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6章 靡靡之音
潇潇细雨如丝线缕缕落下,无边无际将眼及之处都编织成朦胧雨帘,在细雨霏霏中眺望久闻其名的京城,秦溪下意识想到一句“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远远观望着雨雾之中散发着肃穆诡谲气息的京城,秦溪的眸色不由格外深沉。
秦将军吩咐范煜祺领兵驻扎在营地,那范煜祺是跟随秦将军多年的属下,向来忠心耿耿,对秦将军甚为恭敬,此刻秦将军一声令下,他自然是依照秦将军嘱咐按兵不动,不过仍是从秦家军里挑选一批身手敏捷之人并寒峰统领的护卫队齐送秦将军入城。
未时二刻,秦家众人以秦将军为首往城门而去。
但距城门十里外,便远远瞧见锦衣华服之人早已候着,纵使雾雨蒙蒙,也能一眼看见人群中最为瞩目的叶奕风。但见他一身紫袍朝服,腰间乃同色金丝蛛纹带,墨发依然高束,整个人透露出一副与生俱来的高不可攀之意。
秦家人等行至身前,叶奕风朗声道:“末将恭迎秦将军,末将奉圣上旨意来接将军入城,将军一路辛苦。”身旁七夜仍是一袭雪青色衣衫,正色道:“七夜见过秦将军,皇上日前传旨着秦将军暂居左相府,相府已收拾妥当,秦将军一路劳累还是先行回府安顿,稍后皇上会传旨秦将军进宫面圣。”
“有劳叶将军。”
叶奕风身后众官员一一上前谒见,几番客套恭维诌媚之词不绝于耳,秦将军素来未曾在京城久留,长驻西北之时他便不喜属下官员阿谀奉承,如今初初来京便倍受一众官员讨好拍马,难免心下不悦,脸色也略阴沉。只是随意寒暄敷衍几句,便让叶奕风带路,一行人便浩浩荡荡的入城。
京城果真是非比寻常的盛鼎之象,其街市之繁华,人烟之阜盛,纵使梁城已是西北之境最为繁华之地,可与京城相较便是小巫见大巫了。
秦溪初次来京城,眼及繁盛之景时只是一副恬淡之色,反而是水桃那丫头沉不住气边走边不时掀开帘幕低叹道:“小姐,京城好漂亮啊,人多,宅子也漂亮,能跟着小姐来京城奴婢真是太有福份了!”这丫头打小就在西北长大,这些年来怕是做梦都未曾想过有朝一日来能这京城繁盛之地,此刻自是欢喜得语无伦次了。
随行的丫头婆子们都是看花了眼,一时间窃窃私语之声也多了起来。
只是他们一行倒并未引得城中百姓驻足打量,大抵是常年在这天子脚下生活每日都能瞧见官员打马自长街而过,便已习惯这三不五时的盛隆场面,也就不怎么媳了。秦溪眸色如水看向鳞次栉比的飞檐高阁,却没有丝毫欢喜之意,面色不由沉重了几分。
又行了好半晌,一行人便来到气势宏伟的府邸前,正对宅门处立有一字黄色琉璃影壁,门前威风凛凛一对石狮,朱漆大门上方悬着一匾,匾上书“左相府”三个大字,且有侍卫垂手而立。
秦将军立于门前注视片刻,方对在前引路的叶奕风说:“这左相府为何空置出来了?左相虽然离世,但家眷犹在,如今他们身在何处?”想来秦将军对这左相府并不陌生,往年来京,也会在左相府出入,犹记当年这左相府何等喧嚷热闹,而今凄冷一片,不由让他眉心微蹙,颇有一番感慨。
叶奕风犹自回:“左相虽身居高位,但多年来膝下无子承欢,况且左相夫人前些年已病逝,左相过世之后,这府中便只得一房妾室阮氏,阮氏唯恐睹物思人,便迁去京郊别苑居住。因太子婚期提前至年下,若安置新处所只怕太过仓促,这左相府物什齐全,秦将军就暂且先住着,皇上吩咐过,待过了残冬新春之后便为秦将军另寻住处。”
“罢了,往后再议吧。”既来之则安之,这左相府富丽堂皇美仑美奂也不失为好处所。
叶奕风略微一笑,“秦将军请吧。”
秦家众人便随秦将军入府,叶奕风在前头指引着,众人齐聚正院厅堂时,叶奕风便着人将秦家各女眷引至各自所居住的园子,只是轮到秦溪时,却是七夜缓缓行至她身边,颊边带着一丝浅笑地说:“三小姐的清云小筑清雅别致,不如由在下引路领三小姐去吧。”
秦溪看向秦将军,得到秦将军首肯之后,便福身道:“有劳七夜公子。”
七夜淡笑如流云,“三小姐这边请。”
秦溪收回目光,却自然而然与叶奕风悠悠淡然的视线交错,二人皆是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七夜对左相府格局颇为熟悉,带着秦溪与身后丫头们一路进了垂花门,两旁是抄手游廊,又从穿堂而过,便远远瞧见园门上清云小筑的题字,这清雅别致的名字,想来也是用了心思的,秦溪不由得莞尔一笑。
只是进了园子方才知晓这心思尽在后头,秦溪从前在梁城将军府的园子虽说比西扬的园子要精巧,但若是放眼整个秦府,她的园子却是甚为简陋寒酸的,但她并不在意,一住便是多年。但今日这清云小筑却全然不同,宅院雕梁画栋玲珑剔透,门楼墙壁有精致雕花,庭院两棵高大的海棠树,白石甬路旁种着苍翠松柏,进入内宅,只见纱缦低垂,极尽奢华,精雕细琢的镶玉牙床,锦被绣衾,象牙镂雕百花插屏,眼及之处皆是金碧辉煌光绚夺目。秦溪看着这太过精心安排的园子,不由得笑了,“是哪位高人给这园子取名清心小筑的,明显的名不副实。”听那清心小筑之名,她原以为这园子只是清淡雅致之处,如今这般奢华倒是有负那诗意般的名字了。
七夜得意一笑,“这园子自然是将军题名,不过这园子里头的布置可都是在下特地交待人办的,三小姐可还满意?”
“太过奢华了。”秦溪如实说。
“奢华便是对了,叶将军吩咐过了,三小姐的园子自然要是这左相府里头最好的,这可是将军一番心意,三小姐就笑纳吧。”
秦溪倒也不推辞了,浅浅而笑道,“替我谢过叶将军,也谢过七夜公子。”
自从上次一别,不再短短时日未见,七夜再见秦溪便只觉格外和善亲切,也不曾有初次见面的拘谨了,笑得也就更是随意,“那三小姐先歇着,在下先行告退了。”
秦溪面带笑意微颔首,自是无话。
待那七夜方才离开,快憋死的水桃便嚷嚷开来,“小姐,这清云小筑好宽敞呀,今日奴婢可总算见识到何为雍容华贵了,想来咱们小姐可是将军府的嫡女,就该住这等上好的园子。还是叶将军有心,处处为小姐着想,小姐您说是么?”秦溪只是不置可否的一笑,水兰与红玉也纷纷夸赞这清云小筑富丽堂皇之余,倒也雅俗共赏别具一格,小姐住在这般华丽的园子里,恰恰是与小姐身份不谋而合的,于是也纷纷为小姐欢喜不已。
秦将军一身朝服与叶奕风一同入宫面圣,只是二人却并不往金銮殿而去,而是往金銮西侧的偏殿去。远远的便听见有男女嬉笑打闹之声传来,秦将军脚步微滞,面色阴沉,却只见引路太监李福海道:“秦将军请,皇上在殿中等候将军多时。”
叶奕风面色沉沉,“秦将军请。”
殿门推开,靡靡之音不绝于耳,眼及之处皆是纱缦飘飘,空气中仿佛有别样的淡淡清香萦绕,烟雾缭绕暗香浮动。秦将军阴沉着脸拔开层层纱缦,直到声音近在咫尺,直到眼前不堪之人近在咫尺。精雕纹刻的床榻之上,皇帝朱玉恒只着一件明黄绣龙腾祥云里衣,怀中温香软玉一绝色女子,同样只着薄如蝉翼轻纱一件,纤纤素手正喂朱玉恒吃那果盆里的吃食,奢靡污秽之象让秦将军心下一沉,转而声亮如钟跪地参拜:“老臣秦正德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玉恒并不起身,只是睥睨一眼,因饮酒而红的脸上泛出一丝不羁笑意,“朕道是谁如此大胆闯入朕的暖香阁,原来是朕挂牵已久的秦爱卿,爱妃,来见见咱们大凉王朝开国功臣,当年助朕打下这片锦绣江山的秦将军,爱卿一路颠簸甚是劳累,来尝尝爱妃亲自为朕做的糕点和美酒。”
他伸手一推,身旁女子便讪讪起身,微微福身,怒目瞥向秦将军便离开这暖香阁。
待脚步声渐行渐远,殿门打开又重新阖上,朱玉恒脸上笑意尽敛,精瘦身体腾地从床榻之上跃起,伸手相扶秦将军,重重叹息一声,“正德,朕总算把你给盼来了。”简单一句话仿似带着无限期盼与希望,话音落,朱玉恒竟紧拥住秦正德,一时百感交集,“你来了就好,你来了朕的大凉江山便能保住了。”
秦将军俨然不知他所指为何,费解地问:“皇上何出此言?究竟出了何等大事?”
朱玉恒却一副谨慎模样道:“恐防隔墙有耳,朕虽是这大凉王朝的皇帝,却早已身不由己,每日只得纵情于酒色之中,来,你坐下,朕与你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