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家二三事
当天晚上,香鸾的屋子里灯火亮了大半夜,绵儿娘起夜时听见动静,打开窗户听了一会儿,摇摇头,自睡下了。
且不说香鸾和她嫂子怎样打算,温华原本以为自己把信儿送到永宁坊,宋氏总要再等个两三日才会派上门,不想第二天上午平羽就带着礼物来了。
这个时辰颜恕的大哥二哥都还衙门里办差,接待的是颜家老三和颜恕,颜家老三虽然考取了功名,却志不此,一心研究学问,好情世故上也不是糊涂的。
敲三太太也,给两位太太请了安,平羽道明了来意——宋氏想女儿了,想接温华回去吃顿饭。
三太太笑道,“可怜天下父母心,说起来,恕哥儿家的三朝回门时也是匆匆忙忙的呢。”
温华嫁来两月有余,娘家派来请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又有三太太说项,大太太很痛快就同意了。
自从出嫁后,温华这还是头一回正式回娘家——没办法,刚成亲就赶上国丧,到处都不太平,她虽然时常派回永宁坊问安,可是娘家没提起,婆家也不吭声,她也不好意思老给颜恕添乱,便一直忍着。
见着宋氏,原先想好的话只开了个头,便说不下去了,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涌,温华掏出帕子来擦了又擦,才带着重重的鼻音问道,“娘您怎么瘦了这么多?”
宋氏眼睛也红了,攥着温华的手,捏捏她的胳膊,“哪儿瘦了,冬天衣裳厚显得单薄罢了,怎么穿这么少?外边儿冷,快进屋来。”
元元一见自家老娘掉眼泪,上前抱住宋氏的腰,“娘,姐姐回来了该高兴,哭什么呀!”
温华赶紧擦擦眼泪,扶着宋氏进了屋,和颜恕一起端端正正的给宋氏磕了头,又和嫂嫂们行了礼,一边和孩子们打趣两句,一边悄悄打量了一番屋里的摆设,见一切都整整齐齐的,更没有缺什么,心下稍安,“您别哭了,那边儿挺好的,这不,一听说您想了,立马就让来看您,您女婿还备了礼呢。”说着,就让伺候的去把准备好的礼品拿过来。
给宋氏的是一柄银鎏金嵌玳瑁的如意,给温华哥哥们的是书局新出的书,卢氏和梁氏的是燕窝,温华又给女孩子们一一盒上等绣线一盒各色珠子,男孩子们则是文房四宝。
除了老大邓知信外,一家老老小小都聚集了这屋子里,女们说话,邓知仁和平羽坐一旁笑眯眯的看着,因为有娇客,孩子们也表现得乖巧懂事。颜恕危襟正坐,看着温华和宋氏之间的互动,难掩笑意。
宋氏受了礼物,看着女儿女婿彼此和睦,心里舒坦了许多,忙道,“瞧,只顾着欢喜了,春泽啊,家里可好?”
颜恕这个新女婿仍有些拘谨,“劳您挂怀,家里一切安好。”
宋氏心里又添了几分满意,女婿虽然话不多,到底是个实,看看女儿,道,“家的闺女是知道的,别的不说什么,最大的好处就是没什么坏心眼儿,也还算勤快,要是她有什么不经心的地方,多担待啦。”
颜恕愣了一下,忙道,“她虽然年纪小,却是知礼的,您别担心,有什么事儿们都是商量着来的。”
宋氏笑了,“好,年轻小夫妻乍一过日子,难免磕磕碰碰的,有商有量的,日子才长久。”又道,“她要是任性,就来找,打她。”
“哎呀,娘——”温华娇嗔着,抱着宋氏的胳膊直摇,“家的娘家都是给闺女撑腰的,您怎么还偏着他呀——”
宋氏乐了,作势掐掐她的小脸儿,“春泽是个老实的,老实招待见,咱自然得向着他。”
梁氏扑哧一笑,“们都给撑腰,娘不忍心,只好给妹夫撑腰了。”众皆笑。
温华嘟起嘴,哼哼着,“罢了,大大量,不和们计较!”转眼看见颜恕正笑眯眯地瞧着自己,脸一红,转头对雁竹道,“把那个蓝缎子的包袱拿来。”
蓝缎子包得整整齐齐,里面是一双玳瑁色的女鞋,“娘,这是做的,填了棉花,暖和着呢。”
宋氏摸着棉鞋上用丝线绣着的凸出的福字和云蝠图案,喜欢的不得了,“过年的时候再穿!”
温华笑着,“您喜欢就成。”瞧着大嫂卢氏心情还不错的样子,就问道,“大哥有消息了没?”
说起这个,宋氏的眼圈又红了,倒把温华吓了一跳,“大哥怎么了!”
卢氏忙说,“没事,妹妹别怕,娘这是高兴的。”
宋氏擦擦眼泪,笑道,“大哥前天叫送信来了,说过一阵子才能回来。元元,把大哥的信拿来!”
说是信,只是一张纸上写了两行字,温华看了,心里也松了一口气,笑道,“这下可算让放心了。”
梁氏和温华处的时间久,感情也不错,言语间没那么多隔阂,“妹妹,是不知道,这一阵子娘想大哥想得吃不下饭,再好的饭菜摆那儿就是吃不了多少,要不是有孩子们,咱们都不知怎么办好了。”
果然,温华一听就不乐意了,“娘,刚一进来就觉得您瘦了不少,还想呢,哥嫂都是孝顺的,向来有什么好东西都紧着您先用,您看看您,瘦得脸上都没肉了,嫂子们家里操持容易么,您这样可不对。”
儿女孝顺,宋氏心里一阵熨帖,“那不是愁的么,明知道他离得不远,偏偏一丁点儿消息都没有,外头整天介这儿死,那儿死的,这心里……”
温华挨近了她,“现有了消息,以后可得好好吃饭,您要是不安宁,这一大家子都得跟着受累,您是愿意们好呢,还是愿意看着们整天介愁眉苦脸的?”
说了会儿话,平羽便和颜恕去了书房,卢氏和梁氏两去查看宴席要用的东西——今天姑爷来了,凡事就得精细些。
把孩子们都打发出去,宋氏跟温华说,“想回柳庄去。”
温华微微一怔,忙问,“怎么了?是哪里伺候的不好?让他们改。”
“不是……”宋氏叹了口气,“老这儿,一大家子折腾得上上下下不安宁……”
温华就急了,“这怎么说的?是哪个不懂事?您告诉,打发了他!来——”
宋氏拉住她,“这孩子,这上上下下对们好着呢,回来——”见温华仍要叫,急道,“还听不听的话了!”
温华这才坐了回去。
宋氏看着女儿,“怎么还是这幅急脾气?……这一辈子苦惯了,哪里用得这么多伺候,要弄点儿什么总有抢着就干了,还不到那么不中用的时候呢。”
温华无奈,“您真是……有福都不会享。”
“有胳膊有腿的,自然能不使唤就不使唤,咱家一共才几口,住这么大的院子,使唤这么些……”宋氏压低了声音,“瞧着大嫂不痛快呢。”
温华一琢磨,明白了,卢氏是长媳,非常时期也就罢了,没道理如今太平了还巴小姑子家住着不回自己家。
她嘟起嘴,扭腰抱着宋氏的肩膀,“不是说柳庄那边得好好修整修整?咱家孩子多,万一给磕着碰着怎么办?先留这儿住着,等那边儿弄好了再搬呗,再说了,这阵子三哥得专心读书,明年开春会试不一定怎么样呢,书院那边还没有消息,他心里一定是急的,您要是把他一个留这边儿,也没个照顾他。”
关系到平羽将来的前程,宋氏不免犹豫了,想了想,道,“……要不,让他也跟们回柳庄?”
“那哪儿成!”温华倒了杯水,“考试之前这段日子忙着呢,得到处走走看看,跟家文章写得好的多交流交流,城里才方便呢,要是回了柳庄,天天进城出城路上就得二三个时辰,哪还有精神读书?”其实温华也不怎么懂,只是听颜恕偶尔说起,说每到大考前的几个月开始,京城各个寺庙通常满为患,多是各地考试的举子,提前进京想要来探探消息通通门路。
宋氏想了一会儿,“那就再等等,等那边儿收拾好了,让哥嫂先过去,元元和红儿也都大了,该跟着学些本事了,老这么娇惯着也不是个事儿。”
“娘!要跟着——”元元站门口只露出半个小脑袋。
温华朝她招招手,她立即颠儿颠儿的跑了进来,“姐姐——”
宋氏板起脸,“站好了!”
元元立即站得直直的,眼睛却偷偷瞄向温华。
宋氏一拍桌子,“往哪儿看呢!”
温华看得好笑,小声道,“娘,怎么了?”
宋氏气哼哼的,“是先前太惯着她了,再不给她正规矩就晚了!”
温华看看元元,“做啥了?”
元元吭哧吭哧,说不出来。
“她爬到院子里那棵大树上扒鸟窝去了!上去了下不来,差点儿摔了,还是二哥爬上去把她捆身上才背下来的!”
“再有一会儿,准能下来!”元元小小声的抗议。
宋氏沉下脸来。
温华见状,赶紧照着她的屁股使劲拍了几下,“还来劲了是吧!大说话,个妮子犟什么嘴啊?”打完了,想着,冬天穿得厚,应该不会太疼吧?
疼倒是不怎么疼的,可元元从小到大极少挨打,这会儿挨了这么几下,不由嘴角瘪了瘪,眼泪眼眶里直打转,看得宋氏又开始心疼了。
温华察颜观色,赶紧道,“是大姑娘了,不可和长辈顶嘴,知道不?要不然,家不说不懂事,只会说咱娘不好。是愿意让说,还是愿意让说咱娘?再说了,爬那么高,多危险啊,不想想家里为多担心呐?嗯?擦擦眼泪。”
元元睁大了眼睛,努力的想把眼泪憋回去,拿帕子一抹脸,“没哭!”
“问话呢?是愿意让说不懂事,还是愿意让说咱娘不好?”
“……哪个也不许他们说!”
“那不就结了,要是想这边儿陪着娘也行,得听话,娘让学什么就学什么,学得好了,有奖励,要是再调皮捣蛋让家里操心,就把送书院去,那儿的先生个个严厉得很,做不好就要打手板!”
小丫头委屈了,忍了又忍,终于哭出来了,扑到宋氏怀里,“娘——”
宋氏心疼了,嘴上却说,“姐姐是为好呢,大姑娘了,怎么动不动就掉眼泪啊,不哭了啊,小泪泡——”
元元扭着小身板,继续哭,“不去书院——”
温华忍着笑,“好——只要乖,家好好学本事,咱就不去书院。”
“哇——不是小泪泡——”
温华捂着帕子直乐。
哭了两声,元元扭头瞥了一眼自家姐姐,重新钻回宋氏怀里,扭麻花似的,“娘——”
红儿门口看了好一会儿了,温华朝她招招手,等她进来就搂着她,“红儿,小姑姑哭了呢。”
元元的声音就小了些,宋氏怀里蹭啊蹭。
红儿的眼睛大大的,水灵灵的,小嗓子又轻又嫩——“爱、哭、包!”
好不容易把两个快要打起来的小丫头分开,温华毫不犹豫,“娘,是该给她们教规矩了X头就想法儿打听去,一定得请个好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