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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于新民接到尤振雄送来的稿件,欣然请他落座,边倒茶边说道:“尤秀才果真有这方面的天才,如果我要求每趟一稿,你不会感到为难吧?”

尤振雄没正面回答,指了指那篇稿。“那是你们科老丁的杰作。林中这几天掀起一阵高潮,他要多待几天,这趟没回来。”

“好哇,好哇。”于新民不介意地应道。多数人出去都是跟车回来,难得有人能在外面蹲点趴窝。他随手展开看了看,是一篇一页半的通讯,按标准稿纸计,约六百字左右。标题是《挣个压岁钱,回家好过年》,挺有新意。就快速浏览了一遍,无非是报道林区的新奇景象。近来春节将临,人工走散,车辆积压,装木受&#;,后来驾驶调度一起动手,解决了困难。如今的装车量已接近平时的最高水平。文中过于平淡,缺乏精练之笔,让人提不起兴趣。

同类作品见得太多,虽说它们是小报的主体,点触到各方不起眼的角落。但毕竟格式粗糙,他喜欢的是独到之笔,能令人耳目一新的文章。

尤振雄向他讲述起林区的新事件,才渐渐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这些天,我们整天整天的抬木头,装车。一天能装三四车,大概能分十几二十块吧。说起来你们的人也真能熬,白天和大家一齐干,前天我的车装好了准备走,他就交给我这一篇,也没看见啥时候写的。”

送走了尤振雄,于新民再拿起稿子,反复看了两遍,觉得不好处理。可以看出,丁龙江也意识到钱的微妙关系,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通篇都在回避这个最敏感的论题。正因为如此,头回看着就有含混不清,题文脱节之感。但标题放在那儿,完全不讲又不行。文章的价值也降低了。要象尤振雄说的那样把什么都抖开,可能又不太好把握住。

想了一回,还是决定请示党委。那边嫌电话讲不清楚,要他立即携稿面谈。

辛书记把报道看完,又听于新民将前后复述一遍,凝眉沉思两分钟,做了批示:“很好,立发。企业以生产搞活为上,理论问题留给学者去讨论。”

“现在许多部门周转不灵,这是自解自难非常好的事例,要很快发出去,给大家充充电。宣传工作也以这方面为主题。”他放下笔后再说了几句。“要能走开我倒想下去看看。”

等于新民离去,辛书记想到春节快到了,最好能在此前进山走走,顺便慰问一下拼命奋斗的第一线职工,也了解些真实的情况。拿定主意之后,他叫办公室主任进来,传达新指示:“你安排一下,我在春节前要出去一趟,进山。离开几天,搞个实地调查。”

书记的临时出走,使老道干练的中年主任感到惊讶。他在此岗位工作有十年了。在上一任书记的手下可谓得心应手,指挥若定。自从换了辛书记,尽管他努力适应新领导的工作方法,近一年了,却还是难得默契。新书记比老书记有许多不同,事事要亲阅亲知。领导的工作日程,一般是每周由他提前安排的。对于突发事件,也都经他手统筹计划。象这样说走就走,事先没招呼,之前无暗示,又不是什么大事,从前是没有的。他提醒道:“后天有个省交通局的检查团来检查,你怕赶不回来。”

“不要紧,有总站长在。要检查的都是他主管的,我在也是多余的。”

“这一来很多计划要打乱了。”

“工作需要嘛,该打乱就打乱。计划是由人排列的,哪能一出台就成圣旨,请君入瓮。”辛书记不高兴地说道:“要你们在这里,不就是为了随时能调节计划吗?哪项轻,哪项重,哪个先,哪个后,什么不是在变化中发展的。不求变化,还要你们干什么。弄个电子计算机,自动机器人,又方便又准确。”

“你的那些事都很重要。”

“重要,书记的事,那样不重要?开会发言,别人是一般意见,书记就是重要指示;到俱乐部打球,工人是消遣娱乐,书记又是深入群众,技艺高超。什么都重要,都被你们搅乱了。不要说省检查团来,就是中央来,邓小平亲自来视察,我也得分个轻重。不然,邓小平肯定批评我:‘你的书记咋个当的哟?一边说生产形势大好,一边车辆阻塞了半个月,硬是拿不出办法来。’”边说边使用着生硬的四川口音模仿邓小平的腔调。

这番话云天雾地,说得老主任惶恐不安,无所适从。

“其它回来再说吧,你先办好这件事。关乎全站的大事,前些天都有底了。没事一身轻,我也松口气,提前过年了。对外就说我出去旅游了,别又是实地考察,听着心烦。”

第二天,最新的一期《运输报》的版样就排出来了。每个责任编辑都要过目。

新报在几位大学生中传看,每人皆有求新和成功的欲望。一拿到版样,首先急速浏览一回,是否有本人的手笔,继而看可有相好朋友的大名,相互进行一番祝贺与恭维。接下来才开始正式的工作阶段。审样有点象体**赛的评分,做得如何完美也难加一分,而稍有闪失,则这也扣,那也扣。

审稿是多样的。既审文章的政治,又审词句的结构。对于含糊的语言,生硬的论点,都要做调整。字面上有误的错别漏异字,顺手修正。《运输报》的作品来源,大体是科里人员和基层报道员对半。而最后能在报上亮相的,其比例却是八比二。可见下面人员的文化素质的低劣。实在也难怪他们,从那个动乱年代闯过来的中学生,有几年的知识空白,再加上性情桀骜,尽管在各单位算小有名气的小秀才,实际本事只有那么丁点。

这回的版样,最吸引人的要属丁龙江的那篇报道林区装车挣钱度难关的稿子。于新民给加了一大段事发的起因争执,基本平衡了文章前松后紧的现象,全文近千字,算是较长的了,因此很强眼。虽然还是没作点评,但总归展示了一件事,一件谁也没听说过的新事。

几个大学生在一起,认真的评论着这篇报道。他们多与丁龙江有口角之争,此时本人不在场,那些刻意挖苦的语言就失去了价值,所以也用讨论的口气来发表意见。

“我说老夫子的手笔真是成问题。这样好的材料,要是让我来写,非要占一个整版不可。不说别的,年底评比也要拿到上面去比一比,不得头名也要争第二,看他这个象啥样。”

“不要说没根的话。到底人家触到了新事物,听说总站领导也欣赏。要不咱们也出去转转,也去挣几个压岁钱。”

“来不及了。等你到里面,一切都恢复正常,你就准备作《扛木头之歌》吧。哈哈,我真替他惋惜,要有他那身经历,现在我才不热中这等小打小闹,三五十万字的大部头早开始动笔了。你信不信。”这些文学才子,每人都把能出一部长篇小说做为最高的追求。

“信。口说无凭,拿出来才见真功夫。”门外闯进一个人来,接口答道。那口气就象老同学,一点客套没有。这下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共同注视着来人。

门边的新科员忙问道:“你是哪个单位的,有什么事?”

不等那人回答,其中有人认了出来。“呀,李科长。”经他一提醒,众人很快记起来了。来人正是老科长李明波,相别好几个月,面前的李明波已不是习惯记忆中那副模样。穿着一套笔挺的西装,鼻梁上又架着付宽边眼镜,猛然一出现,没让旧时的老熟人认出来。

“哈,你们都好哇。”李明波兴致勃勃的同相识的人们握手问候。人丛中有好事者,立刻转身跑了出去。没过几分钟,整个楼道都知道了,全科的人都集中到“桃花园”中来。

“李科长,又高升了吧。一去数月,再无消息,早把我们忘了吧?”

“冤枉。我在那边可忙坏了。每天上班得干十小时,这还不算家里抽空干的,简直连电视也看不成。话又说回来,我走了这么久,你们也没一人去找我呀。”

“你那是高门深院,我们这些乡下佬,小市民,实不敢跨大门槛哇。”

“瞎说。我的门第,来往不拘,免收礼品,只要墨迹。告诉你们吧,我认识了一位《云南日报》的大编辑。他说什么样稿件都可以送上去。那才是正式的大作家呢,出过三部小说,五本诗集,还是省作协的委员呢。他是负责文艺版的,诗歌,散文,幽默,日记都欢迎,有小说更好,短篇,中篇,都有发表之处,长篇照样不拒。别看报上没位置,人家有办法,既能出书又得稿费,还有啥遗虑的。他鼓励我早动手,说云南近年的文艺创作在全国只处于中下游,作协准备在本世纪剩余的十多年有个大的改观。我几次被说得心痒痒的,可惜力不从心,笔不由人,想写写不出来。你们呢,有没有拿得出手的大作,不妨由我来介绍。”

李明波这番话,把众人的心眼挑活了。谁不想拜倒在名真价实的大导师面前,得到诚挚精辟的指导呢。然而这不象做文字游戏一样随唤随到,谁也没敢张口应喏。

于是,这个说听双方都饶有兴致的热门话题,到此就流产了。

另有人问道:“李科长,快过年了,不在家里陪媳妇丈人,跑到这儿干什么?”

“还是工作第一。老规矩,年终检查。我是这边上去的,人地两熟,让我参加进来。这是打前站,大队人马明天到。”

于新民听出李明波并非单纯的回望故人,而是负命下视,就请他到旁边的办公室里小谈。李明波正好也有些话要交代,就向大家告别了。“我还要在下关待几天,我们就住在招待所,还有机会见面,慢慢谈。刚才说的皆肺腑之言,请各自珍重。什么时候拿出来都可以。”

大学生们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当着李明波的面,还有点不好说。这会儿于新民领着老科长一离开,他们迅速围成几个小圈,压低了声音,急急地交流起最新的创作灵感和写作思路。

李明波又回到从前的办公室,坐到熟悉的桌椅前,心中不免泛起许多怀旧之感。

于新民奉上简单的烟茶小礼。关心地问道:“哎,那边人员素质怎么样?高一档次吧?”

“一个鸟样。”李明波轻蔑的冷笑道:“同时代的人,高也高不到哪去。好在我是轻松多了,上有靠山,下有助手,发现不合适的事物、现象以至思想,不象在这边那样,事无巨细,总得自己处理。在办公室里把意念表明,就有人去落实,去执行。”

“你可好过多了,有不少时间花在正经的功课上了吧。”

“好过?真好过还是在下关那一段。现在时间是多了,但每天得花费大量的精力跑外交,回到家还得诚惶诚恐的注意内交。唉,倒插门的女婿简直就是寄人篱下,一点大意就遭谴责。我正努力赶紧搬出岳丈大院。不说了。对了,我还认识一位大教授,你猜猜是谁?”

“又弄啥玄虚。刚在那边说的,我怎么知道他姓甚名谁?”于新民对此并无兴致。

“不是一人,猜不出来吧。告诉你,就是十年前在乡下你叩拜的那位恩师。”

“啊?!你怎么找到他的。”

“他现在是云南艺术学院的院长。我们聘请他做电视台的大顾问,一次无意交谈中不知怎么说出来,扯到了你。哦,好象是那篇文章,我讲起了下关总站的‘三秀才’。他是津津有味,说这时的企业能有如此人才真不容易。让我给他详细介绍,说到你他特别细心,说来说去二人原是同一人(仁),他高兴极了。听说你依旧坚持学画,而且进步很快。他说十年前就认定的好苗子,可惜多年没有来往,不知你的下落。这次我动身太突然,只跟他通了个电话,他说准备给你带一套正式教材,我没来得及过去,也许过几天他会寄来的。”

“太好了,我正需要呢。”

“他说明年省里要举办一次全舒画、雕塑、摄影、书法大展。要你一定拿出几件象样的参展作品来,你不会拂了他的心意吧?”

“只有他老人家还会惦念着我这穷酸弟子,落魄学生。”于新民欣慰的喃喃而言。“没得谁的,等你返昆前,务必再来一趟。帮我带几件回去,听听他的意见。上次说的那幅《加油女郎》基本成功,可称代表作,请他从各角度多加指点。我这里还有几幅随笔,一同送过去。”

“好办。你左右若有画友,不妨多串联几个,越多越好。知道吗?这样的画展在国内也有几十年没搞了,在咱们这多民族的省份可能历史上就不曾有过。一是检验全省的艺术普及范围,二是测试现时人才的水平。另外还有一个目的,在国庆四十年,要搞全国性的大赛,这也是准备。不用说,老师当然希望有你一笔,望自重。”李明波的特长就在于能煽动人们的情绪。

于新民听到这个消息,无异于同其他大学生们刚才一样亢奋。但他到底修养深邃,不那么轻易的表现出内心的惊喜和兴奋。他稳了稳激动的情绪,颇有分寸地说道:“要登上领奖台,没有老师的扶持,单靠自己单打独斗是不可能的。”

李明波没往深处揣测他的话的内涵,另说道:“加油女郎,莫不是你那位几位一体的大姐。如今发展到哪一步了,要结婚了吧。”

“正好被你问着了。准备春节办喜事。我正愁怎么向你交代呢,不告诉你显然说不过去,告诉你又难得有回应,真是两头不好办。你这一来,就把一切都了结了。”

“太好了。只是早没告知,不曾备得大礼。这样吧,先喝你的喜酒,等我回去再办厚礼奉上。”

电话铃声突响,于新民正不知怎么对付他越来越离题的对话,这下真感谢这个电话。

几句话讲完后,于新民放下话筒,简单地说道:“是工会来的,要我马上去参加他们的委员会会议。”边说边收拾桌上的东西,看架势就要离开。

李明波有点奇怪,抓紧时间喝了两口茶。问道:“快下班了,还开什么会?”

“闲话少说,立即到场。”于新民没直接回答。“正因为时间不多了,别拖拉了。你去不去?要不也和我过去看看。你是省里的人,列席一下也没啥不妥。”

“别开玩笑了,我有啥资格。”李明波笑道,其实,他出于好大喜功的性格,很想去看。

“走吧,边走边说。”于新民拉着他的手,走出了办公室。“我也不是工会委员,这个会是要商量有关文艺体育之类的内容,所以请各部门的人参加。”

听他一说,李明波心也安了。

这次委员会,讨论的主题是组织全站今年的职工文体活动。按说只是例行公事,每年都有几个节日,届时拉个名目,弄个花样就行。不同的是,今年恰逢总站建站三十年,如今是形势大好,生产上升,人心安定,精神振奋。人们有心搞一次前所未有的大庆活动。工会计划筹备一个文体大赛,涉及多方面的工作。

“这个会半月前就开始了,大体的方案基本议定。”

“那为什么火急火撩地召开会议,明天按部就班的弄不好吗?”

“最后通过呀。新工会有个驾驶员副主席,就是尤振雄,他常在外边跑,难得找到。今天刚好逮着,立即开会。其他委员都是机关和车间的人,一召就到。惟有这个副主席难请,一不留神又上路了,所以得抓紧。工会曾向总站领导反映,申请要求给点特殊照顾,领导却夸他不失本色,还表示支持。弄得这边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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