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不安
商霖得知这事的当晚没能吃下饭，捂着帕子干呕了好一会儿,脑中还是那个挥之不去的影子。
易扬旁边替她拍着背,没好气道：“谁准去看那尸体的？胆子泄不长记性,现难受的还不是自己！”
商霖说不出话来。她确实去看了沉香,但并没有靠得很近,只是站三步之外的地方。屋子里是难闻的气味,入画递过一块白绢,示意她掩住口鼻,却被她拒绝了。宫掀开尸身上的白布,面目全非的女子脸庞出现寒冷的空气里,让不忍多看。
商霖想起第一次见面时,沉香是为了好姐妹奋不顾身的忠勇小宫娥,而最后一次见面,她也是为苏锦的事情请求她。
虽然她给她带来了许多不好的消息，一度让她十分纠结难受，但商霖觉得自己还是没办法讨厌她。
无论如何，沉香都是一个真心对待朋友的。商霖敬重她的真心。
“不了，总得去看看，才好处理后面的事情。”她声音里有淡淡的冷意。
易扬一愣，“……”
“生气了。”她抬起头，“无论是谁做的，她都太过分了。接二连三地轻贱命，真的……忍不下去了。”
易扬看了她一会儿，慢慢把她拥入怀中，“是的，他们太过分了。”手指抚摸过她的长发，“别害怕，这里。无论想做什么，都会帮着。”
他这样的温柔和纵容让商霖很不习惯，板着脸挣开了他，“没有害怕。”
易扬低着头，很耐心的样子，“不用不好意思，第一次见到死会害怕是正常。”况且还是死相那么难看的。
商霖沉默一瞬，“那呢？第一次见到死的时候，害怕么？”
商霖注意到，自己说完这话之后易扬的神情变了变，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然而很快，他便微笑地说道：“当然害怕了。”五个字便轻轻带过了这个话题。
商霖看着他温和的笑脸，慢慢移开了视线。
易扬没有察觉她情绪的变化，自然地询问道：“既然不想吃东西，那早点休息吧。”语气里多了点深意，“明天，应该会很忙。”
商霖点点头，易扬正想吩咐宫替她准备洗漱用具，她已经淡淡开口，“入画，想沐浴，去准备一下。”转头看向易扬，“臣妾记得陛下晚点还有奏疏要看，就不留陛下了。”
明明白白的逐客令。
易扬僵了一下。他本来是想要留下来的，可这会儿商霖的话都说出口了，他再说要留下怎么看都有点怪异。
可是她今天才看到了那样的景象……
“朕怕半夜做噩梦，留下来陪，可好？”他最终还是放心不下，厚着脸皮和她打商量。
商量一脸温和大度，“怎可因臣妾一己之身耽误国事？陛下放心去吧，臣妾无事。”
易扬被她噎住了。那张小脸十分平静，眼眸清澈而干净，此刻落到他眼里却觉得有点烦躁。
她不愿意他陪着她，哪怕她这会儿心里怕得要死。
殿内的宫听到这里都觉得陛下肯定是要走了，王海甚至已经做出了摆驾的准备，可谁知等了一会儿，陛下却慢吞吞道：“可是朕不放心，还是留下吧。”
大家惊讶地看过去，却见皇后娘娘面无表情地盯着陛下，陛下却没有与她对视，而是专注地看向墙壁上挂着的一幅画。那情景……怎么有点像陛下赖着皇后娘娘不肯走呢？
“说过，们已经不是那种关系了。不想和睡一起。”商霖刻意压低了的声音传入易扬耳中，他必须强行控制才没有蹙起眉头。
“那就不睡一起。”他的回答简洁迅速，“今晚睡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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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扬决定了的事情很少有能改变的，于是当天晚上他就真的睡了地上。椒房殿内铺着厚厚的地衣，他只需要上面再铺一床被子就够了，也不觉得冷。
包括彤书女史内的宫全部被遣走了，所以没能看到这近乎大逆不道的一幕——皇后睡宽大的绣榻上，皇帝则睡床边的地上，像个给她上夜的宫一般……
商霖侧躺床的外侧，有些无语看着易扬，“……有病吧？”
“放心，这是自己愿意的，将来不会怪欺负。”易扬躺被子上，双手交叠放小腹处，睡姿倒是极为优雅，“晚安。”
商霖瞪了他一会儿，懊恼地滚到床内，拿被子捂住了自己的头。
她并不是矫情的，说不想和他一起睡只是赶他走的借口。如今他硬留下来了，她也有心要让他上床来睡，毕竟两个都同床共枕过不知多少次了，再多一次也没什么。可她就是被他那种万事都由掌控的架势给气到了。
还有刚才，他的回答是那样的敷衍。其实他就是不想跟她说太多自己的事情。
这样的态度，和之前又有什么分别？
她想起那天晚上，他口口声声说他如今懂了，说他是真的喜欢她。可她实没办法相信。
他这个，太能装也太能委屈自己，之前可以为了负责假装喜欢她，焉知如今是不是还是一样？
只是伪装的理由变成了内疚或者补偿。
“睡不着么？”似乎是听到她不断翻腾的动静，易扬的声音隔着纱帘传来，“如果睡不着，陪聊聊天怎么样？”
商霖想了想，凑到床沿掀开了帘子，“聊什么？”
易扬平躺地上，看着女孩雪荷般素净的小脸，“还记得前阵子让帮打听的消息么？关于高沉的。”
商霖想起来了，那时候苏忌暗示高沉情况不好，所以她让易扬帮忙打听，但后来一直没有结果出来。
“记得。他怎么样了？”
“他试图带走的事情没能瞒过那些燕国使臣，虽然大家明面上没点破，回国之后却如实禀明了燕皇。他被关起来了。”
商霖猛地坐直了身子，“关哪里了？”
过分激烈的反应让易扬眉头跳了跳，“放心，燕国皇室还是要顾及颜面的，只是将他软禁自己府中。但听说他情况很不好，好像还生了场大病。”
原来是这样，难怪苏忌认定了她是祸水。难怪。
易扬认真地观察她的神情，“这么关心他，究竟是因为他是间接被害了的，还是，因为别的。”
这话说出来就又控制不住地带了点醋意，但易扬同志向来最能接受自己的变化，喜欢上了个姑娘于是吃点别的男的醋天经地义，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想通了这一点，他也不再纠结，直截了当地询问，“当初究竟为什么会喜欢上之前的暗恋对象？”
商霖听到这个问题有点愣。她对上易扬询问的眼神，脑海中闪过那个夜晚，他有力的臂膀抱住她的身体，带着她走过城市的街道。那段模糊的经历，让她多年来一直铭记心。
抿了抿唇，她慢慢开口，“因为，他救过。很感谢他，怎么都忘不了他。”
易扬觉得她的语气十分古怪。以前说起她的暗恋对象，她都是一副过去了的口吻，这回却带了极深的感情，就好像……她还对那个旧情难忘一样。
她甚至连眼眶都有一点发红。
易扬觉得胸口闷闷的，像被灌了一杯浑浊的泥水，不痛快极了。
原来那个男救过她。原来他并不是唯一一个救过她的。他甚至还不久前被她救了。
这个认知让他觉得自己输了，那个隐形的对手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击败了他，而且不给他翻盘的机会。
她这样一个傻乎乎的，有时候还很死心眼。她嘴里说自己走出来了，会不会根本就还惦记着他？
易扬把这个问题舌尖过了好几遍，最终还是没敢问出口。
他按了按额角，心里改变了看法。原来吃醋不是一件可以坦坦荡荡的事情，至少此刻的他不能。
他有些不敢听到她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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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静了许久的大魏后宫因为一个普通宫女的死再度掀起波澜。沉香尸首被发现的第二日，有宫娥跪了长秋宫外的冰地上，求见皇后娘娘。
彼时商霖正殿内同昭仪谢臻宁和婕妤薛玉嫣等说话，听到通报时愣了愣，没有立刻做决定。
谢昭仪见状微笑道：“这宫娥来得有些蹊跷，娘娘见是不见？”
商霖看了她一眼，慢慢道：“见。”
宫娥被带了进来，跪大殿中央给众行过礼后，神情悲愤，“奴婢今日求见，是有一封信想呈给娘娘。”
“什么信？”
“乃是昨日被发现尸首的沉香姑娘的书信。”
这个回答一出来，殿内众或多或少都表露出一点惊讶。入画从宫娥手里取书信，转呈给商霖，商霖接过却没有立刻看，而是问道：“先说说这东西是怎么回事儿。”
宫娥道：“沉香姑娘与奴婢交好，半月前把这封书信交给奴婢，说……如果哪一天她遭逢不测，一定要亲手把它交给皇后娘娘。奴婢昨日听到她没了的消息，所以……把东西给娘娘送来了。”
“哦？既然如此，知不知道这信里讲了些什么？”谢昭仪漫不经心地问道。
宫娥咬唇，犹豫了一瞬还是开口了，“奴婢不知，但奴婢觉得一定与她被害的真相有关。”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也与婉婕妤娘娘亡故的缘由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