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章 解约归田(1)
乔慧笑问一个中年妇人:“大嫂,我们有事要赶往豆子坝去,请问是否要过这座吊桥?”
那个皮肤黧黑的少女抢着回答:“阿姐,这儿就是豆子坝了。.”
乔慧欣然道:“哦,原来这儿就是豆子坝了啊,请问纪家媳妇的娘家文家在哪儿?”
众人闻言一怔,皮肤黧黑的少女好奇地问:“你们是文家的亲戚么?”
乔慧摇头道:“不是,我们有事要找文家……”
大嫂狐疑地打量着徐小七,问道:“这位小兄弟难道是……行脚的师傅么?”
徐小七因为吃了乡亲们提供的鸡蛋和甜酒,自然生出亲近之意,于是坦然承认了:“是啊,我们就是行脚的,你们知道文家住在哪儿么?”
赶尸匠们平时同寻常乡农一样务农活,只有接到活时才出去行一趟脚。他们在乡邻们面前不愿暴露身份,多半原因是为了今后能够娶妻成亲。但徐小七和乔慧现在成了一对情侣,也就没有了这层顾虑。
当然,并不是每个赶尸匠都对自己的行当保密,比如他们的师公徐矮子这种专靠揽赶尸生意并从中抽取酬金的赶尸匠老师傅,就不介意别人知道自已从事的行当。如果谁都不知道你是赶尸匠,又如何能接到更多的活儿呢?
大嫂讶然道:“这位姑娘也是行脚的师傅么?”
乔慧嫣然一笑,说道:“是。”
众人听了不由露出高兴的神色。大嫂热心地伸手指点:“你们要找的文家就在河对面——诺,那家石头砌墙的平房就是文家了,”因见旁边还有一家也是用石头砌墙,又补了一句:“围墙外有几个人在说话的那户就是了。”
乔慧和徐小七举目向杏对面望去,只见几株柳树后面有两户人家用石头砌着围墙,其中一户墙外的田地中有七八个人或坐或站,好象在讨论什么事情。乔慧微笑道:“原来还是要过河啊,多谢你们了。”
二人遂告别众人,踏着摇椅晃的吊桥过了杏,向道路左首走去。远远就听见那群人正在大声争执什么。乔慧见官道下面有一条田间小径,为了抄近路,便叫徐小七从官道上先跳下去,让他抓着自已的手,也下到田坎上。乔慧收不住脚,险些冲下水田中去,徐小七忙拦腰抱住了她。
那群人见到这一幕,暂时停止了争吵,好奇地瞥向这一对陌生的少年男女。.
徐小七走到他们面前,打招呼道:“吃中饭没有?”
乡下人家见面照例总是要问对方吃饭没有。众人答应“吃过中饭了。”
徐小七又问:“请问哪一位是纪全大哥?”
一个蹲在田坎上的青年汉子微微一愕,不答反问:“不知二位有何贵干?”
徐小七笑吟吟道:“你是纪全大哥吧?我们是行脚的,听说这儿有喜神要赶往纪家沟去?”
青年汉子忙站起身来,改容说道:“我就是你们要找的人,请问二位是从哪儿来的?”
徐小七说:“我们是从辰州来的。”
一个生了三角眼的老人纳罕地打量着乔慧,说道:“原来你们是辰州的师傅啊,请问二位认不认识一位姓徐的老师傅?”
徐小七微微一怔,含笑说:“你说的那位徐师傅是我们的师公。”
老人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不冷不热道:“原来你们是徐矮子的徒弟——徒孙啊,徐矮子有好几年没出来走动了吧,他现在身子骨还行吧?”
徐小七道:“徐师公身子骨还好,这几年他老人家是没有出来行脚了,由我们这些当小辈的出来行脚。”
老人点点头,又问:“请问二位贵姓啊?”
徐小七道:“我也姓徐,她姓乔。”
老人感兴趣地问:“请问乔姑娘也是行脚的师傅么?我还从来没有听说有女娃娃做行脚师傅的哩。”
乔慧目光闪动道:“老人家好象也是行家子嘛!”
老人目中精光一闪,没有回答这话。旁边一个中年男人嘿嘿一笑,说道:“乔姑娘的眼光可不差,你说对了,这位龚大爷从前是行脚的老司哩。”
徐小七惊奇地瞅着龚大爷,忙道:“失敬!失敬!原来龚大爷是同行的前辈啊!”
龚大爷面上微微有些傲气,在乡邻们面前充起内行来,故意说道:“徐矮子也真是邪门了,怎么会破例收一个女娃娃做徒孙哟!”
乔慧淡然一笑,道:“规矩是人订立的嘛,女子未必就不能做这一行。”
龚大爷似笑非笑道:“请问你们二位是什么关系?”
乔慧心念电转,省起先前徐小七抱着自已的肚皮在田埂上走了几步,脸上不由羞红,想说是师姐弟又不好意思这么说了。
徐小七见乔慧有些发窘,也醒悟过来了,不及多想,便说:“她是我的媳妇。”
众人都有些诧异,龚大爷更是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瞅着乔慧。他以为二人只是师兄妹,没想到二人竟然会是夫妻!
乔慧听徐小七这么说,又羞又喜。
先前介绍龚大爷的中年男人讶然道:“你们是小两口啊?这怎么可能呀!不是做你们这一行的人不能成亲么?”
龚大爷听了这冒失的话,脸上不由微红,紧闭了嘴唇,一声不吭。
在湘西很多地方,还残留着母系氏族社会的一些习俗,那就是对女人的尊重。特别是在蛊风很浓的地方,此风更重。家中的事情往往由女人作主的。泸溪的巫蛊门和辰溪的巫教,更是女人的地位高于男人。
在这些女尊男卑的地方,男人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招惹女人的。有些行业更是忌讳碰女人,比如说沅水及其支流的那些放排佬,见到河神庙就要祭拜。据说河神就是女人,这和福建等沿海地域信奉妈祖有些相似。
放排人无论离家多久,在放排期间,是绝不能亲近女(色的),不然的话,木排便会在激流险滩被水冲散,以至于落水身亡;这种忌讳对船家亦然,船家在航行期间,也是不能(近女)色的,否则就会船翻人亡。
这些靠水吃饭的汉子,在漂流结束之后,才会上岸找那些吊脚楼中操皮(肉生)意的女人尽情享乐。有的人则干脆(为青)楼女子赎身,抛弃了本来的家,与这些女子在城中租屋另安新家……
湘西许多地方的赶尸匠比这些放排佬和艄公更加忌(讳女)色,他们只要还做着赶尸的营生,就一直不能碰女人的。不少赶尸匠赶了一辈子的喜神,仍然保持着童子之身。等到他们年纪大了走不动了时,已没有女人愿意嫁给他们,所以只好打一辈子的光棍了。
谨守这种规矩的赶尸匠,会一代一代告诫继承坛钵的弟子:每个男人的身上,都有一团经久不息的阳火,在黑夜中行走会使鬼魂感到害怕。男人一旦接触了女子的脏身体,就会阴气上身,纯阳之体一破,法术就不能正常发挥了,就不能镇慑鬼魂和驱赶尸体了。
赶尸匠如果违背祖师爷的教训,暗中有了相好的女子,就会使全家的运气变坏!赶尸匠实在舍不得放弃相好的女子的话,就会将坛钵传给弟子继承,自已从此铜盆洗手脱离这行了。
这位龚大爷从前就是这种赶尸匠,他将坛钵传给了小儿子。他的大儿子娶了姑家的表妹,后来得病死了。小儿子实在舍不得放弃兄亡收嫂的权利,生怕表妹会改嫁,便背着父母和表妹睡在了一起,二人悄悄做起了夫妻……
龚大爷老两口发现儿媳妇怀孕后,再三追问,才得知小儿子和大儿媳妇有了苟且偷乐之事!龚大爷又惊又怕,巴巴等小儿子回来,想让小儿子洗手不干这行了。谁知小儿子在外出走夜路赶尸时,不慎失足摔断了左腿。龚大爷痛心不已,更加笃信这种规矩。
龚大爷先前见到徐小七搂抱乔慧的情形,见二人举止亲妮,便猜到二人多半有了那种关系,有些不是滋味,因而对这对少年男女没有好感。
纪全虽然也诧异乔慧是个女行脚师傅,但他并不懂这行的忌讳,也没有深想,便道:“二位请随我到屋旁凉棚去吧……”
原来纪全因为妻子是凶死的,所以尸体不能放进堂屋中,只能在屋旁搭草棚子暂放妻子的尸体。
纪全带着乔慧和徐小七走了几步,忽然掉头对中年男人说道:“大舅,你千万不可将田地出卖了!等我回来再说。”
龚大爷正是买主,听了这话,心中忿然,瞥了中年男人一眼,有意挑拨离间道:“你家的田土,你自已想卖,你妹夫凭什么拦着不卖?也不知打的什么算盘……”
中年男人听了不吭声,原来纪全娶的妻子是他的同父异母的小妹,中年男人和纪全妻子共同的父亲已经逝世多年了,双方的母亲也于去、前年先后去世了。
中年男人家道中落,不想在农村呆下去了,打算到辰溪去投靠做小吏的哥哥,因而想将家中的田地贱价卖了。纪全夫妻正是听说了这消息,才赶回来阻止这事的。不料走到半途,遇上了狼,纪全的妻子不慎失足摔下悬崖死了。纪全因而迁怒狡猾的龚大爷,更是反对这宗买卖。适才他就是因为这事和龚大爷等人争执不休。
龚大爷本来前两天就付过了定金,今天才找亲戚们凑足了余钱,满以为可以捡个大便宜,不料纪全赶来横插一杠,让中年男人变得犹豫不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