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小宛（4）

远处潮水般涌来一群难民，衣衫褴褛，惊惶如丧家之犬。

“公子，别磨嘴皮子了，快带着宛妹走。”元芳不耐烦地打断冒辟疆。

冒辟疆听话地闭嘴，架起我，随着狼奔豕突的人群，来到河边，挤上了一条正要划走的小破船。

一个焦灼地立在船头的老太太迎过来，抓起我的手，激动地说：“阿弥陀佛，找到你就好。这兵荒马乱的一天一夜，你居然能平安无事，安全回来，真是老天有眼，佛祖保佑……”

她眼眶潮红。

我不由自主地跪下来，委屈地唤道：“老夫人。”

“都过去了，小宛，别放在心上，”老夫人安慰地抚着我的头，扭头半教导半解释地训斥冒辟疆和苏元芳说：“别怪为娘逼着你们冒着遭遇乱兵的风险去找回小宛。这一路逃难，多亏了小宛聪明机智，我们全家才屡次化险为夷，保住性命。小宛会染上重病，也是因为辟疆你得了疟疾，寒热交作，奄奄一息，小宛为了救护你、照料你，没日没夜，不眠不休，操劳过度：你发热烦躁时，她昼夜不歇地为你打扇揭被擦澡；你恶寒发颤，她就将你抱在怀里，整夜不眠地坐着用自己的体温为你驱寒；你腹痛，她一刻不停地给你按摩。她为了你，累病累倒，你却将她弃之荒野，让人知道，你还有什么脸面立于天地之间，我们冒家还有什么资格号称是诗礼簪缨之族……”

我跪得膝盖生疼，头也越来越昏沉，像触动了某个开关，脑袋里忽然掠过无数画面：装着空调和电脑的咨询室，玻璃门外悠闲逛街的时尚男女，太阳光下穿梭不息的汽车，身着长白T恤的石伟亮，扬着红色的百元大钞，纠缠不休……

我一阵恍惚，转过眼，看见石伟亮还是那个石伟亮，却是一身古装，半佝着腰，跪在我身旁。

我碰碰他，满腹不解：“还在拍电影吗？要跪多久？这老太太怎么一说起来就没个完了？摄像机安在哪了？”

石伟亮茫然地反问：“摄什么……机？”

“装糊涂有意思吗？不装会死啊。”我烦躁：“你不告诉我就是为了更好地抢镜头罢了。”

“抢……镜头？”他两眼失神，痴呆得犹如深度智障。

“还说对我一见钟情呢！”我鄙夷，狠剜他一眼。

“的确是一见钟情。”这回他听懂了，不傻了，涎着脸凑近我，低笑着说：“那天我第一次慕名前去拜访，你却喝醉了，凤鬟雾鬓，秀眼惺忪，美若天仙……”他滔滔不绝。

“闭嘴！”我呵斥。发觉他像《大话西游》里的唐僧一样，一开始念叨就收不住嘴，不喝止的话，就会像一只绿头苍蝇，无休无止地在你耳边“嗡嗡翁”来“嗡嗡翁”去。

他瞅瞅我的脸色，委屈地闪到一边。

（ 注：《影梅庵忆语》（冒辟疆着）：……大兵迫檇李，（檇李——嘉兴别称） 雉（草头）发之令初下，……余（冒辟疆）因与姬（董小宛）决：“此番溃散，不似家园，尚有左右之者，而孤身累重，与其临难舍子，不若先为之地。……此后如复相见， 当结平生欢，否则听子自裁，毋以我为念。”……两亲以余独割姬为憾，复携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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