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吴泳
曲涧遇到的这名老者名叫吴泳，从小生活在潮国定海县吴家村。
这个村子是一座不大的渔村，村民基本都是以捕鱼而生活。离吴家村不远的近海，有一座小岛屿，名字叫做归魂岛。只因吴家村祖上流传下来的习俗，人百年之后都要乘船到那座岛屿上，将尸首埋在岛上，就好像人魂魄归属的地方一样。
在吴泳十二岁的时候，村子里有一户人家的母亲过世，这户人家的大人按照村子里的习惯把母亲的尸体用纱布包裹起来，然后驾船前往归魂岛安葬。
谁知到了晚上，这户人家剩下的两个孩子一个劲的哭，嚷着喊饿，要找妈妈。
其他村民奇怪了，怎么这户人家的大人还没有回来。按理来说岛上安葬完家人，来回一趟也不过半天的时间。这户人家一早出发的，现在都快大半夜了，按理来说早该回来了。
村民赶紧来找村长，村长了解了事情后说道：“该不是海上遇到风浪，翻船了吧？”
其中一个村民却插话道：“今天出海打渔，海面风平浪静，怎么可能会翻船呢；况且就算是翻了船，以吴阿三（出事这户人家男主人的名字）的水性，游也游回来了。”
村长点点头。最后大家一商量，现在因为天色太晚，出海不安全，干脆明天一早，村里挑几个青壮年一块到归魂岛上去一趟，就能知道原因了。
吴泳当时虽然年幼，但直到现在他还记得那天早上的情景。一大早村长就来自己家，要吴泳的爹跟村里几个年轻人一块到归魂岛上去。不知怎的吴泳的娘就是不肯，说昨晚做梦，梦见了丈夫惨死，怕是不祥之兆，硬是不让吴泳爹前往。
吴泳的爹是村子里出名的捕鱼能手，也是一个热心肠，看见老婆此时硬不让自己去，觉得在村长面前很没面子。最后烦了，干脆给了吴泳娘一个耳光，转身就走出了屋子。
吴泳还记得娘趴在炕头，哭了半天，不是哭丈夫打了自己，而是哭丈夫此去凶多吉少。
果然，这次吴家村前往归魂岛总共七名壮年男子，到了晚上却一个都没有回来，其中一个就是吴泳的爹。
那天晚上村子里此起彼伏都是女人孩子的哭声，只有吴泳的娘因为白天哭得累了、麻木了，这时正躺在床上睡觉……
出了这样的大事，村子里再也没人敢到岛上去了，村长说眼下只能报官处理。
吴泳记得报官后，过了十来天，定海县城才派了两个衙役过来查探情况。这两个衙役走遍了全村，在每户人家都吃喝了一顿，到出事的几户人家都拿了一些钱财，最后说一定会登岛调查事情真相，给村民一个交代。
之后这两个衙役在全村人的瞩目下，坐着小船划向了归魂岛，最后也没回来。
但是后来也有村民说，这两个衙役根本就没有登岛，只是把船划到了归魂岛的背面，村民目光看不见的地方，两人一直在船上坐到天黑，然后又悄悄的划了回来，跑回定海县衙交差去了。
说这话的村民，说得煞有介事，就好像亲眼所见一般。最后才说，前两天上县城办事，看见了这两个衙役在人家饭馆吃了饭不给钱，还把人家新来的店小二给打了一顿。
看来官府是指望不上了，但是村子里也没人再敢去归魂岛。就连以前家里死了人必须安葬在归魂岛上，现在也是划船到岛的附近，匆匆把尸体往海里一扔了事。
又过了两个月，突然有天晚上，吴泳的娘半夜醒来突然大喊：“龙王给我托梦了！龙王爷给我托梦了！”然后衣服都没穿，从炕上一下蹦到地上，光着脚跑了出去。
村民大半夜的被吵醒，不知怎么回事，有几个好事的从家里出来，把吴泳娘围在中间询问到底发生了何事。
吴泳也从家里跑了出来，挤进人圈，就看娘在中间蹬着眼睛像是疯子一样的说道：“我梦到了龙王爷，他告诉我，归魂岛是他休养安歇的地方。而我们村民却把它当做坟场墓地，因此龙王爷发怒了，把所有登岛的人都……都……都给吃……吃了！”
围着的人群发出“啊”的一声惊叹纷纷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办，才能让龙王爷息怒？”
吴泳娘继续说道：“龙王爷跟我说了，除非我们村子，往岛上……”
人群很配合的问道：“往岛上，怎样？”
“往岛上送去……送去一对童男童女，这样龙王爷才能息怒！”吴泳娘的声音越压越低：“否则不出一年，全村的人将会全部死光。”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纷纷议论着。也不知讨论了多久，最后议论的话题却变成了，送谁家的孩子去喂龙王爷。
吴泳娘看着四周议论的人群，突然一眼看见了自己的儿子吴泳。吴泳娘一把把儿子从人群中揪了过来，大喊了一声：“我家的吴泳送去当童男！”
人群霎时间安静了下来，人们脸上的表情非常的古怪，有的不忍、有的不信、大多数则是一种逃避责任后般的欣慰。只有村长摇摇头轻声嘀咕了一句：“男人死后，这个女人算是疯了……”
童女很快也定了下来，就是第一户出事情的人家。他家还剩下两个女儿，老大十一岁跟吴泳年纪相当，再加上大人都不在了，自然就成了童女的不二人选。
那天早上海上弥漫着很大的雾，全村人把吴泳这一对童男童女沐浴更衣，换上了新衣服，然后再由一个大胆的村民划着一艘船，载着这对童男童女驶向归魂岛。
离归魂岛的海岸边尚有一段距离，村民就让吴泳两人下水，淌着齐腰深的海水走上归魂岛，然后他头也不回的使命划着船逃走了。
吴泳和女孩直到看着这艘船消失在茫茫的迷雾中，才回过头来看着身后这座被雾气笼罩的岛屿。
吴泳拉着女孩的手坐在海滩上，不知下面该如何是好，没想到两人就这样一直坐到天黑却什么事都没发生。
吴泳的肚子饿得咕咕叫着，女孩从怀中掏出一个饼，撕成了两半，把另一半递给了吴泳。
吴泳心想反正要喂龙王爷，就算死也要做一个饱死鬼，于是干脆接过女孩的饼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吃完饼后，女孩问吴泳下面要怎么办。吴泳说龙王爷多半是从海里出来的，坐在海边肯定死得早，我们不如走到岛上面去，兴许还能多活一段时间。于是两个孩子就手牵着手，往岛的深处走去。
原本岛上有一条小路，是村民以前埋葬家人踩踏出来的，现在因为长期无人行走，这条小路上长满了杂草，但是依瞎能辨认的清。
两个孩子沿着小路一直往岛上行进着。吴泳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安葬在归魂岛上，每年祭拜的时候吴泳都会跟着父母登岛，所以对道路还是非常清楚的。再往前走上一小段距离，就到了村民安葬家人的坟地了。吴泳不知为何，慢慢的停下了脚步。
就在此时突然从前方墓地方向传来了奇怪的声音，像牛叫但是声音更闷一些，其中隐隐夹杂着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
吴泳害怕了，转身就跑。直到跑出了很远，才发现女孩根本就没跟上来。吴泳心想，我堂堂一个男儿连女孩都保护不了，就算这次苟且偷生活了下去，下半辈子还怎么做人。
吴泳花了半天的时间说服了自己壮着胆子掉头回去。一边走一边腿肚子打转，他跑过来也许只花了片刻时间，走回去却走了将近大半个时辰。
吴泳走到刚才的地方，一眼就看见女孩子躺在路上一动也不动。吴泳看看四周似乎没有什么异常，于是慢慢的走了过去，却发现女孩躺在地上眼睛翻白、口吐白沫，再用手一摸女孩的气息，尽然已经死了，看这情形女孩居然是被吓死的。
吴泳一屁股坐在地上，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就在此时他感觉身后有什么东西朝自己喷了口气。吴泳感觉自己的头发完全立了起来，脖子僵硬，他慢慢的回过头来，却看见两只灯笼般大小的眼睛，近在咫尺的看着自己。吴泳感觉下半身一股热流瞬间流淌了下来，原来自己居然被吓尿了。
之后眼前的怪物张开大嘴，一股腥臭的气味让吴泳几欲作呕。吴泳心想龙王爷要吃自己了，于是把眼睛一闭准备等死。却感觉一个湿乎乎软绵绵的东西在自己身上舔了一下。
吴泳睁开眼一看，这怪物居然正用它那粗肥且黏糊糊的舌头在舔自己。完了，它是在尝自己的味道吗？
被怪物这一舔，吴泳的心中突然不知从哪冒上了一股勇气，求生的本能让他一下子从地上蹦了起来，撒腿就顺着原路跑了回来。吴泳拼命跑着，忘记了累、忘记了害怕、忘记了一切，脑子里只有一个字“跑”！
不知用了多久，也许只有短短十几分钟，但是吴泳却感觉时间漫长的就好像停滞了一样。吴泳终于跑到了海边，在之前登岛之后吴泳就发现沙滩上有两艘小船，应该是之前两批来岛上的村民留下的。
吴泳用力的把一艘船推入海中，然后一下跳进船里，拿起桨用力划着船离开了归魂岛。吴泳清晰的记得，当时的海面异常的平静，映照着天空中的一轮明月正开始慢慢月食……
吴泳划着船回到了吴家村已经是早上的事。早起的村民看见吴泳居然回来了，都惊诧万分，围了上去。
吴泳不顾村民，跳下船就往家里跑去。到了家门口，吴泳大叫一声“娘”，然后推开房门跑了进去，但是他看见的却是娘吊在自家的房梁上，舌头伸在口外，眼珠子突出眼眶死死的盯着归魂岛的方向，两只脚还悬在半空中晃拔个不停……
村民从房梁上把吴泳娘放了下来，尸体却早已冰凉，显然已经死去多时。吴泳没有哭，只是呆呆的望着娘的尸体发愣……
之后吴泳一直不说话，不管村民怎么问就是不肯开口回答。村民送来吃的他就吃，吃饱了就发呆，发完呆就睡，睡醒了继续吃，就这样周而复始……
村民一开始心想吴泳家中发生了如此惨事，就任由他这样发呆下去。过了几天后，几个村民实在憋不住了，一起上吴泳家里逼问他岛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吴泳还是不说话，一个村民大怒就狠狠的给了吴泳一个耳光。此时其他村民也赶到吴泳家里，拦住了那个还想继续动手的村民，在人们你推我拥之中，吴泳突然开口说了一句话：“岛上有怪物！”
村民全都愣住了，围住吴泳让他继续往下说，但是吴泳反反复复只是一句，“岛上有怪物”。有村民就说，这孩子怕是傻了吧？最后就连耐心再好的村民也泄了气，低着头气馁的离开了吴泳的家。
第二天开始，就有村民搬家离开村子。之后陆陆续续的，用了大半个月的时间，全村人都搬走了，就剩下吴泳一个人留了下来。
那天早上，吴泳看见整座村子完全空了，就连最后一户人家都搬走了，他终于一屁股坐在地上，从岛上回来以后，吴泳第一次嚎啕大哭了起来……
五十多年后，吴泳一边慢慢的摇着浆，一边把几十年前的经历用漫不经心的语调告诉了曲涧，就好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曲涧听完老者的经历，内心感慨万千，对此行越发担心。他慢慢转过头，看着已经近在咫尺的归魂岛，心情起伏不定。
曲涧不知道，此时吴泳的心情跟他一样起伏不定。吴泳看着这座噩梦般的岛屿，心里想着，这么多年了，我终于又回来了！这一次我一定要搞清楚，当年有那么多人登岛，为什么只有我能活着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