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陡变（捉虫）
菩叶从没想到他会再见到当初那对夫妇。
说实话，自从他成为末儿后,除了第一晚那断断续续的记忆外,就再也没有梦到过原来末儿的父母了。
也许是末儿魂飞魄散了,也许是他下意识的不想去回忆,也许是他已出家成为另一个,就主观的认为自己不再和那对夫妻有牵连,所以菩叶一直以来都没将那对夫妻放心上。
可再见面,血缘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只看了一眼,菩叶的眼睛就仿佛看透了无数丝线,纷纷杂杂,透明的带着淡淡苍色的命运,如拨开了的洋葱,层层叠叠，不仅清晰可见，还散发着一股呛的气息。
他立刻就知道，这位妇是他的母亲。
然后下意识的，他就开口叫出了娘这个字。
他以为他说不出口的。
老妇似乎也惊呆了，她颤巍巍的看着菩叶，缓慢的伸出满是老茧和冻疮的手指，似乎想要描绘这精致细腻的眉眼，却又靠近时下意识的缩了回来。
她认得这双眼眸，大大的，带着微挑的眼角，幼时像杏核，长大了眼线却逐渐拉长，变成了凤尾的形状，许是经年累月的修行，那原是飞扬的眉眼垂下来，带着幽幽檀香熏陶出来的寂静和典雅，不动声色中尽显风华。
“是，是……末儿？”
老妇记得当年的幼子，小小的，软软的，会对她咧着嘴大大的笑，会拉着她的衣袖求糖吃，会可怜兮兮的啜泣，会雀跃的又小心的让她看采来的野花。
是她先将他抛弃的。
泪水霍然从早已干涩的眼眶中流出，她呜咽起来，泣不成声。
慧善和慧远都愣住了，事实上，谁都知道菩叶的身世，知道他是法如禅师从时疫区捡回来的重布，后因遭父母遗弃，才被带回了无因寺。
而此刻……
慧善眼眸微闪，他扯扯慧远，示意了一下，两走出了这间杂货铺。
站杂货铺外，两一言不发。
无因寺弟子众多，但实际上真正愿意出家为僧的并不多。
有资质有灵根的弟子一般都会选择其他门派，修炼也没必要非出家不是。
只有那些没有灵根，又希冀想要踏上仙途的，才会跑到无因寺，成为外门弟子，修炼锻体功法。
而这些没有灵根的锻体弟子中，依靠锻体，由外入内，最终成为了无因寺嫡传护法的僧，千年来也就出了寥寥几个。
真正出家的僧，大多都有着不怎好的过往。
要么是孤儿，要么家破亡，要么愤世嫉俗，要么大彻大悟，要么……咳咳，要么是亡命匪徒。
——比如菩匪=v=
所以无因寺僧一再强调修心修德，力求每一位僧，尤其是嫡传弟子务必心灵强大，省的一不小心就入了魔。
毕竟成佛成魔，真真是一念之间。
不过正因为每个弟子的身世都不怎么好，所以大部分弟子都有个致命的弱点。
那就是亲，或者说是生身父母。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首先剃发就违背了大部分一直以来秉承的世俗礼法。
自愿剃度成为僧还好说，可游历僧带回来的孤儿却大部分长大，遇到父母后都不同程度的开始动摇。
闯过这一关的，自有一番天地，可没闯过的……就只能回塔林扫地了。
而现，寺里最受瞩目的佛子菩叶遇到这一关，他能闯过来吗？
慧善和慧远的心情都有些沉重。
虽然他们沉重的很大一部分并非担忧菩叶闯不过去。
而是担忧……菩匪若知道是因为他们二带路来到这个村庄，从而导致菩叶陷入血缘劫难，那他们……咳咳，还能囫囵回去吗？
房间内，菩叶坐满是油渍和泥土的土墩上，静静的看着一直流泪的妇，一言不发。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无论如何，他成为了何末儿，那他就有义务赡养眼前这位老，哪怕他们抛弃了他。
若是这对夫妻生活美满，或许他会直截了当的结掉这层血缘关系，可现下这妇生活困顿，甚至活不久了，就不好再直接离开。
神游了一会，发现妇依旧哭，菩叶心下有些焦躁，虽然他不知道焦躁什么。
他终于开口了，“……父亲呢？”
哪知道老妇闻言，从啜泣彻底变成了嗷嚎大哭。
菩叶：==
——他能说他没耐心了吗？
就此时，门外传来一个年轻急切愤怒的声音，“娘！！娘！！！！”
一个半大少年冲了进来，先是冲到老妇身前，然后怒目瞪菩叶，看到菩叶后又变成了疑惑，他眼中满是戒备，“，是谁？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也想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菩叶看着这少年，垂下了眼眸。
这……应该是他那位哥哥。
当初这对夫妻之所以抛弃他，正是因为染上时疫的他害死了二哥，为了保存大儿子，这对夫妻毅然抛弃了还重病中的幼子，离开了那里。
现看来……唔，这位大哥似乎过的也不怎么样。
菩叶沉默的起身，抬脚要走。
哪料到老妇虽说看着颤颤巍巍，速度却不慢，那干枯的爪子一把就拉住了菩叶的胳膊。
沙哑甚至可以称得上撕心裂肺的声音响起来，“别走！！末儿啊！！别走了啊啊啊！！”
“……”菩叶忍了再忍，还是没忍住，他转身，抬手，指尖快速老妇眉间一点，金色光芒一闪而过，老妇直接昏倒了。
世界终于安静了。
那少年似乎被老妇的哭嚎声吓住，他定定的看着菩叶，不确定的道，“，是末儿？”
随即他细细的描摹着菩叶的眉眼，最终表情定格似哭非哭上，他猛地一抽鼻子，抬手胡乱抹了抹脸，将老娘扶旁边的座椅上，一屁股坐杂货铺的台阶上，半响，才道，“末儿，出家当和尚了？”
菩叶平淡的道，“是师叔救了后，将带回寺。”
“是吗？当和尚啊……”少年，或者不能说是少年，他面容老成，皮肤黝黑，穿着短打粗布，跑回来时担子丢门口，两个藤筐里是一些日用品，“也好，现每天出去卖点东西，过的还不如和尚啊！”
何大哈哈一笑，笑容中满是艰涩。
“父亲呢？”
何大沉默了，半响，“死了。”
菩叶一愣，他看向何大。
“那年爹娘带着逃出来，们一直逃亡，逃亡，后来投奔姑姑一家，弄了个二亩地，日子也还能过。”何大靠泥土墙边，仰头看天，眼中满是沧桑，“再后来那边开始战乱，家没了，就只能继续逃亡……”
“逃亡中，爹死了，娘带着来到这个镇子，寡妇带孩子不好过，就凑合着再嫁给了个姓苏的瘸子，苏瘸子有个杂货铺，就是现这一家，这才安顿下来。”
“三年前，小弟出生，苏伯特高兴，……看着娘露出笑容，也开心，本来觉得，日子终于要好了，哪知，哪知苏伯去镇上卖杂货时，被镇上偶过的贵马车撞飞，那贵丢下二两银子走了，镇上的拿着二两银子送父亲去医馆，送去时，就不行了。”
他双手捂住脸，颤抖着，泪水终于落了下来。
“村告诉，赶去时，只看到了尸体。”
“那时，小弟才一岁……”
菩叶听后一言不发，如果他没有成为无因寺弟子，想必就只能这样为生活奔波忙碌，最终一辈子碌碌无为吧。
“母亲是怎么回事？”
“苏伯去世后，就有说娘克夫，说她是祸害，要将她烧死，拼着命拦了下来，幸好里正是读书，也反对此举，母亲才活下来，可就算如此，母亲的身体也彻底垮了。”
菩叶深吸一口气，轻声道，“她阳寿快尽了。”
何大再度陷入沉默，他就像一尊雕像，全身散发出一股死寂的气息，没有一点年轻的朝气。
他神色木然的看着菩叶，突然翻身跪倒，一个劲的磕起头来！
“末儿！哥求了，救救娘吧！！”
菩叶侧身让过，他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何大，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沉思了一会，老妇身体已然垮了，阳寿也只余一年左右，既然如此……不妨将这老妇妥善安置，最起码让她剩下的日子能安稳度过。
他轻轻点点头，“好。”
何大一呆，随即喜极而泣，一把抱住菩叶，“太好了！！”
菩叶微微一笑，刚要开口，突然神色一变，身形陡然消失，下一秒出现不远处，眼中满是诧异和震惊。
同时这何大的眼神已然呆滞，与此同时，一股隐秘的气息弥漫了何大。
菩叶紧紧盯着这何大，手一翻，握紧了独悟空山，与此同时，一直充当壁花的慧善和慧远也冒了出来，面色不善的看着‘何大’。
“呵呵呵，没想到原来是无因寺的型尚啊！”‘何大’咧嘴，露出一个阴森森的笑容，“真没想到，看上的徒弟除了这母子俩还有亲缘。”
菩叶瞳孔猛缩，寡亲缘！
难道是魔修！？
看上的徒弟？
……等等，刚才何大曾说母亲还有个小儿子！！
“既然如此，们就全去死吧！！”
眨眼间，这何大全身冒出汹涌的黑气，一股剧烈的压迫瞬间就将慧善和慧远压地上动弹不得。
与此同时，菩叶脖子上挂着的佛珠突然绽放出剧烈的光芒，法净的怒吼声同时响起。
“哪个不长眼的王八蛋敢揍徒弟！法净此！给他妈的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