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黄昏风琴（2）

微凉的晚风从对面的山脊刮过来，荒凉的乱葬岗上发出了一阵木叶的沙沙声。风过后，是田垅里穿过古镇淌过的清溪潺潺流水声响。

丛影秋蛰伏在灌木丛中，目光掠过死寂的山沟，山沟东面坡上一座倒塌的石灰窑，以及石灰窑右上方的一片疏林，最后落在了绿树掩映的学堂黑色屋脊上。可是对面学堂里静悄悄的无任何动静。

她的脚下是腐烂的树叶，以及弯曲的绿色藤蔓。在腐殖潮湿的气息中，丛影秋对自己的推测产生了怀疑，她失望地抬头将目光越过了云雾山高小，朝着天际那片紫灰色的山影眺望。

然而，那首熟悉的《夜来香》风琴曲子终于飘飘忽忽地传了过来。

暮色愈浓了。风琴的音符懒洋洋地在暮色里弥漫，在她的耳边聚集着。丛影秋在那低沉暧昧的乐音中，突然感觉到有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自己的内心。

“听出来了吗？每间隔不同数目的音符间就有一个弹奏错了的音符。”鸽子悄悄从树上梭了下来，来到了丛影秋的身旁，“作为一个音乐教师，是不该出现这种错误的。”

丛影秋点点头：“用的是摩尔斯密码？”

她的问话在鸽子的眼神中得到了答案。因为鸽子露出洁白的牙齿，冲她微笑着眨了眨眼睛：“弹奏错了之间的音符间隔数目，据我的初步推算，有一定的规律可循。”

但风琴的声音像幽灵一样缠绕着他们的时候，却突然消逝了。

仿佛陶醉在美妙乐曲中的鸽子，对突然中断了的产生在演奏者和听众之间的喜悦感如流水一样的消逝，感到有些微微失落。他低声说：“又没有演奏完。”

丛影秋一边举起望远镜，一边说：“听出来了吗？她最后的几个音符弹奏得有些急促。我想，这个神秘的乡村音乐教师，该露出庐山真面目了。”

果然没有多久，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出现在镜头里。她的暗红色的旗袍非常合身，衬托出她凸凹有致的美妙身段，仿佛一个移动的古典花瓶。

女子机警地在学堂的青石大门口左顾右盼着，然后提着一个木桶，站在学堂门口朝他们潜伏的方向眺望了一会。

从她乌黑的头发不断飘荡的样子，看得出学堂门口是个风口子。她张了张嘴，似乎如怨妇般发出了一声幽怨的叹息，然后迅速走下台阶，在井边打了一木桶泉水，提着进了大门，慢慢被门洞的幽暗暮色吞没了。

“给我看看吧。”鸽子低声提出要求，“是个大美女？”

“她进去了。”丛影秋淡淡地说。

“映山红，你还没有回答我，她到底是不是美女。”

“是个美女蛇。”丛影秋撇了撇嘴，“鸽子，你小心她一口吃了你。”

回到裁缝铺后，两人商量了一下下一步的行动计划，丛影秋去了风雨桥头的痔疮专科诊所。

赵参谋一见丛影秋，只是平静地点点头，仿佛晓得她要来一样，“锁定了目标？”

“初步锁定了，徐桂英。”

“有了下一步行动计划吗？”

“先不说下一步吧。”丛影秋望着他映在墙上的阴影，“你得给我尽快找一份流行歌曲《夜来香》的乐谱来。”

赵参谋自忖这回军统要独立采取行动，看来她对他或者他的人不放心。他没有把这种失望的情绪在脸上表露出来，只是露出雪白的牙齿笑了笑：“好说，我安排人马上去找清溪民众文化馆的郭馆长。”

他去楼下交代了一下，很快又回到了吊脚楼上。

丛影秋静静坐在油灯下，身后的灯影随着灯火火苗的摇曳微微晃动着。

赵参谋在她的对面坐下来，望了她一眼。丛影秋也望了他一眼。

他们的目光缠绕在一起，有些缠绵，有些暧昧，然后慌慌地分开了。

丛影秋把目光落在临溪的木窗上，便听得溪水在窗下安静的流淌声。间或有人在溪边浣洗衣服，“梆梆梆”的捣衣声沉闷而悠远。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赵参谋打破了沉默，低声吟了一句唐诗。

“喜欢唐诗？”

“喜欢。你呢？”

“我倒是更喜欢宋词。”

“苏东坡还是柳永？”

“相对来说，还是喜欢苏轼。”

“没想到，没想到。”赵一骏呷了一口茶，“映山红小姐不喜欢杨柳岸晓风残月，倒是喜欢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风格。”

“也许是所处时代的影响吧。”丛影秋垂下眼帘，望着自己还沾着草叶和泥巴的钉鞋，“在这民族面临存亡危机的时候，谁会喜欢卿卿我我的婉约风格？”

赵参谋“嗯”一声，表示同意她的观点。

于是两人又陷于了沉默中。仿佛夏日的林间嘶嘶蝉鸣，叫着叫着却莫名其妙地突然停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