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骑士团的蝴蝶夫人

苗条的身材，秀美的笑脸，就像那风屏上美丽的女仙；像一只蝴蝶翩翩飞舞，那姿态多优美却默默无言。

——普契尼《蝴蝶夫人》

啊啊，真受不了，弥漫在空气里的这香味。

浓浓地带着甜，香得几近腐烂，真想把那朵令人厌恶的花握在掌心，蹂躏到灰飞烟灭为止。

无数绯红色花瓣在宿舍楼前的花园里飞舞。一双妖艳的紫眸冷冷注视着它们，揣测着这不可思议现象的真正含义。

早就知道既然是他回来了，自己躲也躲不掉，何必还大费周章，浪费鲜花充当警告兼传唤的工具——事已至此，还是去吧，免得又让他替自己挨批。

“……走了，莎乐美。”

一片绿色卷过花园小径，两个身影轻快地向骑士们的聚集地而去。

今日一早，全团的第一阶级就被苍后聚集到办公室来了。当众人踏进室内时，只见身披风衣的秋棠双手交叠，正一脸严肃地等候着他们。“秋棠姐，出过什么事了？”暗觉不好的游光急问。“别紧张，小光。”“华章骑士”不禁莞尔，“各位，敌方的分析我基本做好了，顺便还有以后的战斗方针，请现在开始认真听着。”

众人立刻静下来，旌姬也一如既往地侍立在魅堂身边聆听。“自今年十月以来，爆发的战斗虽多，出现钢铁神宫骨干、召唤魔之类的次数却很少。恐怕敌人不是吝惜主将，而是认为没有出动干部的必要。”秋棠亮出手上的打印资料，“因为他们有更好的手段——就是大家几乎都接触过、叫做‘人工兽’的神秘生物。”

参战过的骑士们默默地点头。“目前我们对它们的认识，除了神出鬼没、体表有字外一无所知。当然只了解表象是不行的，必须找出其实质。”谋士官稍微停下来歇了歇嗓子，又问电脑前的少女：

“彩莉，‘钢铁神宫’最有可能作为固定据点的地方是哪里，目前你有确切资料吗？”

“机巧骑士”以前与“雅典娜”进行那场分秒必争的远程电脑战时，为了防止再次突袭，在战斗中就锁定了对方的地址。“嗯。可以确定，幽山区的红月少年宫是其中之一，具体说的话是‘西宫’的据点。”彩莉咬了咬下唇，“玉书学长……和你交战过的那个‘赫菲斯托斯’好像就是西宫干部吧？”

从那天起就没再见过，努力想忘却忘不掉的身影瞬间闪过玉书的眼前。“……叫狄亚，属于西宫没错，他亲口说的。”“训诫骑士”低声回答。“那就好办多了。大团长。”秋棠转身鞠了一躬，“我认为当前最需要查清的就是‘人工兽’这种生物的底细——它们作为敌人的主力‘武器’，已经为海牙学院带来了不少麻烦，还妨碍了我们了解敌方的具体情况，不可不管。既然已经掌握了一个可靠的据点，我想有必要前往红月少年宫一探究竟。”

骑士们都屏气凝神地等着苍后的回答。“……不愧是秋棠，直接导入问题的根本吗？”大团长淡淡一笑，“我许可你。只是，你认为谁可以胜任这个深入敌方据点的任务呢？”

美貌的谋士官将视线扫过全场，忽然张开右手在空气中一颤，一片光芒中竟出现了一本日记般的精装书。他打开书页遮住微笑的唇，云淡风轻地说道：

“是时候了——我请求出动骑士团的‘暗藏之剑’。”

一时间四座皆惊，除了第一次听说这个称号的旌姬。

“……开口就要派他去，你经过深思熟虑了吗，秋棠？”

虽然没有明确表态，苍后的语气却在要求一个合理的解释。雅歌的脸色也显得极其沉重。“大团长，这次任务不比以往，是进入敌人根据地的高危险行动哦。”“华章骑士”不紧不慢地说着，“即要求高超的潜入本领，又要有应付激烈战斗的实力，据我所知，若要找能两面兼顾的骑士，团里应该没有比‘他’更合适的。”

这番话似乎没什么可挑剔的，“可是，秋棠大人……”雅歌刚想说什么，却被“唰”的一声门响突然打断了。

“刚回来就给我出动命令，会这样找事的人还真的只有你呢。”

秋棠顿时全身一抖；苍后的神色严肃了些；骑士们沉默着。旌姬对那位新登场人物干脆直接露出了过于夸张的惊讶表情——

孔雀绿色的及腰长发，深紫色凤眼，身段颀长优雅，而且“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之类的诗句，简直就是专为这个人而写的。

但是……为什么穿的是男生制服？！

然而这位美人完全无视目瞪口呆的少女，径直走上前去，一手把前面的头发甩到肩后，鞠了一躬并以十足的男性声音开口道：

“海牙骑士团隐秘暗杀官‘轮舞骑士’风琳，参见苍后大人。”

“魅……魅堂大人，那是……”

御座并未马上回答，而是示意她看下去。“给你个活动的机会有何不妥？半年没执行过任务，身体该不会生锈了吧，‘亡国的舞姬’？”秋棠冷冷一笑。“在外被闲置了一年的病人可没资格说我，‘海棠的王妃’。”风琳脸上同样带着明显的轻蔑。

“你们两个都给我安静！”苍后立刻拔高声音制止剑拔弩张的二人。看到气氛不对，雅歌赶紧先走去朋友身边站好，直到大团长将任务内容详细地告诉命令对象。“……我大概明白了。”风琳耸了耸肩，“那么，大人希望我怎么做？”

“你的工作只有一件，就是找出‘人工兽’的真面目，不允许牵连普通人。”蓝发青年给最后一句上加了重音，“尽量避免战斗。若真的遭遇了‘西宫’干部，我也要求你以最快的速度解决。”

旌姬已经知道，敌方那些干部决不是三两下就可以打败的对手。这位与其说是骑士还不如说是“舞娘”的学长……没问题吗？

等等，他的自我介绍是“隐秘暗杀官”……

“难道……”旌姬似乎料到了风琳的战斗方式。此时他已经留下一句“属下遵命”就昂首阔步地往门口走去了，“吟游骑士”也赶紧行了个礼后快步追上。苍后沉默良久，才叹出一口长气道：“谋士官，你们的关系还是一点也没改善。”

“华章骑士”笑而不答，随即转向财务官：“‘机巧骑士’，可以想办法侵入钢铁神宫在那里的监控摄像系统吗？”

“嗯，包在我身上！”

得到后方的保证，秋棠才放松地耸了下肩。“怎么样，都安排下去了吧。”大团长一向信任这个聪颖过人的少年，本以为作战计划已告一段落，后者却回以神秘的微笑：

“不，还有一半——不过暂时不能说。”

“拿起了红苹果，放在嘴巴咬一口，咬出了一个缺口，排遣这寂寞；再咬一口苹果，多出了另一个缺口……”

身后的商场门前，SONY的音箱里慵懒地播着《蝴蝶姬》。拥有绝美容颜的少年静静地注视着马路对面，几米外便是这次的目标地——红月少年宫。

一分钟前，彩莉发来短信，告诉他“暂时没有发现异常，但不排除敌人另有埋伏的可能，请学长小心”。风琳思考了片刻，决定在晚自习开始前将任务结束掉。

“站在、站在镜子前面转身，眼前多了一个分身……”

歌声继续振动着空气，扬起风琳的绿发，现出了藏在其中一个娇小的、闪着冷光的白瓷身影。

“有敌人的话……我们就毁了他。”

巡视了一遍所有楼层，风琳发现的却只有普通的教室，一切看上去都寻常得很。“不可能……既然这里是据点，一定有敌人的东西藏在某处……”起了疑心的“轮舞骑士”重新将目光投向寂静的走廊。这时他的鬓角处一动，一个细小的声音飘了出来：

“主人，您后面的那间仓库有些不对劲。”

风琳马上转过身，看看四面无人，才走进了那个没有上锁的昏暗房间。“异常感是从哪里来的？”他提起警惕问道。“请您等等。”人偶慢慢起身，忽然将上身一摆，比乒乓球还小的头颅上猛地冲出数根无限长的发丝，一击揭开了北墙角的大理石地板——下面竟出现了一个有石阶相连的隧洞。“——干得好，莎乐美。”风琳露出赞许之色，“到底是我的‘助手’。”

“我只是一个玩偶，能被您这样称赞，不胜荣幸。”

主仆二“人”缓步踏入了神秘的地下室，与此同时，海牙众骑士也紧张地在彩莉周围注视着电脑。“在地下手机收不到信号，恐怕无法联络风琳学长了……”“机巧骑士”死死盯住屏幕上的少年宫结构图，右上角有一个红点正在闪烁，“我不认为这部分监控系统是少年宫原有的，应该是钢铁神宫所为……大团长，您怎么看？”

“的确可能，不过，至少能让我们看见风琳的情况。”苍后表示同意。“喂，彩莉你没打开摄像头吗？漆黑一片耶！”游光抗议道。“根本就是地下太黑嘛……”卷发少女刚抗议回去，画面突然大亮，中间随即出现了警戒姿态的风琳。“有了有了！GOOD！”天捷松了口气，却立刻招来雅歌一句斥责般的惨叫：

“好什么好！这说明阿琳有麻烦了啊！！”

五步一灯，十步一盏，整条地下道瞬间被暗黄的光芒充斥。“敌人？！”风琳条件反射地取下战徽，还没搞清状况，过道尽头就闪电似地扑出了一头生着蛇尾的豹形怪物！“主人小心！”莎乐美的第一声尖叫还没落地，就被第二眼看到的景象吓呆了——

以那蛇尾怪为首，无数异形发出恐怖的咆哮从黑暗中冲向风琳，有和蜘蛛一样长着八条腿的巨鱼，有身披龟壳的长颈怪鸟，还有骷髅般苍白的双头猛虎。“好、好多人工兽……！”电脑前的彩莉惊得一个猛退，差点把身后的千一夜撞翻。“魅、魅堂大人，风琳学长应付得来吗？！”旌姬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颤得太厉害。“牙之御座”平淡地拍了拍她的肩，答道：

“我不是教过你人不可貌相么？”

回看地下的战场，潮水般涌上来的异形集团眨眼间就淹没了毫无准备的少年。几十头人工兽疯狂地在猎物身上撕扯、噬咬、践踏，即使是位全副武装的骑士，面对这些超自然怪物也绝没有胜算……

然而，这只是放出兽群的人的想当然罢了。

“嘶沙——”

“哗！”

第一声好像切割生肉时的钝响，第二声则像是一大盆水被泼到了墙上。第三声短促的悲鸣过后，人工兽，不，人工兽的残骸们便齐齐地散落在了绿发美少年脚边。

而周围的地面、墙壁连同天花板，没有一处不被染成暗红的。

“你们，就权当是‘克莉佩托拉’的开胃菜吧。”

风琳毫发无伤地站在尸骸堆中央，右手举着一柄舞蹈演员所拿的华彩羽扇。打开的扇面边缘不断有血水滴落，仔细看去，那根根纤细的羽丝下有着数不清的利刃——瞬间葬送了人工兽群的东西——正在闪耀冷彻的光芒。“好险……不愧是主人，那么快就干掉它们了！”人偶终于有时间吐了口气。“轮舞骑士”却未回应她的赞美，而是平静地甩掉武器上的血珠。“好久没尝过敌人的滋味了吗，‘克莉佩托拉’……你说不够？”他带着捉摸不透的笑容自问自答，“不可以，如果对手是人，我们就不能再如此战斗了啊。因为……”

莎乐美正在等待答案，主人却忽然合起了扇子，冷冷地将目光转向左前方的某个角落：

“——我也是个骑士，所以会等对手大大方方地现身再去打！”

“哎呀，以前在博物馆与我交过手的那孩子叫什么来着？是个姓展的吧……你倒是比他礼貌多了。”

地下道中本充满了令人反胃的血腥气，那个角落里飘出的奇怪香氛却浓得将腥味一下子盖了过去。“轮舞骑士”以最小的幅度抽了抽鼻子，判断出不是毒气后，才沉默地打量起走到眼前的新敌人。“沙……”透明长绫在惹火的腰身上滑动，玫瑰红长发的美女也同样打量着风琳，些许困惑从黑色眼瞳里流露了出来。

“那徽章的确是海牙的……不过，你应该是男孩子吧？”

“你看上去也应该是个奔三的阿姨吧。”

风琳的讽刺言辞顿引得电脑前的一些人笑出了声，经历过“博物馆事件”的骑士们却笑不出来。“她是‘东宫’的……”巧妤咬着唇开口。“……‘阿芙洛迪忒’江梦蝶！！”靖翔一声低吼，左手的骨节被握得嘎吱直响。“你……！”梦蝶迷人的脸孔立刻扭曲起来，“敢侵入‘钢铁神宫’的据点，海牙骑士团真是越来越大胆了……先说明一下，我不会因为你还是孩子就手下留情！”

“那你想怎样？要杀了我么？”再明显不过的挑衅。

毕竟是十大干部之一，梦蝶也不会因几句戏言就失去理智。“作为一个服装设计师，我对美丽的东西向来无条件欢迎。”她微微一笑扬起了“美神的战衣”，“漂亮的少年，我会把你装扮成舞台上最耀眼的模特的——用你自己的血！”

战斗一触即发，以至于提心吊胆的骑士们都没有发现，少女般的美少年不知何时已从理事长室消失了。

五楼的尽头是少有人光顾的杂物间。秋棠来到门前掏出钥匙，打开门后腰身一摆，像条蛇一般无声无息地滑了进去。他对房内的一片黑暗丝毫不以为意，只是朝某个角落叫了声：

“‘天音骑士’，‘天目骑士’，在吗？”

黑暗瞬间颤动起来，就像从另一空间钻出来似的，走出了两个身量相仿的少年。一个右眼藏在棕红色短发下，神色成熟稳重；一个蓝灰色长发及肩、眼角眉梢皆带着不尽的元气。除了头发和表情，二人几乎完全一样。

“海牙骑士团侦察组，岳流火、岳肃霜参见冷秋棠大人。”

“刚回来就把新任务交给你们兄弟，真是过意不去，可是这次一定得靠你们的力量……对不起哦，事后我会补偿的。”

“秋棠大人，这是什么话。对我们骑士来说，服从命令是天职。”红发少年淡淡地表示，“请尽管吩咐，我流火绝不会辜负您的期待。”“我和老哥的想法一样！”肃霜也高高举起了手。“谢谢你们……”“华章骑士”感激地一笑，下一秒钟却换上了郑重表情，“‘轮舞骑士’已经向敌人的据点去了，请你们掌握好时机，务必在他‘掩护’下查清那里的虚实！”

骑士兄弟俩疑惑地对视了一下。“……您终究还是信不过‘毒蝴蝶夫人’？”流火谨慎地问。

“我信不过的不是他，而是钢铁神宫。”秋棠吁了口气，轻轻将门反锁上，“敌人不会在据点里安置太显眼的设施，真正重要的东西说不定藏在风琳的视线之外——你们要发现他所发现不了的，但是切记一点，绝对不可以现身哦。”

肃霜先明白了他的意思，流火也马上恍然地点点头。于是，二位侦察官同时施了一礼，便又和来时一样，无声地没入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