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夏侯云卷来到小洋房,从回廊上一盆卡斯比亚里取出钥匙,开门进去。
那天,她为了等他们回来在门外睡着,被连靖涛发现,他当时没说什么,可是第二天,她再去时——
“这是什么?!”夏侯云卷瞪着悠然喝茶的清雅男子。
连靖涛放下茶杯,不紧不慢地回答:“这是这里的门钥匙。”
云卷看看他,别过头,“不要!”她才不媳这里的钥匙嘞!
连靖涛却只是好脾气地微微一笑,温言道:“那我把它放在门前回廊上的那株卡斯比亚的花盆里好了。”
“我说了,我不需要……”她有些生气地抬起头,声音有些拔高,一双明媚的猫眼恶狠狠地瞪向他。
“我知道。”连靖涛却轻柔打断她的话,“但是我最近很忙,常常忘记带钥匙。”说完,他就拿起一本关于贸易的书,开始专心地看书,表示话题到此结束。
他一定是故意的!夏侯云卷瞪着连靖涛专心阅读的身影,小手握成拳头。
他是故意这么说的!她不要,他就不强迫,但却在她面前说出钥匙放在了那里,让她不得不去知道,不得不去用!而她……该死的!已经旁听了一年法律课程的她却找不到任何理由反驳他!
结果,就变成今天这样——她再也不需要因为他们无人在家而被关在门外,她可以随时自由出入这里了,可是……真是该死的,心情好恶劣!
她放下书包,从冰箱里取出苹果汁,坐在沙发里准备开始做功课,熟稔得像是在自己的家里。两个星期了,她几乎天天都来这里报到。她想出各种看来光明正大的借口,但只有她自己知道,事实是每天下了课,她的脚都会像有生命一样不受她的支配,自行直奔这里。
这时,一阵轻微的拐杖点地声响起,夏侯云卷抬起头,看到那张熟悉的温润笑脸。
“你今天不是有课吗?”她诧异地看着连靖涛,她早将他的课表熟记于心,至于为什么这么做,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连靖涛点点头,只简单地说:“我没去。”没有多余的说明。
云卷看着他在露台的软椅坐下,动作比平日要费力得多,而他的脸色也比平常苍白些。她眉间轻轻挤出小小的皱纹,三天前听大哥说连靖涛腿的旧伤复发,怎么现在还没好吗?他伤得到底有多严重,到底要不要紧?
云卷看着他坐下后,手扶着腿停了一会儿,然后打开笔记本。露台离客厅里的沙发还有点距离,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心中一阵焦躁,张开口,却又不知道自己要问什么,半晌,还是闷闷地低下头,心中暗骂自己:真是的!他腿有没有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干吗忧来患去的?真是鸡婆!她发泄似的更加用力地挥动手中的笔,写写写写写!可是,一双仿佛不经意地不时瞟向露台方向的漂亮眸子,却泄露了丝丝连她自己都没发现的小女儿情思。
两人就这样各占一方,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情,直到午饭时间的来临。
当连靖涛收起手中的笔记本计算机,云卷突然走到他面前。连靖涛抬头看着眉眼间傲气隐隐却有些局促地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女,询问地挑起眉。
云卷飞快地看他一眼,垂下睫毛,莲粉樱唇开开合合几次,终于别扭地开口:“我……我今天想吃‘外卖’的比萨……”
连靖涛微微一怔,随即扬起一抹温温的浅笑,望着她的黑眼珠迥亮得炫人,“好啊,那我们今天就叫外卖。”
她还是忍不住从眼角瞄他,却不经意看到他那双漂亮得少见的黑眼珠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温暖的目光中含蓄地透露些微了然,她脸蓦地一热,一种被看穿的尴尬涌上来:讨厌!他干吗这样看人家?云卷一时又羞又恼,她负气似的别过脸,硬邦邦地说了句:“那、那我去打电话。”然后就跑去打电话了。
连靖涛看着云卷仿佛落荒而逃的背影,唇角的笑意更深。原来她发现自己今天不舒服了,怪不得刚刚她学习得漫不经心,一双大眼总不时瞄向自己;现在又突然说要吃比萨,还特别强调要吃“外卖”,原来是在担心他。这两个星期的相处下来,他发现云卷敏感贴心却又十分害羞,看来冷漠,其实细腻温柔、处处为人着想,怪不得她这么修理夏侯四兄弟,他们依然疼她得很,这样玲珑羞涩的小娃娃,连他这个外人都忍不住要疼惜。
“你们这里有菲利普考特勒的《市场营销》吗?”夏侯云卷站在厨房门口问。
连靖涛站在流理台前没回头,随口道:“我有,你到我房间去拿吧,就在书架从上数第二层。”
“谢谢……”声音有些欲言又止。
没听到离开的脚步声,反而听到背后一阵细碎声音,连靖涛忍不住转过头,却惊讶地看到餐桌上堆了一包包中药和一个装满绿色液体的玻璃瓶子。他惊讶地看着僵硬地立在餐桌旁的少女身上,不甚明白眼前的状况,“云卷,这……”
夏侯云卷却面无表情地又递上一张写满字的纸,别开微晕淡绯的粉颊,硬邦邦地开口:“中药用来泡脚,绿色精油用来按摩腿和脚。具体的用法都在这上面了。”说完,她不再理人,酷酷地转身离开。
连靖涛擦擦手,撑拐杖走到餐桌旁,小心地坐下,拿起那张纸细看了下,叹息地笑了,都过去那么多天了,真难为她还记得。
夏侯云卷推开房门,这是一间整洁大方、纯男性的房间,家具不多,却充满强烈的屋主人风格,深浅的蓝色使房间在层次中透着股宁静,的确很合连靖涛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雅。她轻轻撇嘴,又一次证明了连靖涛和她那乱七八糟的大哥绝对不是同类人,真不知道他那么爱干净的人怎么能忍受大哥那种毛脚猩猩的性子。
慢踱进来,她不急着先找自己所要的书,反而四处打量。其实,拿书是借口,想进来这里是真,老实说,她最近有个疑问,希望在这里可以找到答案。
两个星期以来,交给哥哥处理的文件,企划越发多也越发难,可是号称“商白”天下第一的哥哥竟然破天荒地照单全收、按时完成。因为她收回来的东西每份企划、每个决策拟定建议都完美得无可挑剔——这可不是她说的,而是拿到公司去后,父亲和他的幕僚团说的。
父亲的幕僚都是商场的老狐狸,能获得他们的点头就已经是难得了,更何况是得到他们一致的赞扬。但是最近她递交上去的每份报告、每个企划、每个处理方案全都令他们对她赞不绝口,甚至啧啧称奇——他们以为这是她做的。其实,那些获得赞赏的全是她交给哥哥去做的。在大哥连续三次按时交出完整的企划之后,她曾怀疑哥哥找到了枪手,于是,她每次取案子的时候,故意先看一下,然后找出自己的疑惑询问他,如果不是他做的,他一定无法回答。可是,大出意料的是,每一次哥哥对她提出的问题皆对答如流!她不得不相信哥哥是终于开窍了,便提起要告诉父亲——这是哥哥的努力,她没有资格吞占。不想却被哥哥蛮横地予以坚定的否决。但没有道理呀!以哥哥的个性,即使因为厌恶商场而不肯回企业去,至少也会为了在父亲面前耀武扬威、看父亲跳脚而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丰功伟绩炫耀给父亲知道啊,谁不知道夏侯家父子五人最爱看对方出糗!
可是这次,大哥却一反常态地坚决不许她告诉父亲这一切,所以直到现在,人人都以为那些漂亮的点子出自她夏侯云卷之手,让她尴尬不已。哥哥强硬的态度再度引起她的怀疑,于是暂时没有对父亲说出来,想先找出答案:是谁做出如此完美的案子呢?因为父亲准备拿她当继承人培养,所以交给她的案子几乎涉及了各个部门,而她拿给夏侯恩的当然也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做出完成度如此高的东西,除了要通晓各类商业知识、了解不同部门的工作内容、拥有聪明灵敏的脑子,还有格外重要的一点——必须特别了解夏侯集团的内部情况!
从那些案子中提出的东西可以看出,此人十分了解夏侯集团,甚至包括许多归属为机密的消息,这只有一种可能,是大哥告诉他的。但大哥即使再无法无天,也知道随意泄露集团内部消息的严重性,所以除非是特别信得过的朋友,他应该不会轻易吐露;但怪就怪在,她反复调查过滤,哥哥身边三教九流的朋友不少,但能让他如此信任得肯交出集团内部消息甚至机密信息、又商业才华出众的人——至少,她认为能写出这些东西的人却根本没有!难道是她猜测失误?大哥真的转性了?可大哥的诡异行为又说不通。
正当她困扰的时候,昨夜睡前,她靠在床头,看着连靖涛借给她的经管方面的书,她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这才突然想起,连靖涛也是学企业管理的!他和哥哥住在一起,哥那人龟毛天下第一,如果不是认定的人,根本不可能进入他的领地,但一旦认定了,就是绝对的生死哥们,所以,能同住,必定表示他们关系好得非同一般,那么,如果大哥告诉连靖涛关于公司的事情就不足为奇了;而平日里,连靖涛虽然温文儒雅、书卷气浓厚,全身上下更没一点儿商人的精侩模样,但他到底是学企管的,还一直念到了研究生,并且听说在企管系还是有名的才子;另外,她还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那就是,大哥非常、非常、非常听他的话,几乎到了唯命是从的地步,以大哥那种火爆龙的性子,却在连靖涛面前总温驯得像只小白兔;还有,大哥虽然按时交作业、对她的问题对答如流,却从没在她面前处理过任何公司的文件……
细想下来,疑点太多太多!她不禁懊恼:怎么把他给忘了呢?!
怀疑的种子一旦生根,就会慢慢发芽,她拧起黛眉,侧着颈子开始绞尽脑汁地回想这些日子以来和他们相处时的点滴,尤其关于连靖涛……前面的猜测让她开始起疑,但作为理由毕竟还太薄弱,而且她总觉得还有些什么,小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书页的一角,突然她仿佛大发现地低下头,看着手中那本讲经管的书,她一弹指,对了,就是这个——连靖涛在悄无声息中正引导着她去学习!像手中这本书就是。这是连靖涛推荐她看的,刚好可以解答她目前的许多困惑——可是,她从没对他提起过自己最近在这方面有困难啊;还有,前一次也是,她那时被统计闹得焦头烂额,是他状似不经意地在书店推荐了不少关于统计学的书给她。还有他平日和她的谈话,现在才发现,他竟然每每在她困惑苦恼、无计可施的时候,适当地、巧妙地、不着痕迹地于闲谈中提点着她。她平日从来不主动谈关于公司里见习的事情,而他也从不直接问她,但每次当她回家后细细回味他们的谈话时,总会突然从中发现解决问题的方法——这正是她最近变聪明的原因……那么,他是如何总能及时得知她的困惑呢?一次两次是巧合,但次次都是这样,天下哪里有这么多巧合发生!现在想来,除非他曾接触过那些原本属于她,却因为无力解决而被她强推给大哥的公事。怪不得每次她总会莫名其妙地茅塞顿开,她还曾经沾沾自喜地认为是自己够聪明,现在看来,一切居然是他在做幕后功臣。
真是太失策了!这么明显的事实摆在眼前,她居然都没有发现。
于是,今天,她来这里主要是为了一探究竟……她才不要承认,是因为昨晚收到二哥寄来的药,她今天特地来为他送治腿疼的药的!送药只是顺便,顺便啦!
她随意打量着,房间里最显眼的是倚墙而设、几乎占了整整一面墙的书柜,走近大概浏览一下,她惊讶于他涉猎之广。
跳过书柜,她的目光漫游着,房间里唯一凌乱的大概就是那大大的书桌了,看样子好像是还没来得及整理的样子。
这时,书桌上一堆书本纸张中一个淡灰色档案夹吸引了她的注意,夹子很普通,但夹子中露出一部分的纸上,那曲线图着实眼熟得很。
她猫眼一眯,走过去,小心地抽出来一看,这不是……
这时,门外响起一阵“笃笃”的拐杖点地声,她赶忙放文件回原位,跑去打开书柜,装作一副找书的样子,这时,连靖涛推门进来,温声问道:“找到了吗?”
“啊,找到了、找到了。”她胡乱地点头,有些手抖地打开书柜门,慌乱中差点撞到自己挺挺的俏鼻,从来没做过这种类似偷摸的行为,她有些心虚,赶忙找到想要的书,她匆匆逃了出来,与他擦肩的瞬间,耳边传来温润的男音“谢谢”。
她脚步一顿,没回头,含糊地“嗯”了一声,就跑了。
连靖涛没立刻追上去,反而深思地看她心虚逃离的背影,好一会儿他转过身,目光转向自己的房间,缓缓扫视,然后停在一点,他慢慢走到书桌前。
有人动过书桌上的东西!他看了看,目光落在灰色档案夹上——终于还是被发现了吗……他微微一笑,轻轻抬头,深幽清瞳若有所思地投向窗外温暖的阳光……夏侯恩,今后我也许帮不了你了,你自求多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