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3 诱捕·雨神的新娘
“警卫长，你的枪法如何？”他深吸一口气，用稍显沙哑的嗓音问。
“我十岁起就跟着父亲打猎，只要是射程范围内的猎物，我都能一枪穿目。”酗子抽抽嗒嗒地说着，随后黑父听到了他往手帕里擤鼻涕的“嘶嘶”声。
“你就是凭这样本事当上警卫长的？”
“我还曾在西点军校就读过，如果不是墨西哥内战爆发，我被急召入伍，现在也该混到毕业勋章了！”
“那块镀了金的烂铁纯粹是糊弄鬼的！你如果媳，我早晚给你弄一堆来！”
“等大人弄来了，我恐怕也没机会别了！”说着，酗子又伤心欲绝地啜泣起来。
黑父无奈地叹了口气，接着把声音压低到仅能让挨着轿椅的酗子听见，“我保证，你不会死！”
“您说什么？”不知是没听清，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警卫长竟尖叫了一声。
“你不会死，所以别再犯蠢了！”这次，黑父分明是咬牙切齿说出口的。
“您……您的意思是？”
“我没记错的话，你的两只军靴里，和军装内的胸袋里都藏着枪和子弹……有时贪生怕死还真是一种智慧！所以你给我听好了，不倒万不得已，你不许给我逞能，更不许给我找死！”
“大人啊，这两样都是我最不擅长的！”
“可你犯蠢的本事倒是一流的！”说着，黑父伸出一只手，拔下了轿檐上的那只箭。
拿到面前打量时，才发现这箭居然是青铜打造的，既沉又冷，上面还刻满了精美又神秘的花纹和铭文。
箭羽是一种极为好看的宝绿色鸟毛，黑父在沿路的杂货摊上见过那种鸟蜡制的小像，当地人会在特定的节日里把这些小像摆到自家简陋的小小祭坛上，然后在旁边的红陶香炉里点上松香枝，嘴里吟诵着伊察族语的，早已没人能听懂的祝祷词，跪下身来，仰头向天，直到夕阳沉落，繁星满天。
“是绿咬鹃的羽毛。”他不是很肯定地征求警卫长的认可。
“玛雅人叫它‘克沙尔’，据说是他们最崇拜的神鸟！”
“你认得上面的花纹嘛？”黑父把铜箭伸出身后的轿帘，递给警卫长。
“好像是……恰克雨神。”接过箭，端详着上面那个面具般夸张的头像，两只眼睛犹如狂乱的旋涡，卷曲的长鼻子仰过头顶，方方正正的脸庞令人不觉想起那些被老树和枯藤侵占的巨石垒起的昔日神庙，警卫长忽然来了兴致，于是接着问黑父。“哦，大人，你知道这里为什么叫‘奇琴伊察’嘛？”
“为什么？”
“就因为这个圆眼睛、长鼻子的怪物。传说他所居住的圣井就在这里，所以‘奇琴’呢，就是当地土语‘井口’的意思。至于‘伊察’嘛，住在这里的玛雅人都是伊察族的后代，伊察族人又世世代代守护着恰克雨神居住的圣井，他们就将这座古老的圣城取名为‘奇琴伊察’了。”
“‘守在井口边的伊察族人’，是这个意思嘛？”
“很执着的一种信念，支撑了这群蛮子千百万年。他们每年啊，都会选出部落里最美的姑娘，盛装打扮后，投到圣井里去，说是为向来纵欲无度的雨神奉献的新娘。还说这样一来，当年的雨水就会特别充沛，庄稼也会长得特别饱满。可这也是没准儿的事，就拿今年来说吧，雨季就整整推迟了一个半月啊！”
“是今年奉献的新娘不够美嘛？”
“大人，您真会说笑，我哪里见过什么雨神的新娘！”
“可听你说得头头是道。”
“这都是传说，我在这里出生长大的，也没见过伊察族人举行的圣井祭典。”
“怎么可能？”
“他们之所以被叫做‘蛮子’，就因为他们都隐居在密林里，他们的部落更是与世隔绝，从不让外人进入，除非……”
“除非怎样？”
“除非是被他们抓去献祭的倒霉鬼！”
“献祭？”
“印第安人的活人祭，您没听说过？太惨无人道了，就是把活人的心脏挖出来，献给太阳神；再活剥了那人的皮，蛮子们披到身上跳舞助兴；之后还要砍断了那人的四肢，掏出所有的内肠，分给部落里的长老和贵族们生吃下去；临了呢，还要砍下那人的头颅，砌到祭坛的外墙上，往后的日子里就任由骄阳暴晒，风雨侵蚀，直到皮肉都烂光了，只剩下一颗惨白的骷髅头……”
“别再说了！”黑父已恶心得要吐了。
“所以啊，您刚才一枪结果了帕萨大人，也许是对的。想的不忍想象他被……唉，可大人您呢，万一这群蛮子不光想打劫，还要……”
“他们当然不光为了打劫，用用你的脑子吧，把我们逼到了绝路上，却迟迟不现身，又是为了什么？”
“我也在纳闷啊！难道就为了看我们胆颤心惊的怂样儿？”
“我有种预感……”黑父的语气忽然显得很不寻常，这令警卫长也跟着浑身一抖，“他们之所以会盯上我们，就为了你刚才说的‘圣井祭典’！”
“啊？”
“而且，这一次的祭典会比往年的更盛大也更重要，所以他们需要献祭的活人也就更多了！”
“您……您不要吓我！”
“还有比抓获了我们更省事的嘛？五十几人的队伍，再隆重的献祭也够用了吧！”
“我可不想让自己的脑袋砌到蛮子们的祭坛上去！”
“我也不想。帕萨如果还活着，肯定更不想！”
“那我们该怎么办？”
“是啊，该怎么办？我现在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我替罗兰总督护送了无数次远朋近友，这条古驿道更是走了不知多少遍，从来也没出过事啊！今天怎么就……”说着，警卫长又一次捶胸顿足地哭嚎起来。
“这回，你终于能一睹雨神新娘的芳容了！”黑父却忍俊不禁地“咯咯”笑出声来。
“见鬼去吧，蛮子那些又胖又矮又蠢的红皮婆娘，谁媳！”厌恶已极地嚷完了这句，警卫长却自顾自地发起呆来，透过轿帘望着黑父的背影，脸上的表情也显得越来越忧虑。“不过，说真的，大人……您还真是不幸！”
“好没头没脑的话，我怎么不幸了？”
那群掩埋帕萨的警卫们已经返回，走出密林后，几个酗子还在左顾右盼，一脸的焦灼。
黑父远远望着他们，雨点并没有将之前烧荒引来的浓雾完全浇散，于是在灰白色的雾霾里，身上蹭满了树叶和泥土，双手也脏得不成样子的警卫们，都显得格外魂不守舍。
那个与黑父交换过眼色的酗子走在最后面，他一直侧仰着头，盯着古驿道旁边的一株猴面包树蓬松的树冠，像是发现了什么暗藏的玄机，眉头简直要皱成一个死疙瘩。
“您飘洋过海来到这偏远小城，到任的当天就碰上了生死大劫……这还不算，我刚才一直在想着您漂亮的脸蛋和绝佳的风度，也因此纠结着，后面的话该不该对您讲。”
“都要一同赴死去了，你还有什么好对我顾忌的？”
“话是这么说，可……可那些蛮子叫人生不如死的鬼把戏还多着呢，这次我就琢磨着，您怕是……”
“你就不能痛快点儿！磨磨蹭蹭的，真让我想给你一枪！”
“别啊，大人，您消消气，听我说！”说着，警卫长用刚才擤鼻涕的那块手帕抹了把满头的冷汗，“作为一个男人，您实在有点儿太……好看了！”他谨小慎微地选择着用词，生怕进一步激怒了黑父。“还记得一个月前，您在抵达韦拉克鲁斯港的豪华油轮上刚一露面，码头上恭迎您的名流新贵们就发出了震天动地的惊呼，那些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当地姑娘更是发了疯似的，又跳又叫，有几位激动过头儿的，干脆当宠死了过去！之后，刊登了你的到任消息和绝美姿容的《尤卡坦日报》更是在第二天一早就被哄抢没了。据说啊，那份报纸被翻油私传得铺天盖地，您现在早已成为了整个加勒比地区所有妙龄少女和花痴婆娘的梦中情郎，甚至我听赶着骡马四处贩卖杂货的小贩们说，就连安第斯山脉之巅的印加女王都已为你夜不能寐了！”
“想不到你还有拍马屁的专长！”
“我说的哪一句话掺了水分？只怕还有更多我不晓得的趣闻逸事呢，也都是因为您太过迷人，才被诱发出来的！”
“这只能说上天对我偏爱加佳，怎么反倒成了不幸？”
“如果被那些蛮子看到了，恐怕就要成为您的大不幸了！”
“他们还会把我也当成雨神的新娘，投到圣井里去？”
“您嘲讽起自己来，还真是不留情面！”说到这儿，警卫长颇显无奈地沉沉叹息了一声，“唉，大人啊，您相信神魔的存在嘛？”
“我只知道《圣经》、《佛经》、《古兰经》……都是人一字字写出来的。你如果说‘编出来’的更恰当，我也不介意。”
“可如果我告诉您，这座圣城里的确藏匿着比神魔更绝妙、更神秘、更骇人听闻的东西，您信嘛？”
“比如，这里的人都是用玉米面做的骨肉？”
“大人啊，我真不是在跟您说笑！”警卫长愈发心急火燎起来，“而且我真怕已经没时间了，不能跟您更详细的说清楚，您将面临的可怕处境！”
“还有比死，不，是惨死更可怕的？”
“我说过了，大人，那叫‘生不如死’！”
“就因为你所说的那个绝妙又骇人的东西？”
“是啊，密林里的那些蛮子把它藏在一个极隐秘的地方，据说是一件旷世无双的珍宝，神奥非凡的圣物。也是为了唤醒它，蛮子们琢磨出了许多鬼把戏，他们不仅精通各种巫术，更身怀灵异的能力，传说是能将人变成非人非鬼的一种状态，然后与那圣物通灵……”
“听起来好不离谱，如果生在五百年前，你只怕比马可#8226；波罗还要鬼话连篇！”
“信不信由您，但如果不说给您知道，我总觉得像在见死不救！真不是我奉承您，大人啊，像您生得这般绝美超凡的人物，举世恐怕也找不出几个来。那些蛮子对他们的圣物尊崇得狂热而又执着，把它视为至高无上的主宰。虽然听说那圣物的真容恐怖而又怪诞，可蛮子们还是迷信于它的完美和圣洁。也正因此，他们每次捕获了美貌的活人祭品，就会用巫术盗空了他的心智和灵魂，然后强行让那人与圣物通灵，成为圣物在人间的代言……”
“这听上去还不错嘛！”
“如果您觉得‘行尸走肉’的活法儿也是种享受的话，那我也就无话可说了。这还只是其一，之后呢，那圣物据说是靠着人的鲜血和生肉来供养的，每次要将它唤醒，与代言的人祭通灵，都要先屠杀掉成百上千的活人祭，直到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圣物才会心满意足地醒来……这也就意味着，您将……”
“代替圣物来执行这一切，不光要‘行尸走肉’般的活着，还要像禽兽那样‘茹毛饮血’？”
“您的用词一贯那样文雅，可我分明听出您在发抖。”
“谁都休想对我下手。”
“这可由不得您哪！”
“那就试试看！”
警卫长还没把最后一个字听真切，一击从轿椅里突然爆破而出的枪声，就猝然击碎了他的整副心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