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章 背牌断情(2)
吕康邻座是一对中年夫妻和一个青年,看样子是一家三口。.那位妇人对儿子说道:“成刚,你看那边站着的一位先生,好像是教过你功课的老师?”
儿子其实早已经看见了,听了母亲这话,有些心虚地瞥了一眼站在船舱边与人窃窃私语的中年人,一声不吭。
中年妇人道:“我忘了他姓什么了?你过去与先生打个招呼吧,要不然显得太没有礼貌了!”
儿子咕哝一句:“妈,那位赵先生只教授过我两个月,我过去和他相认干什么……”
妇人睕了儿子一眼,中年男人瞅了妻子一眼,教训儿子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读书人应该知书达礼,怎么能忘本呢?”
儿子性格内向,素来不喜与人打交道,辩护说:“学生自然记得先生,先生又哪里记得住这么多学生呢?他只不过代替高老师教授过我们两个月,哪里会记得我呢?我去了反而是叨搅他,别人还嫌不自在呢……”
父亲听了这话,也就不说什么了。妇人自觉没趣,低声数说父子二人一句:“你们父子俩都是怕羞见不得人的人!”
儿子脸色微愠,父亲嘿嘿一笑,不再谈论这事。
邵元节在一边听见这段对话,哑然一笑。
邵元节早年丧失父母,寄养在舅舅家中。舅舅的家境也不好,邵元节自伤身世,原有些怕见人。幸亏舅舅是赶尸匠,长年行脚在外,见多识广,每次他回到家中来时,总要给儿子及外甥邵元节讲一些外面的趣闻。
舅舅虽然是行走江湖的人,但因为天天对着几个师兄弟,难免产生一些矛盾,大家平时都是面和心不和的,因而舅舅并没有一个真正的朋友,内心很孤独。
没有朋友的人总是希望自已的晚辈能多结交朋友,舅舅时常给儿子和外甥讲些英雄好汉的传奇故事。邵元节小小心灵受到这些传奇英雄人物的熏陶,渴望自已长大以后也能成为一个“很勇敢”、“讲义气”、“有许多朋友”的好汉,所以他与人打交道时有意识提醒自已不要小气,不要羞怯。他一直铭记着舅舅说的话:“吃得亏,打得堆。表面狡猾爱占小便宜的人是没有真朋友的,是不会有大出息的。”
邵元节虽然寄人篱下,但因为胸臆中有这种英雄情结,所以他没有成为一个多愁善感的人,而成为一个喜欢与人打交道的人。
邵元节听吕康讲过她的可怜身世,也看出她是一个自卑敏感的小姑娘,因而他有意识用自已的经历教育吕康。邵元节身上有一种大哥的气质,吕康见邵元节真心爱护自已,心中很感激和喜欢邵元节。
吕康望着岸上绵延不绝的疏林,耳听河水在船底快速流过的声音,怔怔出神。
邵元节想说些什么,见焦获和江燕在低声交谈,一时不便插话。
河风吹拂,邵元节问吕康冷不冷,吕康回过神来,轻轻摇头,唇边浅笑。
邵元节瞥见吕康手中还握着吃完的柰的果心,微笑说道:“你还不将这柰丢了,拿在手中做什么呢?”
吕康脸上一红,抬手将柰的果心抛入河水中。.
邵元节油然想起昨夜在米家客栈吃过的桃子,矍然一省,寻思:“吃早饭时我对焦大叔撒谎说去年住在米家客栈,并且提到米老板,焦大叔却没有接这话,这不对呀——米老板对焦大叔都还有印象,焦大叔不可能对米老板毫无印象吧?当晚不是发生了凶杀案么!焦大叔还被捕快盘问过当晚的情况呢,他没理由不知道这件凶杀案的!他也不大可能完全忘记了米老板了吧……”
邵元节越想越不对,想趁此良机打探一下杀人疑凶谈姓客人四月六日晚上的情况,于是干咳一声,故作没话找话问焦获道:“焦大叔,你刚才说起那位姓谈的客人从四川秀山县贩水银到辰州,我们辰州同样也有水银啊,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呢?”
焦获转过脸来,说道:“我也不清楚这些生意上的事情。”虽然他与生意人相处几天,但天性不关心这些事情,所以当时也未细问。
邵元节道:“前几天我们从泸溪过来,也是搭载的货船,这些生意人也真是辛苦,晚上也要睡在船上照看货物,冬天怕冷得受不了吧!”
焦获淡然一笑,道:“为了赚钱养家糊口,只好受些辛苦了,有什么办法。”
邵元节故作好奇地问道:“焦大叔,你同他们两个生意人在一起,难道你晚上也在货船上睡觉么?哪怎么受得了呢?”
焦获道:“我们晚上是睡在客店,他们雇有帮工照看货物的。”
邵元节哦了一声,焦获却不接着说了。
邵元节忍不住说道:“这猴子坪的客栈比辰州要便宜许多,我看条件也还可以。我们昨天住的客栈——还有去年住的米家客栈,价格都比较便宜,而且都是窗户面江,风景很不错的。”
邵元节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观察过米家客栈的环境,并且浏览了登记簿上记载的价格。邵元节做过赶尸匠,对客栈的价格比较了解。
焦获淡然一笑,没有说什么。
邵元节见焦获不接话,也不便多提起米家客栈,以免引起焦获的警惕。
他觉到焦获这种漠然的态度令人费解了——米家客栈登记簿上四月六日有焦获住宿的记录,然而当自已两次有意提及米家客栈和米老板时,焦获都只字未提及自已曾经在米家客栈住宿的事,这明显不合常理。
焦获如果是做贼心虚的话,他应该不会说起水果刀的事吧?他既然不是凶手,他为什么不愿谈及米家客栈的事情呢?
大家有一句没一句聊了一会,焦获有些困了,打了几个呵欠,闭上眼睛抱着双臂低首假寐。
邵元节瞅着打盹的焦获和默不作声的江燕,暗自纳闷这一对老夫少妻怎么会在一起呢?这时江燕拿眼瞥向他和吕康,邵元节便将脸转了过去,默想心事。
真相宛如撕碎的纸屑,好不容易一片片拼凑起来,难道是哪儿有什么不对么?邵元节闭上眼睛,在心中将复杂的线索梳理了一遍。
他告诫自已不要随便作出判断,尝试用一个局外人的目光来看待这些孤立的事情,想看看自已的推理是否存在牵强的地方——
米老板的小儿子米新见到邵元节在看账簿,就想当然认为他是捕快,并且说出奶奶在临终前提到“是老头子”的话——这说明米家客栈的确发生了命案,死者是米慈恩的母亲,而凶手的名字很有可能藏匿在客人的名单中;
米老板称去年四月六日那一晚店中发生失窃的事情,并且惊动了衙门的捕快,米老板因而会记得焦获的不在现场的事由以及他四月七日离开客店的情况——这说明凶杀案是发生在四月六日。米老板郑重其事单独存放那本账簿,也说明多半不会是一件普通的失窃案;
诸葛灵辰回忆说半夜听见那个中年男老板(米老板是中年人)大声喊着:“杀人了!有人杀人了!快来人啊……”的声音,被人拐子老人带着仓皇逃离客栈(考虑到诸葛灵辰有可能记错情况,这里姑且忽略人拐子“老和”——和东平的住宿记录)。诸葛灵辰说第三天——也就是四月九日凌晨到了白水村坟山,进一步佐证了四月六日发生在米家客栈的凶杀案;
乔慧回忆嫂子米慈恩在四月八牛王节前几天,因闻母亲病危,便赶回猴子坪娘家探望母亲去了。过了有一个月吧,米慈恩才回到黄梁观中,并告诉乔慧说她的母亲已经病逝了——米慈恩有强烈的杀人动机。米慈恩或许是在四月七日才离开黄梁观的?也可能是米慈恩的母亲正好在前几天病危?因为前后耽搁了一个月之久,所以乔慧的记忆可能会有偏差,但米慈恩在牛王节那一天不在黄梁观中应该属实;
在白水村坟山上用剑杀人的凶手又正好是一位道姑,高矮胖瘦也与米慈恩相符。邵元节和徐家姐弟将“米仙姑”误听作“李仙姑”不足奇怪;
另外,算时间、算路程(无论米慈恩是从猴子坪出发,还是从黄梁观出发在中途遇上人拐子),米慈恩出现在白水村坟山上都很有可能。米慈恩和人拐子的那些对话也清楚表明这两件凶杀案存在因果关系;
人拐子说:“此事中间有许多关节,实不足与外人道,但令堂确非死于我手,信不信且由你。”凶器不在人拐子身上,人拐子潜逃想来是害怕暴露全家从事拐卖人口的犯罪活动,这就是他所谓的“此事中间有许多关节,实不足与外人道……”吧?从这些情况能够说明:人拐子知道米家客栈发生了凶杀案,由此判断人拐子当晚在米家客栈住宿过;
而焦获、谈姓嫌疑人于四月六日在米家客栈有住宿的记录!作为汉人使用的水果刀凶器又一直在焦获手中,而焦获自称水果刀是谈姓客人的。谈姓客人的年纪比焦获大一岁,可以称作“老头子”的,而焦获当晚又有明确的不在现场的证明……
综上所述,发生在米家客栈的凶案的凶手很可能是“老头子”谈姓客人,而发生在白水村坟山上的凶杀案的凶手很可能是道姑米慈恩。
邵元节呼了一口气,觉得自已的推理似无错误。焦获无论有什么秘密,都应该不是杀人凶手,要想破案,以后只能找到谈姓“老头子”了……
次日申时时分(下午17:00时),船到了桃源县。桃源县虽是湘西一个小县城,却因为东晋的田园派大诗人陶渊明写的《桃花源记》而着名,传说陶渊明描写的“桃花源”这个世外仙境就在县城西南三十里水溪附近,风景优美,桃源县也因而得名。
众人因为各自有事,所以只是饶有兴趣地议论一番桃花源,却无心去观赏这个世外仙境。大家弃舟登岸,在沅江边寻找一家价格较合适的客栈吃饭和住宿。时当春暖花开的季节,桃源县游人如炽,价格便宜的客栈还真不好找。
白老二和江燕步行了一会,都说有些饿了,于是大家决定先找一家食店吃了饭再说。众人来到一个古巷道,邵元节见巷道处有几家小吃摊子,生意兴隆,店里店外都坐了许多食客。唯有左首第二家客店却只有一个吃饭的苗家少年。
邵元节见这家客店门外摆着一个砂锅摊,摊子边上坐着一个苗家妇人和一个苗家少女,看样子二人是母女,她们坐在那里无事可做,面对旁边小吃摊的热闹景象,显得有些尴尬。
苗家少女呆若木鸡,对熙熙攘攘的人流视若无睹。她的母亲假装忙活。
焦获见苗家少女的模样生得有几分俊俏,对她们生意的清淡有些同情,便举步朝这家小吃摊走去。邵元节也生出怜香惜玉之念,遂也跟着焦获走了过去。
焦获正要在长凳上就坐,江燕忽然小声说道:“我们到旁边这家吃吧。”焦获微微一怔,这时苗家少女回过神来,忙起身招呼客人们入座,问他们想吃什么。
江燕更不说话,径自走到旁边的小吃摊去坐下了,焦获无奈一笑,只得跟了过去。
邵元节见少女眼神中流露出失望之意,便含笑坐了下来。钱娇因为和邵元节说好路上一同吃饭,这顿饭轮到邵元节付钱,虽然也想到江燕那边吃罐罐菌或凤凰社饭,但又不便过去。
钱娇有些不情愿地扫视了一下小吃摊,问少女道:“有没有凤凰社饭?”
少女有些害羞地说:“没有。”
钱娇成心挑惕地道:“也没有罐罐蘑菇么?”
少女目光闪动,道:“有!”
钱娇纳闷道:“我怎么没有看见啊?”
少女转首对母亲说道:“妈,快去拿蘑菇出来!客人要吃罐罐菌。”
钱娇撇嘴道:“原来还没有准备好呀!”
少女脸上一红。白老二虽然只有七岁,但见这位大姐姐模样生得好看,于是先在条凳上坐下了。少女的母亲忙陪着笑脸,招呼客人先坐下,说蘑菇在店中,自已马上去拿出来,说完转身进店中去了。
钱娇瞥了白老二一眼,只好坐下了。吕康见摊子边只安放了三张长凳,钱娇和白老二坐在一起,那个吃饭的苗家少年坐了一张长凳,于是便和邵元节坐在了一张长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