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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徐复来

徐复来知道,跟之前凭借自己一人之力独战洼地人相比,现在却要说服全村族人接纳曲涧这个外陆人,恐怕更是难比登天。

当曲涧走出洞外之后,全村的族人都把目光聚集到徐复来的身上,想看看他将如何对自己的行为进行辩解。

徐复来明白,虽然自己身为族长,对于神谕人而言“族长”乃是世袭的,就如同皇帝一样,但是神谕人的“族长”却远远没有外界“皇帝”来的权力大。族长要做一些决定时,还需要与村中的长老共同协商。而神谕人一般有两个长老,都是由族人共同推选出来的,村民中德高望重的长辈来担当。

眼前管长老就在身边,而另一位陈长老先前因为被洼地人捆绑了数日,他年事已高、体质较弱,经受不起这样的折腾,现在已被其他村民搀扶回到神谕村去休息了。

徐复来心想,今天的关键就在于能否说服这位管长老,只要他点头答应了,徒儿曲涧才能名正言顺的加入到神谕人这个族群中来。

徐复来走到管长老面前,管长老身材矮小,尽管徐复来也不算高大,但是管长老的身高却只到达徐复来的胸前。徐复来弯下腰向管长老略施一礼说道:“管长老,我这个新收的徒儿曲涧,是我在潮国游历之时,因为因缘际会碰到的。这个孩子天性善良,却命运多舛,他的父母……以及……亲弟弟,都遭奸人杀害,我看他可怜于是就收他为徒了。”

管长老不动声色的说道:“那么这个孩子果然就是外陆人,并非是我们神谕人喽?”

徐复来硬着头皮答道:“正是如此!”说完这话,人群中一阵骚动,众人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管长老突然面色严峻的说道:“族长,你还记得祖上的训示吗?”

徐复来低下头,过了片刻才答道:“先祖有训,非我神谕一族之人,不可踏入这玄月谷,若外界之人闯入……”说到最后一句,徐复来突然止住了话语,不再往下说。

管长老却接道:“若外界之人闯入,立斩不待!族长,我说的可有误吗?”

徐复来一阵沉默,没有回答。

就在此时,徐灵欢突然说道:“管长老,祖上虽然有此训诫,但是今日若不是我爹爹带进来这个外陆人,恐怕现在我们都还被洼地人捆绑在这里无法脱身,时日一长只怕大家连性命也难保,神谕一族可能从此灭亡、不复存在。如果连神谕一族都没有了,那还要祖训又有何用?”

徐灵欢一番话说完,不少神谕人都暗暗点头,毕竟曲涧对整个神谕族有恩,难道恩人刚刚救完自己,马上就恩将仇报将他给杀了,这个于情于理都难以让人接受。

管长老一看徐灵欢的一番言语已经打动了不少人,心中颇为不悦,但是表面上却笑呵呵的看着徐灵欢说道:“灵欢啊,你说如果没有曲涧这个外陆人出手相救,我们神谕一族就会从此灭亡,这番话恐怕有失偏颇。我们一族在此生活了七百余年都安然无恙,难道这区区的几十个洼地人就能将我们灭族了?另外退一步说,就算所有神谕人都被洼地人杀光了,恐怕到最后你这丫头却能够存活下来……”

徐灵欢一听管长老话里有话不禁问道:“管长老,为什么最后我却能存活下来?”

管长老笑道:“因为你本事大啊。之前为什么全村族人,无论男女老少都被五花大绑困在此处,却唯独你可以与那洼地人的头目说说笑笑、好吃好喝的单独处于一室,最后居然连绑都不舍得绑你呢?”

徐灵欢顿时脸涨得通红,管长老的意思居然是说自己与洼地人暗地勾结、出卖族人。徐灵欢怒道:“长老,这种话可不能乱说,我对那蜂将军可什么都没说,我所说的都是一些胡编出来的谎话,就是为了混淆洼地人的视听,以此来拖延时间。”

徐复来一看这管长老居然暗指女儿勾结洼地人,这下自己可不能再不出声了:“管长老,小女虽然生性顽劣,但是勾结外人、出卖族人的事情是绝对不会做的。”

管长老哈哈一笑:“既然你身为族长都可以违背祖训,带一个外陆人进来,这算不算勾结外人?这个外陆人若今后在此生活下去,迟早我们一族严守的秘密,将被他知晓,到时他若告知外界,这样又算不算出卖族人?你尚且如此,灵欢身为你女儿,只怕……”

管长老虽然没有把话说完,但话中含义已经锋芒毕露。一番话只说得徐复来张口结舌,难以应答。

徐复来一看自己此时处于下风,如果再不据理力争,徒儿曲涧轻则不被族人接纳,重则还可能有性命之忧。徐复来想到此处不再犹豫正色说道:“管长老,当年我族为了保守长生之秘,与外陆人展开一场大战,最后终因寡不敌众,被外陆人杀戮殆尽,仅仅残存数百余人退回到此处,从此偏安一隅、闭关不出。于是祖上颁布训示,换得七百年的清净太平。”

徐复来看着族人此时鸦雀无声,全部盯着自己,于是继续说道:“七百年过去了,所有族人在此安享太平、与世隔绝,却不知外界早已今非昔比。大陆已从当年的武氏独揽,变成了现在的五国分立,彼此之间战事不断、互相倾轧。而外界百姓身处水深火热,饱受战火之苦,再加上武氏为了粉饰历史,颠倒黑白,所以寻常外陆百姓根本无人关心我神谕一族是否还存在,对于我族严守的长生之事更是毫不知晓。”

徐复来一看众人都专心致志的听自己讲述就接着说道:“当年先祖颁布祖训,就是为了防止外陆人闯入我们玄月谷,来探寻那长生之秘,所以祖训中所指的外界之人是指那些别有用心的人。而现在外界的百姓根本连我们的秘密都毫不知情,又如何会特意闯进我们这里来探听隐秘呢?曲涧这孩子心地纯良,对我们的隐秘更加不知。他随我回来,只是因为外界已无亲人,而我虽然是他的师父,但已与亲人无异,所以他才想陪伴在我身边一起回到此处生活。不管曲涧这孩子刚才有没有出手拯救我们族人,就算没有此节,难道仅仅为了一条七百年前的训示,我们就要不分青红皂白,出手杀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心地善良的无辜孩子吗?那我们与当年那些残杀我们族人的外陆人又有何分别?”

徐复来说完,拿目光扫视族人,满身正气、大义凛然。其它神谕人听完之后不由得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管长老看着眼前情景却默不作声,只是慢慢走到众人面前,伸手将自己上身衣物脱下。众人不禁奇怪,管长老这是要做什么。

等到管长老脱去上衣,只剩下精瘦的身躯时,却只见其瘦小的身体上伤痕累累,处处都是疤痕,竟然没有一块完好的肌肤。管长老又将脸上须眉撩起,原本被遮挡着的面目也暴露在众人面前,却见长老满脸刀痕,一道最长的伤痕居然从左眼上方一直划到右侧脸颊,没入胡须,想必在胡须之下,这道疤痕甚至都可能划到了下巴。

不少年轻的神谕人从未见过管长老这幅模样,全部吃惊的倒吸一口冷气;而年长的神谕人有此前曾经见过管长老真面目的,对此虽然已经事先心里有数,但也不由得一阵摇头叹息。

管长老说道:“老朽今天把自己身上的疤痕当众展露,并非为了博取大家的同情。村中年长之人曾经见识过老朽身上这些可怖的伤疤,也曾经问过老朽这些疤痕到底是何人所为,但是老朽从未开口对人提及。但是面对今日情形,老朽觉得还是有必要告知大家。”

村中众人一听,全部神情肃然,竖耳倾听。

管长老说道:“唉!那是在老朽年轻之时,曾经一度不甘心终日守在这个小村落,对外界也充满好奇。终有一日,老朽独自离开了神谕村,前往外陆人的地界。某一日,当老朽行至岩国边界的一个小村落,却看见邻国森国的几个兵士在这个小村庄之中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当年老朽年少气盛,尽管受欺压的一方也是外陆人,但是老朽既然遇见这不平之事,还是忍不住出手将那几名兵士给杀了。”

说到这,管长老仿佛陷入那遥远的回忆,一时不再出声。其他众人就慢慢等在一边,也不敢催促。

过了片刻,管长老才说道:“村民们感念我的恩德,于是定要老朽留下,在那里小住几日,没想到……呵呵……我这一住就是六年!”

不少神谕人发出“啊”的一声惊叹,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管长老不理会众人的议论继续说道:“六年间,老朽就留在那个小村落,与村民朝夕相处,倒也其乐融融。在第二年的时候……老朽甚至娶了一名……村中女子为妻。”

管长老说到这,一众村民更是惊讶无比,谁都不曾料到,这个平时如此威严的长老,居然在年轻时能做出如此惊人的举动来。

管长老任由众人议论,不做任何反应,就好像议论之事根本与己无关。等到议论之声稍稍小下去之后,管长老才开口往下说道:“到了第六年的时候,老朽心想自己与妻子已经共同生活了多年,不说相濡以沫吧,最起码也是相敬如宾。老朽当时已经多年未回神谕村,心中着实想念,就产生了带着妻子回来神谕村的念头,什么祖训不祖训的,对于当时老朽来说却早已抛于脑后。”

管长老脸显悲戚,慢慢低下头去,众人知道现在已经讲到关键时刻,于是都默不作声,专心的听着。

管长老说道:“老朽脑子一热,就把自己身为神谕人的真实身份告诉了妻子,然后提出了希望她跟我一块回来的想法。妻子听完后大惊失色,说需要考虑几日再做答复。老朽心想,面对如此惊人的消息,换成是谁都难免一时无法接受,于是也不催促,任由妻子自己去考虑。老朽没想到,数日之后,妻子居然满口答应,要跟随我即日起就返回玄月谷神谕村来。老朽听闻后自然十分高兴,没想到妻子能够如此通情达理,老朽也万分欣慰。”

众人发现管长老明明说的是好事,可是声音语气却全无欢喜之意,反而越显悲凉。

管长老黯然说道:“第二日,我带着妻子就开始赶回我们神谕村,一路之上倒也相安无事。这一天已经来到森国北部,再往前走一天,即可进入洼地迷沼。那天夜晚,老朽半夜醒来,却发现妻子没在身边,起身寻找后才发现妻子正在客栈外边的墙上、柱子上做着一些记号。老朽心知此事有异,却并未当场揭穿,只是独自返回房间装作熟睡不知。之后数日,我带着妻子一直绕路,就是不往神谕村这边走来。每天晚上我都故意装睡,就是为了看妻子是否会背着我半夜起身去留下记号。却果然发现,妻子夜夜如此。”

整个洞中鸦雀无声,都被管长老的故事深深吸引。

管长老叹了口气说道:“谁知道经过我数日的故意绕路,妻子也发现此中有异。终有一日夜晚,当我睡觉之际,却被人捆绑起来。我睁眼一看,身边九个人均是熟人,都是原先我生活了六年的村子中的村民,其中几人甚至还是我的至交好友。他们知道我已经察觉了他们在暗中跟随,于是干脆撕破脸,将我抓了起来。之后数日,对我更是严刑拷问,手段之残忍,根本令人无法相信他们只是普通的百姓而已……”

说到此处,大家都已了然,管长老这一身伤痕到底从何而来,一想到被自己最亲近的人如此对待,众人满脸不忍,纷纷低下头去。

管长老却突然哈哈大笑,仿佛想到了什么开心事一样。众人奇怪,又都抬起了头来看着管长老。

管长老说道:“这帮外陆人,想要从我这问出神谕村的下落,以及长生的秘密。老朽最后故意假装答应带路,将他们领到神谕村,结果老朽却将他们带进了洼地迷沼,这些小人最后不是被沼泽吞没,就是被瘴气毒死,死的好!死的好啊!最后老朽唯独留下妻子,偏偏将她一人带出了沼泽,却又将她引入日暮隧道之中,然后老朽又趁机将她一人留在那条幽暗无比的隧道里,让她独自在黑暗、孤独、饥饿之中慢慢死去……”

说到最后,尽管管长老的语气依然平静,但是众人身上无不感到一阵寒意。村民之中一些年长者,依瞎记得很久之前的那个早上,管长老浑身是血的倒在了村口石碑之下昏迷不醒。后来有人发现之后赶紧将其抬回村中,众人奇怪为什么多年未归的管长老回来时居然是这般模样,待管长老醒来之后,众人问其原因,管长老却一直闭口不答。时至今日,终于才从管长老口中得知了这段往事,这个尘封已久的疑问也终于被解开了。

管长老说完了自己的往事之后,平静的看着大家,仿佛在给众人时间来体会这个故事的含义,过了片刻之后才用苍老的声音说道:“这些外陆人跟我生活了六年,原本绝非什么大奸大恶之人,他们就跟我们神谕人没什么两样,同样耕田种地,同样吃喝拉撒。但是自从我告诉了他们自己是神谕人之后,他们就变了!我一直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是什么让这些原本普通的百姓变成了手段残忍的恶魔。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但是现在我终于想明白了……”

众人期盼的看着管长老,等他给出问题的答案。管长老捡起衣服,一件件慢慢穿了回去,等把衣服穿戴整齐后才终于开口:“答案很简单,因为他们是……外陆人!他们生来就注定了野蛮、贪婪、残忍、嗜杀,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不惜牺牲其它的一切。什么亲人家眷、什么恩人好友,没有一样不是可以牺牲的。”

说到这管长老把头转向徐复来说道:“你的徒弟,这个叫曲涧的孩子,只要他是外陆人,只要他身上流着外陆人的血液,就迟早会暴露出他的狼子野心。就算他现在单纯、不通世事,等他长大之后,有朝一日他会离开这里,回到属于他的世界,他最终一定会被外界的利益所引诱,并将引狼入室带领大批外陆人来到我们的村庄,烧毁房屋、杀光族人,神谕一族将会从此消亡。所以这个外陆人的孩子不能留,一定要趁早斩草除根、除恶务尽!”

徐复来看着管长老说到后来恶狠狠的模样,心知长老因为早年自身的经历,已经对外陆人产生了根深蒂固的偏见,恐怕已经难以将他的想法扭转过来。徐复来转身面向众人,想要向大家解释:“各位族人,请听我说,我的徒弟……”

“杀死外陆人!”村民中一个声音突然喊道,这一声刚刚喊完,立刻有众多声音一块附和,然后更多人都喊了起来“杀死外陆人,杀死外陆人!”喊得人越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响,终于慢慢的将徐复来的声音掩盖了下来。

徐复来看见族人越来越激动,显然已经难以安抚,心中不胜着急,于是将目光投向人群中想找到女儿徐灵欢,看看她有没有什么应对之策。结果徐复来找了半天,却始终没有发现女儿的身影。他不禁焦急起来,这个丫头都什么时候还贪玩,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管长老走到众人面前伸出双手,做出了一个要大家安静下来的手势,人群中的声音慢慢的平复了下来。管长老说道:“我们族长宅心仁厚,没有考虑到外陆人的凶险,将其带回了村中。再加上这个孩子又是族长新收的徒儿,两人朝夕相处了一段时日,难免有些感情。现在让族长做出决定要杀了这个孩子,显然有些强人所难。这样吧,现在这个孩子既然已经回到了村中,我们可以先将其软禁起来,等过些时日,一旦族长想通了,我们再将这孩子……”

说到最后管长老的话语戛然而止,愣愣的看着人群之中刚刚走进来的一个肥硕身影问道:“阿虎,你怎么回来了?那个孩子呢?”

阿虎走上前去摸着后脑答道:“管长老,您不是有事找我吗?”

管长老怒道:“谁跟你说,我有事找你的?”

阿虎依然一脸的迷茫:“不是您让灵欢妹子来告诉我的吗?”

管长老恍然大悟,大声喝问道:“灵欢这个丫头现在何处?”

阿虎也察觉出事态不妙,结结巴巴的说道:“她现在正在山下村子里……跟……跟那个……外陆人……孝……在一起。”

管长老回过头怒目直视徐复来,想要说什么,最后却重重的“哼”了一声,急匆匆的带着族人往山下赶去。

徐复来心中暗道,灵欢啊灵欢,看来爹爹真的小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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