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水之暗魇
如镜面般平静的池水，是一眼连底部瓷砖的纹路都看得见的清澈。除了在其中活动的少年少女们，似乎再没有生物在池里激起波浪。
“好了，今天的训练到此为止！全体集合！”
“知道了……啊……呜哇啊啊！什么东西在咬我——！！”
众人顿时乱成一团，七手八脚地开始抢救发出悲鸣的女孩。再回看水中时，却只有一线长长的血丝缓缓沉入池底，消失……
“龙医生，谢玫的伤不要紧吧？”
“对啊，她是我们的主将耶……这类事情都是第三次了，如果玫玫都不能出场，我们就参加不了这次市里的比赛了啊！”
医院大楼里，一群神色忧郁的学生正围着一名身段苗条的少女，对着临时代替外科医生的月寒问这问那。“不要紧，只是很小的外伤。虽然伤口有点深，但休息十天左右就能完全愈合。”银发青年放下手中的包扎用具，又示意学生们安心，“谢玫，你说你在游泳池里……也被什么东西咬了？”
“是的！但当时我什么也没看见呀……”谢玫委屈地看着自己的伤脚，“从第一次发现事件开始，我们就天天检查游泳池，如果真有会咬人的东西在里面，怎么可能看不到？但我们已经有两个部员被咬了，今天又是我……都快咬到骨头了……呜……”
眼看扎麻花辫的少女又要哭出来，旁边的女伴赶紧递上手绢。月寒又安慰了学生们几句，给谢玫开好药，反复叮嘱“以后小心”后才送他们出了门。待办公室里只剩他一人时，月寒神色凝重地站起身，抓起桌上给谢玫擦拭过伤口的棉棒，久久没把它丢进垃圾箱——棉球上的血虽然看起来和一般外伤没什么两样，但……
“第三次了……那个伤口……不是自然生物咬出来的啊！”
不安与不甘交织的表情浮现在月寒的脸庞。只听咔地一声，缠着药棉的木棒被折断在了修长的手指之间。
世界珍稀文物展已在苍天市平安结束。骑士团另外两天的警卫中，除叶莺教训了一中年色狼，玉书几次被误认成博物馆的讲解员外，基本太平无事。眼下在海牙学院现有的社团里，寒冷季节将至反而活跃起来的只有游泳部，之所以会发生上述意外也是因为他们开始了冬泳训练。但是，最近连续发生了三起令人惧怕的神秘事件……
“怀疑游泳池里存在‘不明伤人生物’吗？能想到这个层面上，对普通学生来说还真行呢。”
下午放学后的骑士活动室里，游光边悠闲地喝着咖啡边评论。“已经发生了三次，让一个全是普通学生的社团慌张起来足够了，光大人。”整理书架的剑仪谨慎地发言，“既然报告到‘骑士团’来了，我们就有义务为他们解决问题——巧妤大人，魅堂大人怎么说？”
“御座和旌姬正在学生会，短时间内可能回不来，不过他说了明天就着手调查的。”巧妤正和诗琪在沙发里玩着卡片游戏，“既然是调查游泳池，就要麻烦天捷了吧？”“我随时待命。”“海皇骑士”点头答道。“万一出现受伤事件的话，我也……”善良的“南丁格尔骑士”也赶忙举手表态。游光偏头看向诗琪，微微一笑说道：
“真的到了那时侯，就拜托学姐你啦。”
金发少女有力地点了点头。毕竟治疗和保护同伴，是“目前的自己”唯一能做到的事情。
与此同时，学生会室里却是一副剑拔弩张的紧张景象。“左银弦学长，我知道你是学生会的领导人，但你也不要这么认真行不行？！我们班的男生都道过歉了！！”高一（1）班的班长霍婷婷挥着双手，面红耳赤地与银弦不懈理论。“我无法妥协，你们班的人以多对一欺负女生可是事实，被纪律部查到的话，学分就一定要扣。”深灰色眸子的美少年冷冷回应，“校规可是死的，就算他们现在交检讨也没用。霍婷婷同学，你还是回去教导他们以后别再犯了吧。”
“纪律部，又是纪律部……连运动会期间都查得那么严，难道你们以扣人学分为乐不成？！”婷婷气得双肩直颤，“左会长，你最好让他们改一改！否则……哼，我怕你会长的位子坐不久！告辞！！”
啪地一声，她狠狠摔门冲了出去。“吵闹的女人……”银弦不耐烦地坐回椅子上，“哼，纪律部不就是执行校规时严格了点么？不懂真正去‘严打’才是最有效的吗，只会到处叫嚣有什么用！”
“但是，让纪律部背上这种的外号的‘罪魁’是谁，左会长你难道从来没想过么？”
随手拨弄着写有“副会长”字样三角牌的魅堂淡淡提醒着上司。
以蓝底金字袖章为标志的纪律部，自银弦上任后就成了学生会“最可怕的部门”。拜这个大少爷所赐，部员们“执法必严，违法必究”，“违法”的下场就是酌情扣学分，弄得校园里经常人心慌慌。久而久之，众心怀怨恨的男生便将纪律部成员蔑称为“恶龙的爪牙”——这“恶龙”不用说就是在女生中被敬称为“左大人”的银弦。“那又如何？做到让学生谈之色变的地步才是纪律部存在的意义！”“恶龙”会长抛出闻所未闻的论调，“再说我的副会长，这次的情况是你的部下们反映的，你可没资格说我啊。”
“真是铁面无私，银弦学长，我想如果你以后从事反腐工作，一定会让贪官闻风丧胆哦。”
插嘴的不是别人，正是间接导致高一（1）班遭殃的旌姬（直接原因是为了维护千一夜而告了状的巧妤）。“谢谢抬举，虽然我对司法什么的没兴趣。”银弦微微一笑，下一秒却又锁起了眉头，“真是不省心，感恩节就在眼前了，怎么又闹出什么‘恐怖灵异现象’？我的副会长，希望你能拿出个能让我信服的解释。”
其实银弦已经知道了大概，这个问题则是他要深究的标志。“这是我们‘骑士团’的管辖范围，你最好别多管闲事。”魅堂站起身来，示意旌姬去拿两人的书包，“既然有人反映就要查清楚。为了确保游泳部学生的安全，我会尽量在节日到来前把事情解决的。”“行~我的副会长，既然这么说你就全权负责好了。”银弦懒懒地把双手一摊。当旌姬经过他身旁时，银弦悄悄拉过她，低声叮嘱道：“旌姬，我给你的袖章暂时不要让魅堂看到，好吗？”
随从少女立刻点了点头。二人无声地交换了一个调皮笑容。
第二日中午，海牙学院大礼堂附近——
这座典型哥特风的四层建筑兼有报告厅、宴会厅和演艺厅的职能，紧挨着它的一座小型“别厅”则是独立出来的游泳馆。全馆采用开放式设计，除了更衣室和穹顶外，四面只有代替墙壁的铁栏。此时“牙之御座”正带着旌姬和另五位骑士，站在池边打量着这里的一切。
“只用肉眼果然什么也看不到……巧妤，有不寻常的气息么？”魅堂展开紧皱的眉，询问和千一夜一同蹲在池边的“阴阳骑士”。
巧妤正全神贯注地观察着水中符咒的活动，几秒后才收回那张丝毫没被浸湿的符纸，对上司摇了摇头。“游泳部的人应该不会撒谎，玩弄骑士的责任感可不是开玩笑的。”天捷从胸前取下了战徽，“魅堂大人，水毕竟是我的擅长领域，从现在开始就交给我吧！”
众人立刻默契地退开。海蓝短发的骑士转向水面，松开手的同时严肃地吐出了一句话：
“翻腾吧，‘尼普顿’。”
一瞬间蓝光汹涌，几秒钟后，一柄几乎与主人等高的三叉戟出现在天捷手中。“要怎么查呢？”旌姬好奇地问。“这个简单。”天捷笑着眨了下眼睛，接着往池中一指，“我是水流之化身，我通晓此激越元素之心，如今回应我的意愿，飞升至空中起舞吧！！”
水面开始广泛地出现波纹，从四角开始，清水急速地一波波向中央汇聚而来。这是颠覆了自然规律的奇迹，是骑士本身灵魂的力量。“升天龙卷！！”天捷厉喝一声，满池水竟在一声巨响中腾空而起！“呀！”叶莺赶紧扬起羽衣挡住飞散的水花，旌姬就近闪到上司背后，魅堂却一动未动。“大人，池里已经一滴水都不剩了。”“海皇骑士”片刻后汇报道。
魅堂第一个赶到池边，金眼的锐利视线扫遍池底，但是那里只有白得发寒的瓷砖。“不是什么都没有吗？”旌姬疑惑地探出了头。
正是如此。天捷也十分惊讶，马上将三叉戟一挥，原本呈柱状的清水便听话地铺开成了一片平顶。众骑士一眼望去就发现，水明净得简直连粒沙子都看不到，何谈什么伤人的生物？
“抱歉……魅堂大人，似乎没帮上什么忙。”天捷略带愧疚地回头致歉。“没有关系，‘海皇骑士’，辛苦你了。”“牙之御座”仅是淡淡点了个头，“把水恢复原状吧，今日的调查就到此为止。”
很快游泳池里又变得波平如镜。魅堂吩咐骑士们各自回班，旌姬则跟在他身后，对着池水露出了不甘心的眼神。
夜幕笼罩下的游泳池，就像鬼故事中会摄魂的镜子一般，闪着诡异冰冷的光。一只喜鹊正在池边的地上扑跳，猛然感到有人接近，又马上拍拍翅膀飞走了。
慢慢从水面上映出来的，是黑发火眼的少女身影。
旌姬提前做完英语作业溜到这儿来，并不是无心向学，只是实在放不下这个不明生物伤人的谜题。她绕了泳池整整一圈，想着中午的调查结果，不禁叹了一口气。
“‘海皇骑士’都一无所获的话，我岂不……呀啊啊？！”
“安静点，尉迟旌姬！”
在后面拍了她的背一下的魅堂赶紧低声警告。旌姬惊魂未定，手抚胸口呆呆地问：“魅、魅堂大人……您来这里做什么？”
“我还要问你呢！想独立解决这件事？你有点自视甚高了吧！”
“咕呜……对不起。”被上司一语击沉的旌姬立刻投降。
主仆两人无言了几分钟，魅堂先打破沉默：“那个找不出来的敌人，难道是与水融为一体了么？这样它就能以逸待劳，在池里随时袭击游泳者，我们却对它束手无策……可恶。”“被袭击的学生只是被轻度咬伤吧，也许……嗯……”旌姬突然眉头一紧，说出了自己的见解。
“魅堂大人，我们……或许需要个诱饵。”
“诱饵？！主动把对方引出来？”“鹰王骑士”对不止一次提出建议的随从感到惊讶。“对。从已知的情况分析，池里的东西在人体上制造的伤口虽然小却很深，伤者流的血也比正常情况要多……所以，那个东西想要的恐怕是……”
下一个瞬间，主仆二人异口同声地说出了同一个字：
“血……！”
“您觉得有一试的价值吗？”
“可以考虑，但诱饵的问题……旌姬！你干什么！！”
魅堂还没来及阻止，现形的“刻尔柏洛斯”已经一闪划破了主人的左手。暂时抛下惊讶过度的骑士，旌姬快步走到泳池边，将微微颤抖的食指伸向了池沿。一滴，两滴……鲜血一点点从瓷砖上流进水中，流到第四滴时，魅堂不由分说地一把扯起了她。“谁说要用你的血了啊！真是笨得无药可救！”他赶紧从口袋里抽出手帕。“但是……我不做您也会命令的吧。”旌姬不是滋味地咬咬嘴唇。
“我会让你弄伤自己来引出敌人？！你把我想成……”
遗憾——应该说是幸运的是，一个突发事件打断了二人的交谈。旌姬的血沉到水中层时突然停滞了——和中午调查时的情形一样，反射着冷光的池水剧烈翻滚起来，然后，在一声爆鸣之中冲上了半空！
一个似鱼非鱼的巨型怪物在月光下展开了“翅膀”。
只看形状的话，那东西和海生的蝠鲼有几分相似，但透明的身躯内完全没有脏器，只有遍布全身的血色脉络，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血液的流动。更让御座主仆目瞪口呆的是，怪物的额头和左翼处生着几个他们最不愿看到的字符——
“1743……‘海月’……人工兽！！”
已经有了一定默契的二人瞬间转换为背靠背的备战模式。魅堂省略咒文叫出“夜鸩”，唰地一声举到面前。“魅堂大人，怎么办？”紧握长剑的旌姬双手升起了小规模的火焰。“别轻举妄动！这家伙的身体是水构成的，你的火焰没用！！”她的上司瞪起眼睛，猛地挥出黑曜之刃，只见一道风刀呼啸而上，眨眼间将“海月”一分为二。“成功了吗？！”旌姬瞪大眼睛看着人工兽飞散的身体。
果不出魅堂所料，以无数水珠的形式瓦解的“海月”的身体还没落到地上便纷纷飞回，竟在几秒内又重新构成了原样！“嘎——”它发出一声短促的吼叫，细得几乎看不见的眼睛一转，扑向了在水中时感觉到的血腥味来源——旌姬。“别过来！！”她惊叫一声，本能地将剑刺向“海月”的眼睛，把它从上颚处劈成了两半。“你退下！”魅堂闪电般地把随从往身后一扯，张开左手，准备用大气之力撕裂敌人：
“无形之元素，集结为千本之刃！——风牙之噬！！”
这一次，“海月”还没来及重生就被无数的风刀切得粉碎，又被吹向四面八方。“趁它还没重组的时候快走！”“鹰王骑士”边奔向铁栏边向随从高喊，旌姬马上提剑跟了上来。“但、但是我们要往哪去？！”她喘着气问。“先引它离开游泳馆……”魅堂刚答了一半，脑海中却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上官……上官魅堂……”
不是表达为“声音”的话语，而是直接传达给了他的“心”。
“上官魅堂，听得到我的话吗？让你的随从把它引到我这里！”
“怎么……会是你……”
魅堂的惊讶绝对不奇怪。“那个人”为何突然在激战中对自己使用“精神感应”？！
“只有用冻结的方式才能打倒‘海月’，这种事你们是做不到的！别耽误时间了，快些！！”
一声厉嘶，巨大的蝠鱼拍打着双翼追上来了。旌姬紧跟在魅堂身后，不知所措地等待他的下一个指示。“……谢了，前辈。”“牙之御座”无奈地一笑，却立刻换上严厉表情把剑尖一转，“旌姬！往骑士团大楼后面跑！赶快！！”“是……是！！”黑发少女虽然莫名其妙，还是严格遵守命令而去。她手上遮掩伤口的手帕已不知何时掉落了，放肆地飘在风中的血腥味，惹得“海月”越发疯狂地追赶起来。眼看旌姬已经到了校医院院墙旁边，一根凸出的水管却猛地绊倒了慌不择路的她，这时海月与目标之间，只剩下不到十米的距离——
“哇啊！！”
旌姬没有看到，有两个身影沿着完全相反的方向冲了出去。
“嘎——！！”
瞬间迷蒙了夜空的冰冷白雾中飘出了“海月”的悲鸣。“发生什么……”旌姬想站起来看看情况，却徒劳地以俯卧的姿势告终。
因为她那严格的上司、“鹰王骑士”正用双臂紧紧箍着她的身体，和自己一起倒在地上。“魅、魅堂大人！！”旌姬吓得几乎结巴，反射性地抓住了少年的肩膀。“抱歉……有没有受伤？”魅堂喘了口气拨开眼前的头发，快速起身的同时也扶起了她，“刚才你马上就要被追上了，又被绊倒，我一急就……你真会给人添麻烦！”
然而，背叛了这几句话的是他眼中名为“关切”的光辉。
“魅堂大人……人工兽呢？！”旌姬猛地想起了敌人。“已经解决了。”“牙之御座”露出尽在掌握之中的表情，扳着她的双肩转到相反方向去——
由水构成的“海月”已经变成了一座冰雕，以身下的冰为支柱，呆呆地停在医院门前，体内的血之脉络也停止了流动。“看来它平时以融入水的方式袭击学生、吸取血液，离开水的时候才能看出身形。”魅堂沉思着，“只有冻结才能制止它的活动，但‘钢铁神宫’是何时把这只人工兽放进来的？难道我们的警惕还不够吗……而且不能这样就算了，得彻底消灭‘海月’！”
“在冰的状态下消灭？用高温一次汽化能行吗？”
“……你能做到么？”魅堂的声调意外温和。旌姬坚定地点点头，简单地抹去手上的血迹后退了几大步，接着张开双臂。只见两团火焰以双手为起点飞速攀登，集中到她的背部后呼地扭曲变形，一只灿烂的火鸟冉冉升起——
“火凤——”
魅堂绝对没想到，自己刚才纯属尽“骑士”义务的举动却给了少女无比的力量。
“——咆吼！！”
顿时火光耀得天空有如白昼，火焰的巨鸟整个儿吞没了冰雕状态的“海月”，在二人面前将它化为蒸汽，无声无息地消散了。
“是吗……原来是他帮了您啊。”
“大法师”镜片下的眼睛亮起喜悦的光芒。魅堂把头微微一点，颇感慨地答道：“也完全在我意料之外……不过，那人毕竟是我的先辈，我一定要找机会还他这个人情。”“不必的，这是他的愿望！”巧妤温柔地摇摇头，“他……姐夫一直是那种人……”
活动室的另一端——
“叶莺大人，您的绿茶。”
“谢了，旌姬学姐……等等！你和魅堂大人昨天晚上在游泳馆怎么啦？！”
“怎么……只是和人工兽战斗了，其余什么事也没发生啊？”
“不可能！”“虹衣骑士”拍案而起，“我明明就感到，你们之间事后的气氛和以前完全不一样Ｃ像没以前那么僵硬了……唔……我管这个干吗啊真是的……”
旁边的男生们莫名其妙地看着陷入尴尬气氛的两个女孩子。
一场战斗结束了，但骑士们已习以为常地等待下一场战斗的到来。
海牙骑士团也好，躲在幕后的钢铁神宫也好，仍然静静地按照各自的步骤运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