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林泽以为没了王熙凤的从旁协助,王夫至少会消停些日子。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厮没了王熙凤一旁帮着管家理事,居然把薛宝钗带身边管家。
林泽听说这事儿的时候,黛玉和林澜也都场,听完之后都是一脸的惊讶。这哪儿跟哪儿啊,偌大的一个国公府,就让一介商贾之女管家?传出去就生怕别笑不死!
最最让林泽吃惊的是,这事儿王夫不瞒下却欺上!府里头丫鬟婆子奴才小厮的没一个不知道的,恐怕就是倒夜香的也知道事儿。偏偏儿,就有一个被蒙鼓里,是谁啊?——贾母!
王夫明里头暗里头抬举宝钗的行为,贾母是看眼里的。但是问题不能把家这亲戚带过来管家呀!王夫显然也明白这事儿得瞒着贾母进行,于是上下一封口,得了,还真没去贾母跟前嚼舌头根子。可王夫局的不保险呀,于是让探春也出来管管家里头的事儿,着重管管那赵姨娘!
这下好了,贾母那里得到的消息和别就都不一样了。
贾母听见的说法那是一个有意思,说是琏二奶奶病了不能管家,王夫近些年的又吃斋念佛慈善性子压不住下。又想着探丫头也该出来管管家事了,就一并带身边学学。
老太太一听这话,虽然有些疑惑自己这二媳妇儿什么时候转性儿了,连一向不待见的庶女都肯带身边教养了?可这话说得很合老太太心意,自家三个女孩儿,最拔尖的早送进宫里的,剩下的一个是大房庶出的,软耳朵根子就和大老爷一样没个出息。三丫头倒是个好的,性子爽利还颇得老太太心意,只可惜不是从老二家的肚子里爬出来的,身份儿上就先低了一截子。
贾母其实早就想跟王夫说道说道,这姑娘家好歹是个娇客,就是庶出的又怎么样呢,何必整日里斤斤计较的,又不肯教这个又不肯教那个的。须得知道姑娘日后嫁出门子去了,那撑的还是娘家的脸面,不管嫡庶,左右一个女儿家难道还能有什么威胁不成?
现下听说王夫这样的做法,老太太再没有不肯的,只笑着又叫来探春交代了一回。见她眉目间都是爽利劲儿,老太太心里更满意了。浑然未觉探春的笑容里夹杂着的苦涩,老太太跟前这管家的名义是给她占了,可全家上下瞧着的可不是她!
薛宝钗管家怎么管?
家时怎么做法这里仍然怎么做,强出头的事儿她也就一开始先做了两件,打罚了两个婆子后,众瞧着王夫的脸色,自然便知道这是要服软的当口儿了。虽然对亲戚家的姑娘来管教她们,心里自然有些不快活,可当家的主母还坐着看呢,谁敢出来撞枪口上?有话只是憋心里不说罢了!
想想平日里,府里上下多少口口相传地说着这薛家的姑娘,又是胸襟开阔的,又是懂事知礼的。可现瞧瞧,这手长的,都伸进她们贾府了!这也叫心胸宽广呢?看家林家,每日里请安送礼样样儿也没落下,自己梨香院里有个厨房烧饭烧菜从来不叫操半点心。再有,去梨香院送个口信,也能得一大把的钱,谁不乐意去呢!
啧!虽说是二太太的侄女,可这关系要论起来可还没有琏二奶奶这内侄女亲热呢。再说了,这事儿瞒着老太太一个罢了,若真要亲戚来管家的,家林姑娘不比这薛姑娘和自家亲近些?
这些个絮絮叨叨的事情,林泽和黛玉都没什么兴趣,当然了,林澜小胖墩是只要有吃的,再来现有贾环陪他待一块儿玩着,心情别提多好了。从他少找唧唧的次数就可以明显看出来,这小胖墩是真的把贾环当成真心朋友交往呢。
而林泽呢,他对内宅的事情可没什么兴趣掺和,只要不是过来膈应他们林家的,他就懒得搭理这外面鲜花着锦,内里烈火烹油的荣国府。掺和了干嘛?等这么大一个荣国府油尽灯枯轰然倾塌的时候,好来看看热闹吗?林泽才没兴趣呢。
但是这就有点苦了黛玉了。
没见着黛玉日日都要去贾母那里请安么,没瞧见每日请安的时候,那王夫的神色都一副“如果敢说出来,就不会让好过”的样子吗?没瞧见那薛宝钗也每天黏着过来亲亲热热的“姐姐”、“妹妹”的叫唤么!
黛玉感到十分地惆怅,她真的对这些一点都不想放心上。
荣国府给谁当家关她林家什么事儿,她又从来没想过要贾家分到丁点儿的好处,而且,他们来的时候还给了荣国府不少好处呢。为的是什么?为的是自家这里住着的日子可得清静些,别三五不时地就要过来膈应他们一番!
可哪能都像黛玉所想的这样呢!
某一日,贾母正和众说说笑笑呢,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想到了如今探春跟着王夫学管家的事儿来了。便笑道:“原说呢,们家的姑娘,很该娇养着,这些管家的事情日后再沾手也未为不可。”说着,见探春把头一低,便仍笑了,说:“可到底咱们也是大户家,哪有姑娘家时连这些事情都一窍不通的。”
贾母说着,便把黛玉往跟前一拉,只笑道:“不是说大话,瞧着这玉儿也甚懂管家之法的。”便看向黛玉慈爱地笑道:“母亲家时,也是手把手教的她,她虽去得早,可想着,她必也把带跟前悉心教导的。”
说得黛玉也鼻酸起来,只红了红眼圈儿,低声道:“母亲家时也常说起曾承欢外祖母膝下的趣事儿,还常说外祖母最是个有福气的。”
贾母便也笑了,只搂着黛玉笑道:“好孩子,苦了。又是的不是,说了这些话来招。”
黛玉便把头一低,也不说话了。
王夫脸上却很有些不大好看。这贾母的话是什么意思?如今凤丫头身子不好了,管家的事儿重新落自己的手里,府里上下谁不知道?再说了,当年若不是看着贾母一力喜爱凤丫头的才干,又想着凤丫头到底是自己的内侄女,虽说是嫁给了大房的贾琏,可凤丫头的心那是被自己拢络得死死的,再不向着大房的。
现今怎么了?凤丫头突然撂挑子,王夫倒不疑有他。她哪有不清楚自己这内侄女的,平素最爱卖弄自己的才干,又什么事儿必是走最前头,只怕别不知道她有本事。故而她才把凤丫头当枪使了这么些年,要大老爷和琏儿都失了和气。
可如今她又重新管家了,对外说的是近些年里吃斋念佛的脾性儿和软,可府里当年自己手里头的当过差的婆子丫鬟哪有个不知道的,她的手段可不比凤姐软和到哪里去!
老太太这话说得倒好笑,竟似把她当做看不见一样,只抬举这林家的丫头!又说出那死去的贾敏的事情来,这桩桩件件地,可不就是当众说着她贾王氏如今已经后继无力了么?
王夫的眼睛里闪过一道晦色。老太太的心思再没比她更清楚的了,眼瞧着贾敏生了个姐儿,又觉得这两个孩子般配的很,贾敏还活着的时候就写了信去试探口风。若不是王嬷嬷给自己通了个气,她再不能知的!
好一个老太太,原来是打着宝玉的主意,休想!
莫要说她并不中意这林丫头,就算是她中意林丫头做儿媳妇儿,那也轮不到老太太来做主。宝玉的亲娘还这里站着呢,老太太就当她死了不成?
再看看站自己身旁的宝钗,王夫暗暗地点了点头。
那林家的丫头哪里好?一副瘦弱的身板子,听说小时候还差点没养活住,幸而是看护住了,这才活了这么大。可眼下瞧着,走几步路就摇摇摆摆的,又最是个弱柳扶风的姿态,日后娶进门来谁知道是不是和她那短命的娘一样,没得要晦气!
到底还是宝钗好!
瞧着宝丫头容貌又好,品性也好,比那尖酸刻薄的林丫头不知道好出几条街去N况,林家眼瞧着是有些个清贵,可那也不过是眼下瞧着罢了。哪有薛家知根知底的,她妹婿如今撒手寰的,留下的偌大家业和家财那可不都是宝钗的么!虽说有个薛蟠继承薛家,可也不看看那薛蟠是个什么物,打死了命还吃着官司,若不是有替他结了案,他哪能像如今这样快活!
王夫想到这里,嘴角便挑起一抹冷笑。待娶了宝钗进门,就翻出薛蟠打死命的官司,要那薛蟠真正儿的一命抵一命!到那时候,妹子不过是个丧父丧子的女,哪有什么主意。宝钗又已经是他们贾家的媳妇儿,那薛家多少金银还不都入了她的私库!
王夫打得算盘别是不清楚,可贾母却也能猜到一两分,便不由地多看了宝钗几眼。说实话,贾母对薛宝钗的感情也很复杂,到底薛宝钗也要叫王夫一声姨妈,再者王家的姑娘长得也差不到哪里去,单看着凤姐儿的样貌就能知道当年王夫也是不差的,只是性格太谨然,把一身的艳丽都遮掩了下去。
倒是元春继承了母亲的端庄也继承了父母二的容貌优点,那模样性情也都是出挑儿的。贾母亲自卖了老脸请了教养嬷嬷来给贾元春调.教了数年,才调.教出她如今宫里的心思手段。薛宝钗既和贾元春是姨表姊妹,自然容貌也是有几分相像的。
贾母看着薛宝钗唇边一抹恬淡的笑容,便有些失神。这孩子若不是出生商贾之家,凭她的样貌品性,也是宝玉的良配了,只可惜……历朝历代结亲哪有不讲究门当户对的。纵使是亲上作亲,也得挑一个日后对宝玉助益颇多的才是。
贾母对宝钗的感情,一则是为着王夫这样抬举宝钗有些不悦,二则是因为宝钗和元春的几分相似,又不愿打了这孩子的脸面。故而一直也没有说什么,对王夫的所作所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可偏偏王夫是个不明白这道理的,只觉得老太太对林丫头太亲热,对自己喜欢的宝丫头却这样冷淡,心里便有些不快。见着黛玉坐贾母跟前低眉敛目的样子,便笑道:“瞧着如今大姑娘倒出落地比去年更好了,也是个大姑娘了。”
黛玉只低着头也不说话,别看来不过是女孩子家被夸奖了总有些不好意思。可贾母却笑道:“可不是么,还记得玉儿才来的时候,个儿才抵到这里,这一转眼竟已经长大了好些。”
又叹道:“瞧着宝玉这孩子也是个心实的,两个玉儿打小儿感情就好,看着也开心的。”
这一句话可把王夫给气坏了,老太太这么一句话,摆明了是要把林丫头的地位抬上去了不成?听听这话说的,宝玉何时和这林丫头感情好了?
黛玉也低着头,没瞧见的角度撇了撇嘴。老太太这话恁得假了,她和那二表哥自打初见,到现已经快三年了,可也没几个交集点,除了老太太这里请安吃饭偶尔见着,就是连一句话都没什么机会多说的,怎么就瞧出感情好来了?
宝钗见王夫捏紧了手里的帕子,忙上前笑道:“老太太,听说不几日就是您的寿辰了,这里可要先拜一拜老寿星的。”
贾母便笑道:“这话是谁告诉的,那生日不过也罢了。”
宝钗便抿唇笑了,只说:“原是昨日去姨妈那里,碰巧就听着姨妈说起了老太太寿辰近了,正要想着好好筹办呢。这不,今日却来卖乖了。”
贾母含笑听了,眼神却是一暗。这薛家的宝钗果然是个处事圆滑八面玲珑的性子,单瞧着她这话,又把话题转开了,又讨了她的欢心,还不着痕迹地捧着王夫,两边儿讨好,不愧是长袖善舞的皇商出身。
贾母便看了看王夫,只笑道:“倒是有心了。”
王夫忙起身,十分恭敬地说:“这是媳妇儿分内的事,何来居功之说呢。”
贾母便挥手让她坐下,却也不想转回先前管家的话题了,只对王夫道:“三丫头是个好的,跟着也能学着不少东西。只管教着,凤丫头那里,还是请拿了帖子去请太医来看一看,是哪里有了毛病,趁着年轻可别熬坏了身子。”
一时说了许多话来,王夫都一一应下了。贾母见她神色恭谨,自觉也没什么要交代的了,便有些恹恹地,只说:“们都各自回去罢,也要歇一歇午觉的。”
众又都退下回去不提。
只说王夫携了宝钗回到荣禧堂后面的抱厦之中,便拉着宝钗的手往桌边坐了,又满脸含笑道:“的儿,今日多亏了。”
宝钗便也笑了,只是脸颊微红,气息微喘。见王夫这样开心的样子,便也笑道:“姨妈这话说的,哪有什么呢。不过为姨妈分忧一二,也是的本分呢。”
王夫最喜宝钗这样的懂事,便让金钏儿快快地上了茶果,又笑道:“的儿,是不知道,如今管着家里,老太太最不耐烦的。少不得每日要去训上几句,生怕拿大了。她哪里知道,若不是凤丫头如今身上不能够,如何肯要接下这担子呢。”
宝钗听王夫提到凤姐,便也面露几分忧色地问:“姨妈,瞧着凤姐姐平素身子倒也结实,如今突然就病倒了,却怕是有别的什么原因呢。”
王夫一惊,忙要细问。
宝钗便只笑了,说:“是说话的不是,只是想着,自来那平时身体好的若得了病才难好呢,只想着凤姐姐平日里身子那么好,现下病了只担心得很。”
王夫便笑着拉过宝钗的手,口里叹道:“的儿,亏这样关心她。若她病中知道,也是要赞一声的。”又想着凤姐这一病的确蹊跷,便又对宝钗道:“不知道,凤姐姐平日里那样的刚强,当真是百个男不及她一个,口齿伶俐就是十个也比不过她去。如今病着,还不知道怎么难受呢。”
宝钗便笑道:“姨妈也别太担心了,若要凤姐姐知道了,才不安心呢。”又见王夫眉间仍有几分疑虑,便笑着说:“还说呢,凤姐姐病了这几日,却还没空去看她。左右今日无事,便去看一看才好呢。”
王夫听她这样说,正中下怀,可想着凤姐若真是病得极重的,宝钗去了却也有不妥。便皱眉道:“她如今正病着,过去瞧她是好,可也仔细着,别过了病气反而不好。”说着,又让金钏儿拿了库房的钥匙,只对宝钗笑道:“那库房里还有几支好参,挑两支给她送去,嘱咐她好好养病,其他的却不急。”
宝钗便笑着应了,和金钏儿一起出去。留下王夫屋中却是扬唇笑了。她原担心凤姐病得久了,家中大小事情都要落自己的身上,一时顾及不来。可现下宝钗既然借着探春的名义管家,那不如要凤姐病得更久一些才好,这样宝钗积威日久,还怕府内不服气么!
宝钗跟着金钏儿进了库房,根本没经她来挑选,就见金钏儿已经从一边放得好好的锦盒里挑出两个宝蓝色的抱怀里就要走了。宝钗正觉奇怪呢,可瞧着金钏儿的样子,却红杏一早知道似的。
“金钏儿,这两支参?”
“哦,这个呀?”金钏儿掂了掂自己怀里的两个锦盒,只笑道:“太太一早预备下的,说这两支参是最好不过的,故留着一直没用呢。”
说着,便又笑道:“原不是给琏二奶奶备着的,这不是巧了么,琏二奶奶这当口病了,这再好的参值几个钱,还是琏二奶奶的身子重要不是?”
宝钗听了也觉有理,便也一笑而过。
待到了王熙凤的住处,就见廊下有两个小丫头正说话,金钏儿眼尖,便瞧见其中一个是黛玉身边常跟着的丫鬟名叫甘草的,当下便笑着过去打招呼说:“给两位姐姐请安呢。”
甘草忙笑着说不敢当,又见宝钗笑吟吟地过来,只笑道:“薛姑娘好。”
宝钗脸上的笑意顿了顿,只一瞬的功夫便也笑着说:“怎么这里呢?不陪着家姑娘,却乱走,仔细姑娘着急找呢。”
甘草便只笑了笑,也不说话。倒是和她先前一起说话的那丫头笑道:“宝姑娘,林姑娘里头陪们奶奶说话呢。”
宝钗微微一愣,就听金钏儿笑道:“原来林姑娘早来了,可巧,们也是来瞧瞧琏二奶奶的。”说着,便自顾自地进去了。
这金钏儿原就是从小王夫跟前服侍的,又是家生子,惯来比别多些体面。况王夫抬举她,她也自觉比别都高了一等,就是自家的妹妹玉钏儿跟前也都有几分高傲来。
她王夫跟前服侍,看惯了王熙凤对王夫恭恭敬敬的样子,自然也就不大怕王熙凤。听见说黛玉也里面,更是觉得自己进去也无妨的,便自顾自的进去了。浑然不觉自己的行为有什么问题,只宝钗瞧着她的背影眼神微变。
“金钏儿,怎么来了?”
金钏儿才一进屋,就被平儿瞧见了,便忙过来拉了她的手,只笑道:“平日里也不常见过来走动,怎么今儿个来了?”
金钏儿便也笑了,只把平儿的脸蛋一掐,又笑着说:“好个小蹄子,平日里惯爱打趣儿的,不过奉了太太的话来瞧瞧家奶奶,看把这狂的。”说着,又要伸手去捏平儿,被平儿躲开了,便收了手,只笑道:“也不独一呢,宝姑娘也来了。”
平儿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是宝钗手上执着一柄纨扇就进来了,便忙过去请安说:“宝姑娘怎么这时候来了。”
宝钗素知这丫头得凤姐重用,当下也不说别的,只先笑着拉了平儿的手笑道:“平儿姐姐,这两日不得空才没能来,好容易今儿个有时间,忙就过来了。凤姐姐可好些了?身子好不好?头疼不疼?有没有请大夫,有没有吃药呢?”
一迭声的问着这些话,倒要平儿对她也有几分刮目相看,便只笑道:“们奶奶好一些了,只是身子乏,起不来罢了。”一边说着,一边引着宝钗绕过屏风,往里面去。
宝钗才一转过屏风,就见凤姐穿着一件素色衣裳,头上也不见簪金戴玉的,只朴素地用一根银簪子挽住了,余下几缕发丝垂耳边,看着怪娇弱的。便只笑着过去道:“凤姐姐,来看来了。”
凤姐也看着宝钗笑了,“说是什么样儿的风,竟把也吹来了。”说着,又看向黛玉,只笑道:“们两个要不来,一起不来。要来时,又一起来了。这里又不能陪,少不得们见谅些。”说罢,只对平儿道:“快给姑娘上茶来,慢了只拿是问。”
宝钗便挨着桌子坐下了,见凤姐歪床上,一张粉面微微泛白的样子,只笑道:“快别这样折腾她,要让她哪里伤着了,可不得心疼死?”
凤姐因笑道:“如何要心疼死?”
宝钗便拿扇子抵住了手心,又笑道:“她又能给铺床,又能给叠被,又能管着吃喝,又能管着住行,还能掌着的帐房钥匙,可不是最能干的一个?若她被这一迭声的催促摔着磕着了,回头等们走了,怕只要心疼死!”
说得凤姐也笑起来,指着宝钗道:“瞧一张嘴。平素里都听说,们家里最是嘴上饶不过的不过是林丫头,原来换了也是一样的。如今瞧着,反而是林妹妹好,来看时温柔体贴的,哪里像!”
宝钗原还含笑听着,等凤姐一句话说完,脸上笑意便冷了几分。正要开口时,平儿已经捧了茶进来。
“要说呢,奶奶这心思竟也巧,这样好的茶可难得。”
宝钗听平儿这样说,便笑着吃了一口,果然清爽甘甜,又不像茶叶泡出来的,茶汤色泽却又十分清亮,不觉便十分好奇起来,只问道:“这是什么茶,竟从来没吃过的。”
凤姐听宝钗这样问,便指着黛玉笑道:“只别来问,这茶又不是们家的。只管问她,问是没有用的。”
宝钗只斜睨了一眼黛玉,就见黛玉抿唇一笑,只说:“这茶原是沈嬷嬷想着身子弱不耐寒暑的,才泡了出来,哪里就值当们这样说它。”
凤姐便拉了平儿的手,又指着黛玉笑道:“快去掐她一把,这话也说出来,不说谦虚些,反而越发地骄傲起来了。”又笑着说:“这里再没有哪一日今天这样热闹,只可惜二妹妹、三妹妹她们不,否则更好了。”
宝钗便低头笑着吃了一口茶,听黛玉轻轻地说:“谁说不是呢。”
金钏儿见她们说得正开心,便也寻着空隙插话进来,只捧着那两个锦盒笑道:“给琏二奶奶请安了,们太太不放心奶奶,就怕奶奶不安心养病呢。”
凤姐便笑了笑,说:“要太太这样惦记,可怎么好呢。”说着,便看向金钏儿手里的锦盒,问:“手里是什么东西?”
宝钗便笑道:“原该送了来,可姨妈又不放心,只怕拿错了,故而要金钏儿也陪一道儿来了。”说着,便把那两个蓝色的锦盒往凤姐跟前一放,笑道:“这是姨妈特特给留下的好参,又嘱咐说,必要好生地养着病,可别熬坏了身子。”
凤姐看着那蓝色的锦盒,眼底眸色一闪,却仍是笑着说:“多谢太太惦记呢。”
平儿自然又拿了两个装着金稞子的荷包给了金钏儿,金钏儿十分欢喜地把荷包塞进了自己的袖子,才笑着说要赶回去回话了。说这话时,却不断瞟着宝钗。
宝钗自知王夫还有话要对她说,眼瞧着凤姐怕是真病了,这家还要多管些时日。宝钗心里也存了一段故事,便也不肯久坐,辞了辞到底出去了。
等宝钗和金钏儿一前一后地出去了,凤姐这才卸下了笑脸,把手里的那两个锦盒一开,就见两支形状完好品相精致的参躺绒布上,当下便勾唇冷笑道:“二太太只怕不肯吃呢,巴巴地要宝丫头送了来。”
黛玉只坐一边吃茶,脸上神色淡淡的。
凤姐看了她一眼,又见她身后站着的沈嬷嬷脸色平淡,便有些讪讪地。可到底心里气不过,仍是把手里的参递了过去,说:“沈嬷嬷,您给瞧一瞧,这参可有什么蹊跷?”
沈嬷嬷却不搭话,黛玉见凤姐神色焦急,便自叹了一声,对沈嬷嬷轻声道:“嬷嬷,您就瞧着凤姐姐待们不差的份儿上给她看一看罢。”
沈嬷嬷这才接过那参来,先是瞥了一眼,继而脸色一变,又细细地翻看了一会儿,才把参放回盒子中,却是摇头不语。王熙凤被她这样的一番行为早吓住了,她自知这沈嬷嬷是宫里出来的,身份也不一般,又听黛玉说这沈嬷嬷是用药的好手,这才把东西给沈嬷嬷看了。可沈嬷嬷这反应!
黛玉见王熙凤俏脸雪白,便转头对沈嬷嬷道:“嬷嬷有话只管说,凤姐姐也不是外。”
沈嬷嬷似乎是犹豫了一下,见王熙凤脸色苍白地看着自己,才道:“这原是们的家事,是不该说的。别的不知道,可这参,是万万不能用的。”说罢,却不肯再说了。
王熙凤心中隐隐猜到些什么,可到底不好年纪小小的黛玉跟前说开,便勉强笑道:“好妹妹,谢谢今日来看。”
黛玉便淡笑着起身,只道:“凤姐姐,只管好好地照顾着自己的身子,如今府上有三妹妹帮着二太太管家,想来是妥帖的。”说着,又笑道:“倒忘了今日哥哥出了门,怕是澜儿一家里是要等急了的,就先回去了。”
凤姐便笑着让平儿去送,黛玉只推说不肯,终是自己出去了。等到屋里只有凤姐主仆二时,凤姐才定住了心神,把那参往桌上一放,对平儿道:“打发了旺儿媳妇儿,悄悄地带了这参去找李大夫瞧瞧。别的话不许多说!”
平儿忙去办了,凤姐却颓然地躺引枕上,心里无限悲意。
宝钗和金钏儿又过来回了话,王夫便打发了金钏儿出去守门,只拉着宝钗的手笑道:“的儿,知自小身上就带了一个金锁是不是?”
宝钗先是一惊,才又笑道:“姨妈怎么问起这个来。”见王夫嘴角含笑地看着自己,宝钗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原是父亲找给打的一把金锁,皆因小时候总被吓着,才要金子来压一压。”
王夫便笑着摸了摸宝钗的鬓发,又笑道:“也瞧过那金锁,只是样式太朴拙了些,沉甸甸的也没甚趣味。”
正说着,就听金钏儿外头说有东西送来了。宝钗抬头一看,王夫嘴角正上挑了一抹笑来。等金钏儿捧了锦盒进来,王夫打开来看时,就见其中放了一只珠宝晶莹、黄金灿烂的璎珞,下面坠着一块沉甸甸的金锁。仔细瞧着更有两行字迹。
“不离不弃,芳龄永继……”
宝钗喃喃地念了两声,才疑惑地抬起头来。王夫只笑道:“不知道,宝兄弟自从落草时口中就含了一块玉来,那玉不过雀卵大小,却精致可爱。上面也有字迹,倒也奇了,字迹虽微,却能叫都看清楚。”
宝钗家时也曾听闻此事,现下听王夫说起,也十分好奇,便问:“那玉上面是刻了什么字迹?”
王夫便含笑道:“那玉的反面倒也不必说了,不过是一些吉利话。写着‘一除邪祟,二疗冤疾,三知祸福’云云,不知真假。倒是正面又有一句话是‘莫失莫忘,仙寿恒昌’。虽不解其意,却也十分雅致的。”
宝钗本就是玲珑心思,听王夫这样说,哪有不明白的。便只含羞把头低下了。王夫见她如此娇羞的女儿家作态,不觉便笑了,只说:“常言说:金须得玉来配他才好呢。如今,宝玉有一块玉,可不得要一块金来配么?”
说罢,亲自把那锦盒中的璎珞拿将出来给宝钗戴好了,又笑道:“如今可好呢。”
宝钗抚着胸前的金锁,眼神暗了暗。姨妈这意思再明白不过了,那是希望自己和宝兄弟配成一对。自己上京小选的事,本是说给别听的,却只有姨妈才知道,自己的小选名额早因为兄长薛蟠的事故被消去了。如今想着,贾府中住下,眼瞧着宝玉被众捧着,对自己却也极好的。一面这样想着,一面却悄悄地羞红了脸颊。
第二日,平儿把凤姐交代的事情一一办妥,才进屋就见凤姐正伏引枕上啜泣不止,忙过去安慰道:“奶奶何故如此,伤了自己的身子值当什么。”
凤姐哭道:“这才是的好姑妈呢,为了自己的私心哪有什么干不出来的。”说着,又哭道:“原还疑心沈嬷嬷是骗呢,想着这么多年不过是太忙了些,没时间将养着才子嗣艰难,可谁知道……”说着,又哭了起来。
平儿也十分鼻酸。昨日沈嬷嬷来时说的那些话,虽说凤姐平日里管家上下事务也是其中一个原因,可到底却是因为杯碟茶盏都是有心用药狠狠地泡过的。大房子嗣艰难,日后纵贾琏袭了这荣国府又能如何?怕是因为“无后”这一条要被诟病死!
何况凤姐善妒,她不先生下嫡子,如何容得了别先生下庶子呢!
王熙凤擦了擦眼泪,心里已经做出了一个决定,日后再不和那慈姑妈站一条线上了。她是大房长媳,她公公可是正经地袭了爵位的,却因为老太太偏心,愣是让出了荣禧堂只能花园子里头住着。而她呢!被她那好姑妈温言软语地哄骗着,放着敞亮的大屋子不住,偏这犄角旮旯里头蜗居,想想也十分动气!
日后她可再不犯傻了!
姑妈呀,同是王家的女儿,谁又比谁手段差一些不成?要送这样的药来给,好要好生地再病上几病,便将计就计,把这烫手的山芋索j□j给了去!
“如今府里头又传着什么话呢?”
平儿咬了咬下唇道:“听着府里都说着,宝姑娘自小戴了一块金锁,正和宝玉的玉是一对。金玉良缘天生注定的。”
凤姐听罢,冷冷一笑。
她的二姑妈是个傻的,被二太太耍弄着还兀自开心呢!宝丫头是上京小选的,如今传出这话来能好听?满府上下的婆子丫鬟嘴碎到什么程度,没比王熙凤更清楚了。平日里纵是没事她们还要掰扯些事情出来,如今这么大一宗趣闻眼前,还怕她们不传出去吗?
若是日后这“金玉良缘”当真成了也就罢了,可若是成不了,宝丫头一辈子那可就毁了!
薛宝钗这辈子会不会被毁了,这不林泽关心的范围之内。他关心的是,金玉良缘传了出来,那他就要时刻注意着贾宝玉,别让这蠢货再挑出“木石前盟”的话头来!他妹妹可矜贵的很,这蠢货可不配做自己的妹夫!
林泽摸了摸下巴,开始严肃地思考起了如何一劳永逸地杜绝贾宝玉和黛玉的接触这一深刻的生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