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2)

情梦张了张嘴,念摇却冲她摇头,“妹子这次来我的船上,必定有很多事要问我。但,我已不愿再去回忆了。”

情梦是想问她与叶飘摇之间的事,毕竟“叶飘摇”这三个字太具诱惑力了。但人家不愿说,自有人家的苦衷。“那,小妹不打扰姐姐了。”说着,就想走。

念摇忙拉住了她,“别急着走,我这儿还有一样东西要给妹子看。”

情梦一愣,“什么东西?”

念摇从腰间佩挂的香囊里取出一物递给她。她接到手中,只觉手心一凉,仔细看,那是一枚巴掌大的圆形令符,厚约一指。令符表面光滑如玉,有着琥珀般的透明度,透着赤红的光泽。令符里面镶嵌着一柄钉子大小的银色雕龙剑,剑柄上有个篆刻的“圣”字。

这枚令符似玉非玉,透着股水晶冰魄般的清凉触感,却又有熊熊烈焰的赤红色泽。

“妹子是江湖中人,应该认得这是何物吧?”

见这枚令符如今已握在另一双素手中,念摇已分不清心中是何种滋味。

情梦一摇头,“小妹愚钝,不知这是何物。”

念摇帮她揭破了谜底,“这是圣剑令!此令一出,群雄俯首。妹子该知道这是何人的信物了吧?”

情梦两手儿一颤,忙握紧这枚圣剑令,心头一阵狂跳,呼吸也有些急促了,“这是叶飘摇的信物!姐姐是从哪里得来的?”据说只有曾有恩于叶飘摇的人,才有缘得到他的一枚信物,以后若遇上难事,或性命攸关时,可亮出信物,叶飘摇自会出面援助。但,至今尚不曾听人提及有哪个门派、哪位侠士得过令符。

念摇幽幽一叹,她从未有恩于叶飘摇,反倒是叶飘摇有恩于她。“这令符是知哥哥的。”她转眸望向甲板上坐着的万俟无知,“蛟龙帮一战,他曾救过叶飘摇。”

知哥哥手中握有圣剑令的事,也只有她与令符的主人知道而已。

情梦瞠目问:“万俟先生也是江湖中人?”

“不!”念摇的眸子里盛了笑,“知哥哥曾是蛟龙帮扬州分舵请的一名账房,偶然间听得蛟龙帮欲暗算叶飘摇的全盘计划,他就连夜给叶飘摇捎了信,使其躲过一劫。是以,他才会有这枚令符。”

她没有告诉情梦,正是万俟无知助她逃出蛟龙帮扬州分舵,他帮叶飘摇,其实是为了帮她彻底摆脱蛟龙帮的追杀。这个知哥哥也等了她整整十年,和她一样的傻呵!

“原来……是他的啊……”

情梦此时觉得万俟无知的身形似乎高大了许多,连那颗大脑袋也显得可爱了些。

念摇啜了口茶,看着茶水里舒展开的嫩绿叶瓣,细细品味舌尖卷着的微苦。奇怪,明明入口颇苦的茶,为何有那么多人喜欢品尝?她突兀地问道:“妹子,你喜欢品茶么?”看她那婉约的气质,应是适合“品茶”的。

“品茶?”情梦苦笑,“那是大小姐们闲时喜好,小妹没那福分,生就劳碌命,安不下心品那一壶茶。”要是渴了,通常也只是喝一杯白开水,简便省事,却平淡无味,如同她孤寂了十八年的心!

念摇转了转手中的茶盏,低叹:“他喜欢品茶,而且,以前从不酗酒。”

他?哪个他?情梦不解。

念摇看看她手中紧握着的圣剑令,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你若喜欢它,就留着吧!”

情梦眨眨眼,老半天才明白了对方话里头的意思,她不敢置信地问:“姐姐是想把这枚圣剑令送给小妹么?”

“怎么?不想要?”

“不不不!”情梦怕她反悔,忙把圣剑令收入袖兜内。

其实,信物的主人已死,她明知留着它也派不上用处,却也舍不得还给人家。

见她把圣剑令藏入袖兜,一脸欢喜的样儿,念摇眉头结了几许忧愁:这枚令符留在知哥哥身上是派不上用处的,但落在了情梦手中,她身处江湖,难免会将圣剑令卷回江湖纷争之中,也许,只有回归江湖,“他”才会重新找回自我,也就不枉费她把令符赠于情梦的一番苦心!

唯一令她担忧的是,情梦会不会始终保存这枚令符,不丢弃它呢?

“这令符你拿去以后,得小心保管,万万不能让它落入旁人手中啊!”她叮咛道。

细心的情梦听出了她话中的隐忧,忙收敛笑容,神色坚定地承诺:“姐姐放心。令在人在,令失人亡!”

听得这句承诺,念摇神情微震。不曾想,眼前这位笑容婉约的人儿,竟会有这般坚韧的心r许,这回她的决定是对的,“他”需要的正是一个内心坚强的女子,可以扶“他”站起来的女子!这一点,她做不到,她的多愁善感、她的眼泪,只会扰了“他”的心,令“他”更觉痛苦。

念摇猛地持起那杯已冷的苦茶,一饮而尽,毅然背过身不去看那张令她伤心、也令她欣慰的婉约笑靥,冷声下了逐客令:“把画留下,你走吧!”

情梦犹豫一下,“小妹以后还能再见到姐姐吗?”

念摇用牙使劲咬住发颤的唇,挺直了背,不再搭理她。

看着那僵直的背影透了几分决绝,情梦不吭声了。她默默起身离开船舱,走到甲板上,擦过万俟无知的身侧时,听到万俟无知轻声对她说了句:“别挂心她!往后有我守着她呢!”

他把圣剑令交到念摇手上时,她向他承诺了:这辈子,她愿随了他!

等了十年,他终于等到这句话了呵!

情梦微微颔首,道一声“保重”,顺着踏板上了岸,渐渐走远。

情梦走后,念摇也走到了甲板上,静静地站着,似乎在等待什么。

万俟无知满腹疑惑地顺着她视线所指的方位望去,忽然看到一人从一棵柳树后头转出身来,慢吞吞地踏上甲板,站到了念摇面前。

念摇深深地凝望面前的人儿,想把他的模样铭记到心坎里,深深地藏起来。

见她不言不语地望着他,那人蹙眉问:“为什么?”

念摇幽幽叹道:“你说我从不曾懂你,那是因为你从不曾让我懂你,也从不曾把我放进你的心里。十年了,我争了十年,争不到你的心,十年里,这份情扰了你,也累了我,该是放手的时候了。”

她伸手轻轻碰触他的脸颊,这曾是一张令无数人痴狂的容颜呵!如今,他却刻意把肮脏的泥巴涂抹在脸上,用人人唾弃的污泥埋葬了绝代风华。如今这个意志消沉的人儿,令她心痛欲绝!

她凄然笑道:“你说你往后都是这个样子了,这话儿让我痛心!这个样子的你不是真正的你!人活着,就不能没了自我。我都能放下这十年的情感,你为何不试着解开心中的枷锁,找回自我呢?”

他怔怔地望着她,突然醒悟:其实他也不曾懂她的心,不曾试着正视她的这份情。为何,人总是在失去某样事物时,才发现它其实是有着独一无二的意义的!

凄婉的笑,含泪的眸,这纤弱的人儿呵,是那么执着地守着心中一份最真的情感整整十年!

他呆呆地望着她,心中突然一痛,唇角涌出缕缕殷红的血。她见了,再也忍不住地呜咽一声,张开双臂猛地抱住他,吻去他唇边的血,泣道:“答应我,往后少喝些酒好吗?好吗……”

他眼眶微红,再也狠不下心去拒绝这份真诚无私的关怀,终于点了头,抬手帮她擦去泪水,“往后,别再哭了。”语声是微颤的沙哑。

他给不了她所想要的幸福,爱与不爱,总是不能勉强的。他只盼,她能忘了他,不再为他伤心落泪。

她吸了吸鼻子,眼睛红红的,鼻子也红红的,却笑开了,“我把圣剑令给了情梦,她向我承诺‘令在人在,令失人亡’。她这么说,我就宽心了。”

他沉默片刻,长叹,“雁影,我的心是残缺的,装不下这么一个好姑娘。”

话落,他默默转身,走了。是追着情梦去的。

念摇知道,令在谁身上,他就会追着谁去。帮持令者达成一个心愿,蓉圣剑令,这是他唯一一桩未了的心愿。

情梦的心愿是什么?他不知道。

能否顺利地蓉圣剑令?他也不知道。

自己以后将要面对什么?他更不知道。

前途茫茫……

看他走远了,念摇伸手推了推已成木偶状的万俟无知。

经她这么一推,万俟无知猛地醒过神,火烧屁股似的蹦了起来,指着远去的那个背影,吃吃道:“雁影,他他他是……”

“嘘。”念摇竖起食指点在他的唇上,笑道,“知哥哥,带我离开这儿,好吗?

万俟无知痴望着她的笑脸,愣愣地点头。

她把船篙塞到他手里,回到船内,抱起了琵琶。

悠悠琵琶声中,金色画舫渐去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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