了一下,也无语了——只要太子还贵妃娘娘宫里,贵妃娘娘就倒不了,除非,是出了什么大逆不道的罪过……可家也不傻啊,没事不好好过日子,作奸犯科干嘛呢?而栽赃的事庄妃无疑也做不出来。既然如此,与其和一个立于不败之地的对手斗,还不如不搭理她呢。
再往深里想想,都得罪到这份上了,再改态度去和贵妃修好,肯定得罪太后娘娘,还不如硬气到底,索性就装个糊涂,暗暗地羞辱贵妃一下——要来看,那就来呗。别拿当个皇后看,可不这么想,大家都是妃子,要来就来,没什么不敢受的。
她自以为自己已经琢磨清楚了,一挺腰杆,也是意气风发,分外地解气——做奴婢的,没有不希望主子硬气的,刚才劝庄妃娘娘软点,赵嬷嬷自己心里也不好受。“那老奴就去回话了。”
“去吧去吧。”徐循看着赵嬷嬷脸上的神色变幻,大概也明白了她的想法,她有点哭笑不得,却也没多解释。“也别太嚣张了,就客客气气、普普通通的呗。”
赵嬷嬷一声应诺,于是就‘客客气气、普普通通’的把徐庄妃的意思传达到了长宁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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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角眉梢那个傲气啊!”孙贵妃身边的头面宫和贵妃说起来的时候都生气,“才从南内回来,就轻狂成什么样了……”
“行了!”孙贵妃心里正不顺气呢,她还那啰啰嗦嗦的,贵妃娘娘不禁就斥了一声,“小六儿,就说她怎么回话就行了,多的话说着干嘛呢?”
“是!”六儿吓得一下给跪下了,“奴婢多嘴了!”
“嗯。”孙贵妃没好气,“就是说知道了的意思,随时都方便让过去是吧?”
“是。”六儿这会儿不能不多话了,“还说了多谢娘娘好意。”
她也为贵妃委屈——这个庄妃,眼里真是没了,把贵妃娘娘坑成什么样了,不知害怕?才从南内出来,还如此嚣张,从不知道庄妃简直能比那什么赵昭容还不知道天高地厚……
孙贵妃却没底下的情绪,她沉思了一会儿,倒笑了起来,“还以为她会说得更不客气呢,没想到,语气还挺软。”
就这还叫软啊?六儿瞪大眼,满肚子的疑惑和委屈都快溢出来了,可碍于贵妃娘娘的呵斥,是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让她更吃惊的事还有着呢,孙贵妃又想了想,竟真就站起来了。
“也罢。”她笑了。“既然都说是随时都方便,择日不如撞日,索性就是这会儿,们陪过去看看她吧。”
这……六儿是真的说不出话了,她简直没气厥过去——都这样了,贵妃娘娘还真要亲自过去永安宫,若是传扬出去了,长宁宫的面子要往哪儿搁?
周嬷嬷却压根没搭理六儿,她要比六儿这孩子看得更深远点,走上前为贵妃娘娘整理衣服,眼中隐含忧色,“娘娘,也许皇爷就是一时忘了……您大可不必这么着急,不然,皇爷知道了,怕也……”
皇帝有几天没来长宁宫了,让庄妃出南内,事前事后连一声招呼都没往长宁宫送。别看长宁宫,自然是风光无两,可周嬷嬷伺候贵妃娘娘身边,却是绝无此等自满,这几天她都没睡好——皇爷已经是对贵妃娘娘动过一次疑心了,谁知道这一次,会不会又是谁背后给长宁宫扯了后腿……
“不懂。”孙贵妃摇了摇头,却也很坚持。她神色倒很宁静,“这一次,是非去不可——好了,不用多说了,唤轿子来,咱们走吧。”
不消片刻,一乘小轿带了贵妃一,身边两个都陪侍,传说中权倾宫廷养育太子,把皇后都给逼退位的长宁宫贵妃,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往永安宫行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