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林泽做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可他知道,这个梦,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做过了。被漆黑一片的湖水包围着,冰冷刺骨,几乎让他的心也颤抖起来。他努力地想要浮上水面,可是身子那么重,怎么也没法使出力气。他还那么小,怎么会沉溺进这深潭之中……被无边的绝望围追堵截,他渐渐地放弃了活下去的念头,就这样死去吧,那也很好。

可是,他快要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有一个,划开了水面,用力抱着他游出了这个漆黑无边的潭底。那个少年,俊眉修目,明明也只是不大的年纪,可是就那样执着地用一双颤抖着的冰冷的手,一遍遍地拍抚着他的胸口,对他说:“别怕,别怕,有呢。”

“嗬!”

林泽从梦中惊醒,转头就看见林澜红着眼圈儿睡着自己旁边。正想伸手去碰碰林澜的时候,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手上缠了好多的白色布条。唔,眼熟的很。后知后觉地发现脑袋疼得很,林泽仔细地回忆了一下,自己好像是……被打了?

“大爷,您醒了?”

循声看去,原来是青梅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见林泽睁着眼睛端详着手上的绷带,脸上便透出喜色来。见林澜仍睡着,便压低了声音道:“大爷,二爷这儿陪了您好些天了。”

林泽转头看着林澜的小脸,胖嘟嘟的腮帮子也瘪了下去。林泽心里有些不开心了,这点子肉可难长了,没得给这小子白浪费了。抬头就见青梅眼角含了泪水,忙压低声音说:“没事,扶起来坐一坐。”

青梅便轻手轻脚地扶了林泽坐起来,又拿了靠枕来给他倚着。见他垂眸看着林澜,便轻声道:“大爷,您可好些了么?”

林泽看了一眼窗台,见桌上还点着蜡烛,便疑惑道:“还是晚上呢?”见青梅点了点头,便又问:“睡了几天了?”

“有五日了。”

“五日了?”

青梅忙倒了茶来,服侍着林泽吃了一口,又问林泽饿不饿,忙又出去热了粥来给林泽吃了。林泽一边吃着香糯滑口的清粥,一边那里发呆。也太不顶事了啊,就这么一下子磕脑袋上,他居然一下子就昏迷了五天这么久?!

青梅见林泽一边吃着还一边出神,便低声咳了咳,见林泽转头看向自己,就说:“大爷,这粥都快凉了,您还吹呢!”

林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才低头又快速地吃了几口。青梅便笑道:“才醒来,沈嬷嬷千叮咛万嘱咐了,可不能这么急着吃。”说着,就从林泽手里接过碗筷,又收拾一边了,才出去了。

林泽便挨着枕头眯着眼睛假寐,不一会儿,青梅又进来了,只以为林泽已经睡了,正想给他把被子掖一掖呢,手才碰着被角,就被林泽一下子睁开的眼睛给吓了一跳。青梅便笑道:“大爷真是的,差点吓死。”

林泽便笑了,又见林澜睡得熟,便披了一件外袍要下床。青梅哪里敢就这么让他下来呢,忙拿了厚实的大氅来给他围上,一见林泽瘦的只剩一把了,心里也有些发酸。本来底子就弱,现下闹出这么一遭来,把好好的身子又弄坏了!

林泽一见青梅的神色就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只是也不开口说话,只抿唇笑着由她服侍。穿戴整齐了,便无声地指了指外头的小套间,自己先往那里去了。

那小套间里有一个长榻,原是给林泽白日里休息时用的,因为这里也有一个薰笼暖着,倒不怎么冷。林泽便坐榻上,见青梅过来,便道:“这五日,可有什么事情发生不曾?”

青梅把头一低,低声道:“大爷,您才醒,还是该休息……”

“青梅姐姐,问话呢。”

青梅肩膀一缩,似乎是不愿意说的样子,林泽勾了勾唇,便笑道:“也无妨,去问白芍就是。她那样的性子,惯来是藏不装的,若问她,她必什么都说。”

青梅忙抬头看向林泽,见他神色认真,就知道他并不是玩笑话。便道:“大爷昏迷了五日,姑娘和二爷也都不好受。这贾家的二老爷命小厮来传话说,日后可不必去家学里读书了。那二太太也遣了身边的丫鬟,一个名叫金钏儿的来瞧过,说是……”咬了咬下唇,才说:“说是大爷只是磕破了点皮,没什么大事,只留了一点子药膏子就走了。”

说着,就捂脸流下泪来。

林泽坐榻上,也不难想到那金钏儿得了王夫的意思,是如何的嚣张了。“只是磕破了点皮”,这话亏得她好意思说!见青梅哭得抽抽噎噎的,也很是内疚,忙伸手扶了她,又问:“除了她们打发来问了,还有别处吗?”

青梅便拿帕子擦了擦眼睛,只说:“老太君那里打发了婆子来瞧过,倒是嘱咐了好些话,只要们好生服侍着。另有琏二奶奶亲自过来看了两三回,又命丫鬟请了大夫来瞧,们虽没有受她们的药,到底那大夫说得也很中肯,如今大爷吃的药也是按着那大夫给的方子配的。”

林泽闻言,眉头挑了挑,心说:这王熙凤倒会做。

再问了几句,才知道,原来自己昏迷的这段日子,闻希白和裴子峻也写了几封书信带过来,其中还有一封写着沈先生知道了此事,要他赶快养好身体去书院住着。

林泽苦笑一声,他若是去书院住着,留下黛玉和林澜这里可怎么办呢?一时心里百感交集,只半躺榻上闭上了眼睛。

青梅拿了被子来给林泽盖了,只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就有来说:“已经大早了,呀,大爷怎么睡这里呢?”听声音,好像是白果。

林泽挣扎着睁开眼睛,果然见白果和青梅门口小声说话,见他醒来,忙过来服侍着他洗漱一回。白果只笑道:“这下好了,姑娘每日里为着大爷熬得眼睛都红了,眼下大爷醒了,们也要念一声‘阿弥陀佛’。”

说得林泽和青梅都笑了,林泽只说:“这些日子和白芍常一处,说话越发的像了。赶明儿还是把们两个分开的好,原想着前几年的时候们好像还有些不对付呢,怎么这几年就好得像是一个呢?”

白果笑着啐了一口,正要说话时,就听得内室忽然传来一声抽泣。林泽脸色一变,急忙往里面去了,就见林澜揉着眼睛,小嘴撅着,哭得正一.抽.一.抽.的十分伤心。林泽忙过去拍了拍林澜的后背,温声道:“澜儿乖,不哭,告诉哥哥怎么了?”

“呜呜……”哭得口齿不清的林澜放下手,一见是林泽搂着自己,哭得更凶了。一边哭,还不忘一边把林泽地袖口攥得死紧。只哭道:“坏哥哥,不见了,呜呜……”

林泽哭笑不得地看着林澜埋头自己怀里痛哭的样子,正苦于没办法的时候,屋外就进来一,只含笑道:“二爷又淘气呢。”

林泽打眼一瞧,便也笑道:“红杏姐姐,许久不见了。”

红杏却瞪了林泽一眼,只伸手抱过了林澜,拿着湿毛巾给林澜小心翼翼地擦脸,却不理会林泽旁边。青梅便忍着笑上来解释说:“红杏姐姐早几日就到了,亏得大爷受伤昏迷了这么久。”

林泽摸了摸鼻子,讪讪一笑,只说:“那不是意外么,意外,呵呵!”

红杏又瞪了他一眼,然后回头对林澜道:“二爷,您可别学那谁,您看他头上磕了那么大一个窟窿,恁得吓。咱们可别理他,他还得意呢。”说罢,又狠狠地瞪了林泽一眼才罢了。

倒是白果进来端水的时候笑道:“大爷既醒了,便往姑娘那里去看看罢,姑娘也担心得很呢。”

林泽一想,黛玉那么娇弱的身子哪里受得住,忙穿了鞋就要下来。被红杏叫住了,又见红杏从薰笼上拿了一件厚实的大氅给他围了,才讪笑着说:“还是红杏姐姐疼。”

那副讨好的样子,活像是唧唧变着花样儿想从手里讨果子时一样。红杏一想到这里,脸上也就绷不住了,只笑道:“快去罢,还这里和贫嘴呢!”一面说着,一面早拿了另一件披风给林澜也系上了,亲自送了他们往黛玉这里来。

黛玉也是才醒,梳洗罢了正和崔嬷嬷说着话呢,就见绿柔笑着进来说:“姑娘,大爷醒了。”拿眼一瞅,那走最前面的可不是林泽么!虽说头上包的跟个粽子一样,可那含笑的样子却这么多年也没变过。

黛玉只看了一眼,眼圈儿就有些酸涩起来,忙拿着帕子遮掩住,不叫瞧出来。林泽也就只当没瞧见,才坐下了,就见绿柔笑着看着自己,脸上一红,只笑道:“绿柔姐姐,们好容易来了,却没见着呢。”

绿柔便笑道:“只求大爷身体安康也就是了,哪里要来迎们的道理。”又见红杏冷着脸站一旁,便只笑着说:“大爷别理她,她原是一心喜悦地来的,谁知一来就见着大爷脸上都糊着血的样子,被吓得厉害到现都还没缓过来呢。”

红杏听了这话,只哼了一声,自己撩了帘子出去了。惹得绿柔又是一笑,黛玉却一边说道:“咱们为着他担心也就罢了,他自己也不上心呢。”说着,又拿眼瞅了瞅林泽的脑袋,只皱眉道:“只是有一点不服的,那打了的就这么放过了?”

林泽先是一愣,才又想起,贾政和王夫可都没提到这打了的家伙怎么个处置呢。因笑道:“外祖母怎么说呢?”

黛玉便咬着下唇说:“外祖母那里还不知道是被打下来的呢,二舅母只说,是学里地上滑,一个不妨摔倒了磕破了头,这才昏迷了。”

这话说得也太没技术含量了!

林泽心里腹诽了几句,但是见黛玉眉头轻皱的样子,到底十分不忍,便也宽慰道:“外祖母年事渐高了,哪里受得住这些话呢。纵是们去了,也免不了要息事宁的。”

黛玉便道:“这原是为的外祖母着想,却有话要和说。”林泽便认真听她说:“这家学,看来很不必去上的。那家学里教书的先生,难道要比沈先生才高?瞧着不是,不然,怎么就把的头给打破了?”

林泽只笑道:“玉儿的意思也正是的意思,那家学日后再不去的。”说话间,就见一个头上簪了紫鹃花的丫鬟走了进来,满脸含笑地说:“姑娘,沈嬷嬷要送东西来呢。”

林泽几都坐着没动,那紫鹃才一进来就见林泽坐那里,似乎吓了一跳,然后又忙请安行礼。林泽便只挥了挥手,甘草便上去从紫鹃手里接过汤盅过来,脸上笑道:“紫鹃姐姐也太辛苦些了,这些粗活儿原该们自己来做的,哪里就能劳烦姐姐呢。”一面说着,一面已经把汤盅接了过来。

林泽看了一眼那汤盅,只见里头是炖的十分烂,光是看着,就要食指大动了。林澜扒桌子旁边看着,不时地还吸溜一声,惹得黛玉都笑了。便把桌上的汤盅往他跟前一推,笑道:“瞧馋得这样,先吃罢。”

林澜便笑弯了眼睛,正要伸手去舀的时候,就见一直含笑看着不说话的哥哥突然伸手把那汤盅往跟前一拉,白色的小瓷勺往里头一舀,满满地一勺子燕窝就被舀进了哥哥的嘴里。

“唔,真甜。”一边吃着,林泽还不忘赞美一声,似乎浑然忘记了身侧还有一个可怜巴巴的孝儿还没吃早饭呢。

被林泽忽视的林澜小胖墩握了握拳,决定自食其力,于是拒绝了青梅的好心伸手,自己吭哧吭哧地爬上了椅子。林泽戏谑的目光中,很霸气地夺过了那一盅燕窝。然后……然后就哥哥姐姐含笑的目光里,继续吭哧吭哧地大口吃了起来。

看着林澜吃得这么欢腾,作为哥哥的林泽表示很欣慰。转头见黛玉含笑看着林澜,便笑道:“这盅燕窝给澜儿吃了,玉儿那份儿也不知道沈嬷嬷有没有做呢。”

正说着,就见青杏打起了帘子,笑着端进来两个汤盅,“大爷这是担心自己没得吃了,也不想想沈嬷嬷再没落下过您和姑娘的。”说着,便把那汤盅放了桌上。绿柔笑着过来一一摆好,就听见青杏笑道:“因沈嬷嬷听红杏姐姐说起大爷醒了,高兴极了。又怕那些东西克化不动,万般嘱咐了只许吃这些流食。那里等了许久,这才等到了,立刻就端了来。”

又说:“原想着要青鹤和雪雁去端的,到底念及她们年纪小些,这天冷路滑的倒不敢支使她们了。”

绿柔闻言,便也笑道:“这些事本该们去做的,哪有怨言。那些个小丫鬟才多大年纪,就是要支使,也要瞧好呢。”说着,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正屋内站着的紫鹃。

青杏会意,便拉了紫鹃的手笑道:“紫鹃妹妹,还找呢。看们大爷才醒过来,身子还弱着呢。这府上多少关心着,少不得要劳烦妹妹去跑一趟告诉去呢。”

紫鹃瞧了瞧黛玉的神色,见她眉眼间都是淡淡的,正要开口时,就听得屋外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林泽握着勺子的手顿了一顿,嘴角便挑起一抹冷笑。好一个贾宝玉,他被打时,还和另一个少年卿卿的,现知道要来献殷勤了?晚了!

屋外正是宝玉,因想着今日无事,又念及林表哥昏迷之中,林妹妹神仙似的物爷消瘦了一圈儿,心里正挂记了,便往这里来了。只是为什么先来的地方不是林泽的屋里,却是往黛玉这处来,那就是贾宝玉自己心里知道的事儿了。

门口廊下坐着两个丫鬟,一个叫青鹤一个叫黄雀的,正挨一起做针线活儿。猛然见贾宝玉来了,一身的大红衣裳让看得眼睛都疼,都忙站起来福身请安。贾宝玉见这两个小丫鬟都是眉目婉转的,又兼其中一个身材高挑,另一个身材娇小,便笑着过来说:“两位姐姐好,来看林妹妹。”

青鹤便笑道:“您来得不巧了,们姑娘才往二爷那里去了。”

宝玉一听这话,便眉头一松,只追问说:“林表弟已经起了么?才多早晚呢,这时辰就起来了。”一面说着,一面就要举步往林澜那里去。

黄雀见他身后还跟了一个丫鬟,容长脸蛋嘴角含笑的,便笑道:“这位姐姐倒没见过。”

宝玉闻声回头道:“因她前些日子身上不大舒服,故而没来跟前走动。况们来了这些时日,又不大往那里去,自然就没法得见了。”因笑着拉了那丫鬟的手,只笑道:“袭,这是林妹妹身边服侍的丫鬟,们彼此厮认厮认。”

那袭本姓花,原叫花蕊珠的,后因家道艰难被卖进了贾家,喜得是得了贾母的青眼,便命她上房服侍。又见她年纪虽小,行事却十分细致,又提拔到了二等丫鬟的份例,改了名字叫珍珠。再往后,宝玉身边缺一个尽心服侍的,贾母见这珍珠是个极老实的,便予了宝玉,更是把她提到了一等丫鬟的行列。

宝玉因爱她事事妥帖,又听说她本姓花的。便想到书中读到一句旧诗句曰:“花气袭”,便给这珍珠改了名字。一应回了贾母,贾母乐得宝玉高兴,何况改名这样的小事,也就随他玩闹去了。

这袭亦有些痴处:伏侍贾母时,心中眼中只有一个贾母;如今服侍宝玉,心中眼中又只有一个宝玉。

眼下见宝玉和林姑娘的丫鬟这样熟稔,心里颇有些不自。可见宝玉亲亲热热地拉了自己的手,又有些羞涩之态。便笑着过来和青鹤黄雀见礼,又问年纪多大,服侍了姑娘几年等话。才几句话的功夫,便互相称呼起“姐姐”、“妹妹”来。

青鹤见这袭话语之中多有些敷衍,又不时地拿眼去瞅宝玉,便笑道:“瞧着时候也不早了,想来再晚些时候二爷就要出门呢。”

宝玉一听,忙道:“却是见们聊得这样心里欢喜,只说这里看着也极有意思的,差点忘了要去林表弟那里呢。”说着,便催促了袭几句。二一前一后往林澜屋子的方向去了,只有黄雀见他二转过了月门,便捂嘴笑道:“亏得他惦记,这么大早的就往们这里来。”

屋内紫鹃听得这话,怔怔地不知道如何。手上一暖,侧头瞧去,原来正是甘草握了她的手,只笑着把手里的一个方盒递过去,笑道:“紫鹃姐姐,之先不是说了,咱们大爷才醒过来,到底不好就这么去老太君那里请安呢,少不得要姐姐去跑一趟腿了。”

紫鹃一见手里的盒子,自知是要自己送去贾母那里的,便也福身道:“那这就去了。”

黛玉见她出去了,才努了努嘴,又见林澜吃得满嘴都是,便笑道:“瞧吃的这样,哪有这么野蛮的吃相,看着也不像。”

林澜便拿手自己摸了摸,一手的糖水,看得林泽和黛玉都笑了。青梅忙拿了湿毛巾过来给林澜擦嘴,又对林泽笑道:“大爷好歹收敛着些,才好呢,就拿二爷来说笑了?”

林泽睁圆了一双眼睛,惊讶地说:“青梅姐姐,这可太冤枉啦。这话又不是从这里说出来的,怎么最后都要落身上呢?”因又笑道:“总不能不许笑罢?难道要哭呢?”

青梅被他说得也笑起来,只拿眼瞅着他说:“再说不过大爷的,您只教绿柔姐姐和红杏姐姐评理就是了。”

绿柔听他们这样说,便也笑道:“们只会混说,没见着二爷的燕窝吃完了,也不说再给二爷端些别的吃食来。”因笑着打了帘子要往外面去,就见甘草笑道:“怎么好要姐姐跑腿,很该去的。”说着,不等绿柔开口,已经走出屋外了。

黛玉放下手里的瓷勺,自己拿了帕子擦了擦嘴角,见甘草出去了,才笑道:“们家的丫鬟都是知礼数的,外祖母家的下虽也好,到底与们家又不同的。”话中似是含了几分深意,林泽听罢只是淡淡一笑也不作评论。

倒是林澜把一盅燕窝吃了个精光,舔了舔嘴角笑道:“姐姐,以前怎么没见过青鹤姐姐她们进来服侍啊?”

黛玉便笑着抿了抿唇,也不说话。林泽拿手摸了摸林澜的小脑袋瓜子,另一只手从汤盅里舀满一勺温热的燕窝喂给林澜,好歹止住了这个好奇宝宝的发问。

却说紫鹃捧着一盒子物什本欲往贾母那里去,忽又想到贾母因素来怜惜宝玉,兼之年纪渐高,便把每日的晨昏定省放迟了些时候。因忖度着这个时辰即便去了,也是见不着的。便提步往凤姐这里来。

才一进凤姐的院子,就见廊下有个小丫头正看炉子,又有一个遍身绫罗,花容玉貌的站一边说话,便笑着过去福身笑道:“给平儿姐姐请安了。”

原来这丫鬟正是平儿,今早才一起来,听着凤姐夜间有几声咳嗽,怕她伤了身子,忙命把药炉子就近搬廊下,一则方便,二则也是为的这药有成效。见紫鹃过来,也忙笑道:“是什么风,把吹来了呢?快进来。”一面说着,一面赶忙打了帘子让着紫鹃进去。

紫鹃笑着推辞了两句,终究还是进得屋内。目光室内环视一圈儿,就见妆台前正坐了一,身上穿着家常带着秋板貂鼠昭君套,一件桃红撒花袄,大红洋绉银鼠皮裙,粉光脂艳,端端正正坐那里,手内拿着一只凤嘴衔珠的簪子正对着镜子要簪头上呢。见紫鹃进来了,也不回头,只对着镜子里的影笑道:“哟,这大冷的天儿,怎么竟往这里来呢?”说着,手里动作却也不顿,不一时就拾掇好了。

紫鹃见凤姐炕上坐了,便过来请安说:“原是姑娘打发了来,说是给老太太报信儿,林大爷醒了。”

“哟,这可当真是个喜事儿!”凤姐听了便也笑道:“常日里说呢,那林大爷生得那样的品,又最是温和待的,眼瞅着都是个有大福气的,这次也就是那些个不长眼的小冒犯了,不过就是个小坎儿,越一越也就过去了。”

紫鹃听凤姐这样说,便低了头不开口。凤姐却自顾自地笑道:“林表弟那里可缺什么少什么?要什么吃的用的,只管来告诉,咱们家里就是不紧着别,再没有不紧着林表弟的道理,说可是不是呢?”

正说着,就听帘子一响,却是平儿端了药进来。

紫鹃抬眼一看,就见平儿捧着小小的一个填漆茶盘,盘内一个小盖钟,站炕沿边静默不语。凤姐也不接过,也不抬头,只管对她说道:“原还想着,林表弟睡了这几天,到底也该醒了。可巧呢,今早还和平儿说起这话,就来报信说林表弟醒了。当真是该念一声‘阿弥陀佛’,日后再不信别,只信自己了!”

一面说着,一面笑着伸手去拿那小钟,才一打开,见着里头盛着还冒着热气的药汁子,便又笑着指住平儿说:“说是个不顶事的,还要背地里说。瞧这滚烫的药汁子也上来给吃,怕不烫得死!”说着,就盖上了盖子,只对紫鹃说:“不怕笑话呢,平儿姐姐素来也不是什么细致的,亏得要她。”

平儿听王熙凤这样说,也只笑道:“奶奶这话着实冤枉,这药原是大夫嘱咐的,必要滚滚地吃下去才有用呢。”又笑道:“分明是奶奶嫌这药苦,百般的推辞只不肯趁热吃。瞧着是奶奶怕吃药的心作祟呢,没拿们来顶事儿的道理。”

王熙凤听得这话,只又笑骂了一句,到底心里却也知道这药是顶好的,便也忍着苦涩吃下了。平儿忙端来一盘酸梅,王熙凤便拈了一颗嘴里含着。见紫鹃立这里,只笑道:“瞧紫鹃妹妹这里,也这样对付。”

说着,便要紫鹃近前来仔细看了一回,不免咂了咂舌说:“平日里总说起老祖宗是最会j□j的,可眼下瞧着,自打去了林姑娘跟前服侍,反而比咱们家时更出挑了些。”说着,又笑道:“瞧这模样身段的,走出去纵说是小姐也使得。”

一时说得紫鹃脸上羞红也不答话了。王熙凤又笑了一回,又见她手里捧着一个盒子,不免好奇问道:“手里捧着什么好东西呢,也不给们瞧着?”

紫鹃因笑道:“哪里是的东西,只是姑娘命送来的,却不知道是什么,也不敢打开瞧的。”

王熙凤便又笑道:“这可是糊涂了,姑娘要送来,必是要给老太太的。如今老太太正睡着呢,且要等一等再说。不若给先瞧了,若有好的,先赏一些也使得。”说罢,就要伸手来接。

紫鹃拗她不过,只得由着王熙凤开了盒子,却也一下子惊住了。

那盒子里倒没什么其他的珍贵物件,只是一盒满满的珍珠,个个色泽温润细腻,最难得的是大小如一。王熙凤挑了几个出来仔细看了,也经不住赞叹一声:“怪道说林姑父家……”说着,却猛然顿住了话音,自己脸上先红了一红,又掩饰般咳了一声说:“瞧家姑娘,这手笔果真大得很。这样好的珍珠给老太太,们可没处站了。”

平儿见王熙凤说着话时投过来一抹眼色,便笑着过来合上了盒子,又拉了紫鹃的手笑道:“如何这里只陪们奶奶说话呢,也陪一处说笑去。”

紫鹃看了一眼王熙凤,见她一双吊稍眼微微勾着,嫣红的唇瓣也弯弯的,便也笑道:“那就和二奶奶告罪了,可先和平儿姐姐去说话了。”

王熙凤便挥手说:“们自去玩笑罢,倒乐得清静。”

一时平儿携了紫鹃的手自出去了,只留王熙凤房里发了一阵呆,才笑道:“二爷,您可醒着怎么却不说话呢?”

原来内室里还有一侧卧床上,只是隔着屏风,紫鹃也没瞧见,那正是贾琏。贾琏听得王熙凤这样说,便只懒懒地翻了个身笑道:“要说什么呢?们娘儿们的话可插.不.进.去。”说着,只笑道:“刚才是什么珍珠什么的,林家表弟送珍珠来了?”

王熙凤便穿了鞋子下炕来,进得内室,就见贾琏还睡床上,便也笑道:“二爷是没瞧见,那珍珠个个浑圆,大小如一的,满满一盒子,从没瞧见过这么好成色的。”因又抿唇笑着说:“原说自己也不是没见过好的,只是今日见得林妹妹这样大手笔,也不免怔住了。”

这话可不是胡说。她出生“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的王家,家做姑娘时,多少好东西没瞧见过。更何况,她的二姑妈又是嫁给了“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的薛家,天下间多少富贵事物她没见过呢。再有嫁进贾府时,她那十八抬嫁妆里可有不少举世珍稀之物呢!

可是就算是王熙凤这样泡金银珠宝里长大的也不得不承认,眼瞧着林家表弟表妹那样低调的,但就是架不住家一出手就让目瞪口呆呀。先是一进贾府就先抬了五大口箱子,把贾家从老到小都讨了一遍好,接着又捧着一箱子摞得整整齐齐的金锭子,叫贾家从上到下的婆子下都不敢小瞧了去。

哎呦呦,瞧家林表弟,虽然是个温文尔雅的性子,可才一进家学就惹出这样的风波来。幸而福大命大的,熬过了这一劫。王熙凤心里也正纳闷呢,按理说罢,这外甥来舅舅家作客还没几日呢就被家里的旁支亲戚给磕破了脑袋,做舅舅的不吱声,做舅妈的也不吱声,怎么就连做外祖母的那里也没半点儿动静呢?

王熙凤心里有些嘀咕,自己便亲自去探望几次,后来见姑妈实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也不好太和林家亲近,可是又想着始终不是待客之道。不说老太太如今是不知道内情的,若是知道的还做出这样的态度来,必是内有文章了。王熙凤别的不懂,看脸色却最拿手不过了。纵使不能自己日日亲自去探望招了姑妈的眼,好歹也打发着丫鬟一日去瞧一次。

终于熬过这五日,家林大爷醒了,才醒了没多久,就命紫鹃捧着这么一盒子滚圆的珍珠来孝敬老太太。这其中是什么深意,王熙凤自认为就算猜得不对,恐怕也是八.九不离十的。

您可看着,这做外甥的舅舅家被个旁支亲戚打破了脑袋,这当舅舅的却不闻不问,还息事宁。这做舅妈的更有意思,自己不去看,就让个丫鬟去瞧了,临了就扔下一句“皮外伤不碍事儿”的结论走了。这可有意思极了!

林泽笑眯眯地摸着手里的茶盏,以王熙凤那精明的脑袋,怕也不难想到他这么动作的意思吧?想要他息事宁?那也得瞧他肯不肯了。平白脑袋上被磕破了一个洞,难道是好玩儿的?他可没忘记那个叫贾瑞的,一副猥琐的样子跟他要保护费,呸!小爷不让吃点苦头,就不知道小爷是什么物!

一面想着,一面龇了龇牙,恁得渗。

绿柔旁边看了只觉得好笑,又听屋外画眉叽叽喳喳的叫声,便笑道:“大爷,您醒了好一会儿了,好歹也歇着些。”

林泽只挥了挥手笑道:“这儿还等信儿呢,绿柔姐姐不知道,有的好戏就要上演了。”说着,一双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

黛玉瞅见了,便说:“绿柔姐姐,可别助着他。瞧他那样,还不知道谁要倒霉呢。”说着,便拿帕子掩了唇角,说:“紫鹃去了好一会儿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回来呢。”

绿柔只笑了笑,过来把烘热的披风给黛玉系上了,才说道:“她不过是个二等丫鬟,纵使请安不带着也不碍的。姑娘也太担心了些,咱们只自己往老太君那里去就是了。”

林泽旁边也点头说:“玉儿可别把那紫鹃太放心上了。”说着这话时,心里不免想到原着里这紫鹃可没少撮合黛玉和那蠢石头呢_,他好好的一个清白姑娘,为什么非得和那么一颗蠢石头拴一块儿呢!

黛玉见林泽又开始出神了,只抿唇一笑,说:“们这就去外祖母那里了,好生家里带着,别外头乱跑。”见林泽苦着脸看过来,忍不住轻笑一声说:“做什么这样的表情来?只叫澜儿也要笑话的。”

回头一看,林澜小胖墩才不理会哥哥姐姐的唇枪舌剑,兀自撅着小屁.股和毛发蓬松的小松鼠玩儿的开心呢。听见黛玉叫他,也不舍地把唧唧往怀里一揣,屁颠颠地就跑过来仰头笑道:“姐姐,们带着唧唧一块儿去罢。”

黛玉只笑着瞅着他,瞅得他自己都不好意思了,从怀里把唧唧抱出来,眨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和唧唧无声话别了好一会儿,才郑重其事地把唧唧放进林泽的手心里。一张胖乎乎的包子脸还皱成了一团,很是认真地交代:“哥哥,要走啦。可得好好照顾唧唧,唔……也好好照顾自己。”看着林泽的脸色,林澜还是很上道儿地末了添了一句。

林泽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心里啃着榛子啃得正欢的某只,又看了看自己跟前眨着一双乌溜溜大眼睛的小屁孩,最终还是没忍住,便拿手摸了摸林澜的脑袋笑道:“去罢,会照顾好自己的。”见小屁孩还是一步三回头地不肯离开,林泽揉了揉自己的额角,还是架不住那么纯良的一双眼睛盯着自己看,补充说:“也会照顾好唧唧的。”

“哥哥最好了!”

被发了好卡的林泽抹了抹脸,林澜连影子都看不见之后,低头瞅着手心里的某只,低声威胁道:“可给识相一点,小爷现脑洞太大,要是不识相,可就把当成那谁谁谁蹂躏一番啦!”

而被威胁的当事……唔,当事松鼠只是吃完了手里的榛子之后,摇着一条蓬松的大尾巴,讨好地蹭了蹭林泽的手心。

啧,忒没节.操了!

虽然这样想着,林泽还是从手边的果盘里抓了一颗榛子递给手心里的某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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