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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我沦亡

丙辰年十二月十二,宿年记得那天还下着雪。

王印与宿年只差半寸的距离,但她却触不到。

因为,她是个残废。

一双骨节分明而修长的手拿起了王印,执起宿年的手,稳稳地把它交给了她。

宿年感觉到青田玉雕刻成的王印的温凉,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寒战。

“冷么?”他从几案上拿起狐裘,亲自给她披上,为她扣上丁香盘扣。

这一系列的动作,很熟练,很自然。曾经重复了上千次,每一次都那么细致贴心。

“诏书拟好了吗?”宿年沉默了良久才说道。

“不急。”他轻轻一笑,这个笑容让宿年恍惚迷离。有一种沉浸在吉光片羽之中的感觉,又恰似清风吹拂一汪湖水。但是,她深知——他的微笑,足可以杀人于无形。

这诏书拟写来是交让兵权的。在六合大陆,兵权就是国家,交让兵权就是交让国家。

禅让的仪式很隆重,虽然宿年输了,但是她必须输得很有风度,像一个公主那样。当宿年穿着九天朝凤逶迤拖地长裙被止殇搀扶着坐上了姜王的王位时,宦官已经开始念诏书。

宿年已经听不清楚宦官念的是什么,眼前一片模糊。

“诸位爱卿,”宿年正想说下去,仿佛有什么东西哽咽住了,“钩弋自幼不学无术,无治国之才,承蒙厚爱,在大姜宫过了十七年寝室无忧的生活。太傅曾在涅盘之战前夕对钩弋说,国不将国,何以聊生?本以为,姜国熬不到今日,可是,涅盘之战大破赵国,得以苟延残喘至今。父王临终时,将国家社稷交给钩弋,告诫钩弋,凡失姜国寸土者,不得葬入九重塔。钩弋无能,唯有以死报国……”

她不知道哪来的这么大的力气,一头撞在了姜王的王位上。

这个王位,曾经有她的父王,她父王的父王,她父王的父王的父王……曾经坐在过,而她,有幸死在姜国最荣耀的位置,还有什么渴求的呢?

鲜血顺着宿年的额头流淌下来,划过她的嘴角,她尝到了自己的鲜血的味道,涩涩的,腥腥的。到头来,宿年还是不恨止殇,是她自己选择了死亡这条路。

“你撑住。”宿年感觉到止殇抱住她。他的手很冷,像冰一样。

既然要死了,就无所谓冷暖了。

一切都很顺利,宿年自杀得如预料般惊天动地。

一个局,两个人。

如果你有那么一点愧疚,请替宿年守好姜国。

“哥哥……”宿年能想象到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丑,满脸都是血,她的视线都被自己的血水氤氲了,看不清楚他的容颜。隐约能听到一阵银铃的响声,也许是宿年手上的那串在响,也许是他手上的那串,“跟你说件事吧……我曾经有一段时间……有一个很邪恶的想法……哪个女人能乱了你的阵脚……想必那个人一定是你心尖尖上的人。而这个人,能不能是我?”

“我娶你。机会只此一次。”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我觉得很痛,先让我睡一会儿……”

“我说过,只此一次,你撑住。”

“不行……我不是你……我最怕痛了……”

“都会过去的。”

“可是……我过不去了……止殇,你要答应我……替我守住姜国,我知道,有你在姜国就永无后顾之忧……”

“你的姜国,你自己守。”

“哥哥,我是不是很不争气……到头来……我还是喜欢你……”

纵使败了,怎样才能保持一个诸侯国公主的风度?宿年落下的每一步棋子都在后悔,你我始终燃烧在各自的世界中,而她,如何在不惊动你的情况下企及你的世界?

宿年死在十二月十二,那天正好下着一场大雪,足足下了七天七夜。大雪纷纷,氤氲了他的容颜,看不清他的表情。待到这场大雪完全消逝,她——宿年的故事就这样草草地结了。

从大姜宫到斐山的路,长长短短。

宿年一直想对止殇说一句话——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可她觉得,她的单相思似乎用这句话很不妥,因为,她爱他,姜国的子民都知道。

这不是殉国,而是殉情。

一个人的殉情,凄不凄凉?

天下只因我爱,世间唯有君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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