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了了刀
吉丽英离世的消息还未传回南苑,华娘早在两天前就病怏怏。说病,其实也不是病。就是整个人头晕脑胀浑身无力,软耷耷的,似乎灵魂出窍了一般。马三八以为天气所至,找来生鸡毛、黄皮木叶、竹叶芯等传统草药熬水给她焖。然她出了一身大汗,也不见好转。冼显马在贵港知道情况,赶回来陪她去村医新新那里。无果。又带她去镇医院,左查右看,什么病也没有。冼显马夫妇莫明其妙,打电话给冼光砚。不想冼光砚声哑哑。问他怎么了?他说不知为什么,这两天眼睑水走边,总是想哭。他也正想打电话回家,问问家中情况。冼显马心慌慌,他怕远在江苏的华西有不测,连忙打电话给他。那知华西未说话先嗦鼻子,吓得冼显马牙齿碰得当当响。追问之,才知吉丽英已作古。
恨归恨,气归气,不竟吉丽英是华西和华娘的母亲。再说,也有几年的儿媳缘。冼显马叫儿子冼光砚带上华娘去与她母亲的遗体告别。华娘这一餐哭,哭得更是头晕脑胀,尤其气血难平。
杨董事长动了恻隐之心,听了华西的话,将他母亲的遗体冰冻,等待他父亲和妹妹来与之作别。
吉丽英之事,南苑的氛围本已糟糕,这天凌晨寅时三刻,刘汉元在高平地岭猪场杀猪又出了事。按平时杀一头猪没什么的,这天有酒灌(红白事),杀三头。这三头猪都有几百多斤重,如虎似狼,凶猛无比,而且还是要它们的命。尽管有冼显牛协助,但他是主刀。每杀一头,都要使尽平生气力才中的。第一头杀了,没有什么不妥。第二头杀后,发觉有些气接不上来。第三头在刀深深地捅进心口,拉出来鲜红喷薄那刻,刘汉元一阵晕眩跌于地下。冼显牛吓了一大跳,急忙去扶他。然,刘汉元已是不省人事,或者说魂魄与躯体已脱离。冼显马闻信从房里飞奔而出,适冼光照也在家,鞋也不穿了,哇哇大叫着冲出来。掐人中的掐人中,打电话的打电话,那是一阵阵的忙碌。
不久,医院的车来了。医生把脉、检查,然后打针,之后是众人七手八脚把刘汉元抬上车。冼显牛和冼光照跟车护送,冼显马在家处理一切事宜。
刘珍妮在家婆牛三七的病床边正迷迷糊糊入睡,突见刘汉元手操血淋淋的杀猪刀走来,吓得魂飞魄散,嚯然醒转,原来是南柯一梦。她醒后心有余悸,没有了睡意。她看看睡在床|上一动不动如死却活的家婆,又看看时间。她抬头透过窗户的透明玻璃看外面的天空,天空漆黑一片,一颗星也没有。
刘珍妮看了黎明前的黑暗一会,又看看睡前在病床边,边与家婆说话边画的黄|菊似的鸡,然后在病房里踱起步来。家婆不死不活,丈夫狱中改造,华中在学校,华东在部队,家里大大小小的活全靠家公一个人支撑。幸好有堂弟刘汉元帮忙,不然这家不瘫也难。他日东山再起,一定不忙堂弟的恩情,尽所能补偿他。她一门心思在堂弟刘汉元身上,不知他这天杀三头猪会不会太累。杀了猪,吃猪肝粉肠粥的时候还喝不喝酒?说到喝酒,她又气刘汉元。高血压在他身上就是一颗定时炸弹,不但朝饮晚饮,就是吃早餐也饮,类劝不改。说不定那天引爆,后果不堪设想。
“嘟嘟……”刘珍妮正想得不开交,手机突然响了。电话是家公打来的。
天不亮,家公打电话来干什么呢?她手震震的按了应答键。
冼显牛开声十分焦急,说刘汉元现在在桥圩医院,叫她快回。刘珍妮想问什么情况,冼显牛却挂了。
刚才的梦?刘珍妮惊慌失措。她打电话给王羽姗,又打电话给母亲,还没等她们到来就急匆匆的往桥圩赶。
医院拍照刘汉元的突发病,不但让冼显牛震惊,更让他内疚。刘汉元正值壮年,体格也健壮,一连杀几头猪算不了什么,可以说比村中的长辈们往昔去葵山劈柴割草又挑几十里路轻松多了。问题是持久战与突发力不同,再者,刘汉元这段时间血压只飚不降,连杀三头猪用力太过,血液不畅,自然而然的事情。他冼显牛好饮,每每与刘汉元对酌。刘汉元有时不想饮,往往盛情难却。生命脆弱是一回事,但他冼显牛也有间接之罪。
刘珍妮赶回的时候,刘汉元医院已不留医,但气息还是有的。刘珍妮看着只有出气没有入气的堂弟,气塞胸堂,泪水满眶。虽说是雇工,付的是薪水,但不竟死在工作上,身为堂姐,难除其咎。
危难关头,又免于堂弟成为客死鬼,咽气前一定得回到本家。刘珍妮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了,但刘汉元不争气,半道上心脏已停止了跳动。
刘汉元客死进不了厅堂,再者又要面对娘家父老乡亲和孤儿寡母,刘珍妮只能用钱来打发。请师请道请吹鼓手,买棺买屋买寿衣,送肉送酒送纸钱。末了,赠钱一笔,并许诺供养孤儿满十八岁。
牛三七长年挺尸在床,钱银如流水,现在又是刘汉元之事,刘珍妮一家经济日见捉襟见肘,最要命的是冼显牛一个人独木难支,尽管老来益壮。刘珍妮与家公商量,猪场关闭,藕田减半。
天不给人活?
不。
牛三七的病床边冼显牛对妻子静静凝视。
牛三七的病床边刘珍妮轻轻细说她画的鸡,村人说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尤其是那些丈夫有外遇的妇女,看了爱不释手,缠着要拿回家珍藏。
牛三七的病床边王羽姗转来转去,说着学生时代她们如何如何的争抢冼显牛。学校门前的火烧岭,学校后面的甘蔗林,这晚是你,那晚是我。
牛三七的病床边富夏跳上跳下,无忧无虑,快活的成长。
牛三七的病床边冼光普刑满归来长跪不起。说他在狱中洗心革面,现以新面貌重新进入社会。
华中放暑假回来说来年去实习的那刻,牛三七的两边眼角有泪水流淌。
华东从斑长升上副排回家省亲,拉着奶奶的手叫的时候,牛三七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