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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神首曲Ⅰ

CHAPTER-01MASTEROFDEATH

在豪华的坟场中等候

夜间,死神在一个豪华的坟场中等候。

他穿上一套簇新的黑西装,内里的白恤衫是那种宴会式样的礼服领口,而方头黑皮鞋则有种含蓄的雅致。

挺拔俊美的侧脸带着等候的紧张,他遥望坟场的入口,不一会,就会走来他盼待着的人。夜间的坟场静寂无声,绿草的味道混合了墓碑那种大理石的冰香,而淡淡的尸体气味透过泥土渗透。气氛并不骇人,虽然坟场始终是坟场,但有钱人的长眠之地一定有种安然与格调,那些墓碑上的雕塑,根本就是价值连城的艺术品。

未几,由坟场的入口处走进一个身影,细小娇美的、精巧的。街灯照在这小人儿的头上,但照不出影子。死神知道,这个就是他要面对的重要人物。

那是一个年约八岁的小女孩,身穿淡黄色丝绢芭蕾舞衣,脚踏一双红色芭蕾舞鞋。她的头发是银白色的,如丝线般薄,又长又鬈曲。她以一条红丝带蒙着眼睛,并以缓慢高雅的步伐前行。两旁的墓碑在她走过之时都起了变化,墓碑上的雕塑顷刻活起来,天使的翅膀张得更开;垂泪的孝淌下了真正的泪水;抱着竖琴的女神拨动琴弦,奏出颂赞的美乐。

她走得愈近,死神便对她愈恭敬。他的心情也跟着复杂起来,对着这名以红丝带蒙眼的小女孩,死神感到敬畏、尊崇、探求,以及恩赐。

明显地,红丝带小女孩的身份比死神高级得多。

她已走到死神跟前了,墓碑上的云石圣者朝她跪地膜拜。

她的小嘴涂上了一种艳丽的红色。她抬起脸来,张口说话:“死神LXXXIII,请你替我除下我的红丝带。”

死神顺从地伸手松开红丝带小女孩发后的蝴蝶结。继而,她就以一种重新观看世界的神态张开眼睛。她那双蓝眼睛美丽绝伦,眼珠子大而清亮,双眼皮深深的,黄金色的睫毛又浓又鬈。

她以一种洋娃娃的表情观看高大英俊的眼前人,然后就从小娃儿般的脸容上流露出一种成年女人的默许神色。

死神意会得到,他的心蓦地一震。

红丝带小女孩以吩咐的口吻说:“请你把丝带连系着我的右手与你的左手。”

死神便把她的丝带缚到他俩的手腕上,红丝带小女孩伸出她的左手体贴地帮忙。

然后,红丝带小女孩伸开指头握着死神的手指,当肌肤相接,死神立刻激动得满脸通红,而迅即,卑微与惭愧的感受汹涌而至。他知道,要达成她的期望是一件极困难的事。

红丝带小女孩当然有读心的本事,但她没多言,只是微微抬起蓝眼睛对他说:“来,我们一起走进大宅中。”

死神就满有默契地与她手牵手往坟场的更深处走,在那凡人达不到的尽头,置有一道大闸,闸后伸延出一段小路,小路的目的地就是神祗才能步进的大宅。

红丝带小女孩笑眯眯地与死神前行,未几,他们就走进大宅中。红丝带小女孩领他走进一间沙龙中,她与他走向一张桃红色的长沙发,然后两人同时坐下来,红丝带小女孩以娇嗲的娃娃姿态靠着死神,她伸出她的左手,把连系二人的丝带松解开。

死神由高角度向下俯视,他发现她的长睫毛真是美极了,于是禁不住就由心中泛起了怜爱的叹息。

洋娃娃般的娇弱人儿……

一个愉快的死亡

死神虽无恋爱的狂热心,但对于美丽的人与物,他还是轻易就屈服。

红丝带小女孩把丝带塞进芭蕾舞衣的暗袋中,然后她就抬起圆大的蓝眼睛望向死神,继而,开始一番重要的对谈。

她问:“你就是那名誓死要做万人迷的死神?”

死神像一个大哥哥那样把红丝带小女孩抱起,让她坐于他大腿上。他笑着回答她:“是的,我一直有那样的意图。”

红丝带小女孩说:“我知道你的工作表现不错。”

死神谦厚地点了点头。“我只是做好死神的责任。”

红丝带小女孩眨了眨眼,然后问:“那么,请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仍想转换职位?”

死神回答:“我的理想一直是加入改造人类基因的部门。”

红丝带小女孩续问:“那么,你认为人类应该被改造成哪种模样?”

死神说:“我心目中理想的人类该拥有二百岁或以上的寿命,而生理构造渐趋向神化,少病少痛、百毒不侵,也少纷扰、苦恼。我认为人类该享有与神祗接近的构造与命运。”

红丝带小女孩的眼神狐疑,她对死神的见解不表认同。

死神明白她的意思,是故他就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咙。

红丝带小女孩再问:“请告诉我你对死亡的看法。”

死神满有信心地回答:“我并不认为人类频密地死亡又重生是有效的资源分配。大部分人类最老都只能活到七十岁,生命短暂得令我身为死神也不禁叹息。倘若,人类能有二百岁的生命,那样子,不独人类会高兴,地球亦能拥有更多高生产效率的生命体,而神祗的善后工作便不须像现在般频繁紧密。”

红丝带小女孩带笑望进死神的眼眸中,那笑容满载着智慧的批判。死神解构不到那笑容的信息,霎时间就又紧张起来。

洋娃娃般的智者正想着些什么?她会希望在此刻加添死神的智慧吗?

死神吞下卡在咙喉的咽沬,浑身僵硬。

红丝带小女孩这样子含笑地望了死神半晌,然后才又说话:“这次会面主要是希望了解LXXXIII神祗对目前的工作有何不满,以及考虑批准转职。而我想你明白,你所希望参与的新职位对求职者的要求极高。也当神祗有转职的需要时,我们便要为此名神祗进行一系列的考试,以图证明此神祗已圆满地实践现职的任务。只有在现职表现卓越的神祗,才有机会担当更高层次的职务。因此,死神LXXXIII,我们会在稍后为你进行第一回合的考试,而我就是你的主考官。”

红丝带小女孩条理清晰地讲解完毕之后,便由死神的大腿跳到地上来。她端正地站在他面前,双手紧握于身后,继而又续说:“死神LXXXIII,第一回合的考试会要求你送一名穷凶极恶的囚犯上路,我会依据你的表现来判断你在步骤,以及风格上所获得的等级。”

死神恭敬地站起来,并且朝红丝带小女孩鞠躬:“我定当竭尽所能。”

红丝带小女孩满意地点了点头,抬起小脸来对他说:“现在我们便起行。”

说罢便转身,并且活泼地奔跑到沙龙之外,死神连忙追随她。当他跑出沙龙后,便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间监狱内的行刑室中。

行刑室中央放置了一座电椅,电椅上坐着一名四十二岁的男人,他身旁站着两名狱卒,而在玻璃幕墙之外,坐了七名观看行刑的人。

死神站在死囚跟前,红丝带小女孩则站在角落处,她的手上捧着一本大簿,又手握墨水笔。

行刑室外有两名狱卒负责按动执行的开关,而行刑室内的两名狱卒则照料行刑前的事项,他们替刚剃掉头发的死囚戴上通电的帽子,剃掉头发的目的,是避免毛发被烧焦引致冒烟和气味;又给死囚牢牢锁住四肢;最后,替死囚盖上眼罩。

死神目睹一切,而他亦明白他将要采取哪一种风格。虽然死囚罪行滔天,但死神一样会尽量让他得着一个愉快的死亡。他不会放弃他的原则。

在豪华的坟场中等候

夜间,死神在一个豪华的坟场中等候。

他穿上一套簇新的黑西装,内里的白恤衫是那种宴会式样的礼服领口,而方头黑皮鞋则有种含蓄的雅致。

挺拔俊美的侧脸带着等候的紧张,他遥望坟场的入口,不一会,就会走来他盼待着的人。夜间的坟场静寂无声,绿草的味道混合了墓碑那种大理石的冰香,而淡淡的尸体气味透过泥土渗透。气氛并不骇人,虽然坟场始终是坟场,但有钱人的长眠之地一定有种安然与格调,那些墓碑上的雕塑,根本就是价值连城的艺术品。

未几,由坟场的入口处走进一个身影,细小娇美的、精巧的。街灯照在这小人儿的头上,但照不出影子。死神知道,这个就是他要面对的重要人物。

那是一个年约八岁的小女孩,身穿淡黄色丝绢芭蕾舞衣,脚踏一双红色芭蕾舞鞋。她的头发是银白色的,如丝线般薄,又长又鬈曲。她以一条红丝带蒙着眼睛,并以缓慢高雅的步伐前行。两旁的墓碑在她走过之时都起了变化,墓碑上的雕塑顷刻活起来,天使的翅膀张得更开;垂泪的孝淌下了真正的泪水;抱着竖琴的女神拨动琴弦,奏出颂赞的美乐。

她走得愈近,死神便对她愈恭敬。他的心情也跟着复杂起来,对着这名以红丝带蒙眼的小女孩,死神感到敬畏、尊崇、探求,以及恩赐。

明显地,红丝带小女孩的身份比死神高级得多。

她已走到死神跟前了,墓碑上的云石圣者朝她跪地膜拜。

她的小嘴涂上了一种艳丽的红色。她抬起脸来,张口说话:“死神LXXXIII,请你替我除下我的红丝带。”

死神顺从地伸手松开红丝带小女孩发后的蝴蝶结。继而,她就以一种重新观看世界的神态张开眼睛。她那双蓝眼睛美丽绝伦,眼珠子大而清亮,双眼皮深深的,黄金色的睫毛又浓又鬈。

她以一种洋娃娃的表情观看高大英俊的眼前人,然后就从小娃儿般的脸容上流露出一种成年女人的默许神色。

死神意会得到,他的心蓦地一震。

红丝带小女孩以吩咐的口吻说:“请你把丝带连系着我的右手与你的左手。”

死神便把她的丝带缚到他俩的手腕上,红丝带小女孩伸出她的左手体贴地帮忙。

然后,红丝带小女孩伸开指头握着死神的手指,当肌肤相接,死神立刻激动得满脸通红,而迅即,卑微与惭愧的感受汹涌而至。他知道,要达成她的期望是一件极困难的事。

红丝带小女孩当然有读心的本事,但她没多言,只是微微抬起蓝眼睛对他说:“来,我们一起走进大宅中。”

死神就满有默契地与她手牵手往坟场的更深处走,在那凡人达不到的尽头,置有一道大闸,闸后伸延出一段小路,小路的目的地就是神祗才能步进的大宅。

红丝带小女孩笑眯眯地与死神前行,未几,他们就走进大宅中。红丝带小女孩领他走进一间沙龙中,她与他走向一张桃红色的长沙发,然后两人同时坐下来,红丝带小女孩以娇嗲的娃娃姿态靠着死神,她伸出她的左手,把连系二人的丝带松解开。

死神由高角度向下俯视,他发现她的长睫毛真是美极了,于是禁不住就由心中泛起了怜爱的叹息。

洋娃娃般的娇弱人儿……

一个愉快的死亡

死神虽无恋爱的狂热心,但对于美丽的人与物,他还是轻易就屈服。

红丝带小女孩把丝带塞进芭蕾舞衣的暗袋中,然后她就抬起圆大的蓝眼睛望向死神,继而,开始一番重要的对谈。

她问:“你就是那名誓死要做万人迷的死神?”

死神像一个大哥哥那样把红丝带小女孩抱起,让她坐于他大腿上。他笑着回答她:“是的,我一直有那样的意图。”

红丝带小女孩说:“我知道你的工作表现不错。”

死神谦厚地点了点头。“我只是做好死神的责任。”

红丝带小女孩眨了眨眼,然后问:“那么,请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仍想转换职位?”

死神回答:“我的理想一直是加入改造人类基因的部门。”

红丝带小女孩续问:“那么,你认为人类应该被改造成哪种模样?”

死神说:“我心目中理想的人类该拥有二百岁或以上的寿命,而生理构造渐趋向神化,少病少痛、百毒不侵,也少纷扰、苦恼。我认为人类该享有与神祗接近的构造与命运。”

红丝带小女孩的眼神狐疑,她对死神的见解不表认同。

死神明白她的意思,是故他就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咙。

红丝带小女孩再问:“请告诉我你对死亡的看法。”

死神满有信心地回答:“我并不认为人类频密地死亡又重生是有效的资源分配。大部分人类最老都只能活到七十岁,生命短暂得令我身为死神也不禁叹息。倘若,人类能有二百岁的生命,那样子,不独人类会高兴,地球亦能拥有更多高生产效率的生命体,而神祗的善后工作便不须像现在般频繁紧密。”

红丝带小女孩带笑望进死神的眼眸中,那笑容满载着智慧的批判。死神解构不到那笑容的信息,霎时间就又紧张起来。

洋娃娃般的智者正想着些什么?她会希望在此刻加添死神的智慧吗?

死神吞下卡在咙喉的咽沬,浑身僵硬。

红丝带小女孩这样子含笑地望了死神半晌,然后才又说话:“这次会面主要是希望了解LXXXIII神祗对目前的工作有何不满,以及考虑批准转职。而我想你明白,你所希望参与的新职位对求职者的要求极高。也当神祗有转职的需要时,我们便要为此名神祗进行一系列的考试,以图证明此神祗已圆满地实践现职的任务。只有在现职表现卓越的神祗,才有机会担当更高层次的职务。因此,死神LXXXIII,我们会在稍后为你进行第一回合的考试,而我就是你的主考官。”

红丝带小女孩条理清晰地讲解完毕之后,便由死神的大腿跳到地上来。她端正地站在他面前,双手紧握于身后,继而又续说:“死神LXXXIII,第一回合的考试会要求你送一名穷凶极恶的囚犯上路,我会依据你的表现来判断你在步骤,以及风格上所获得的等级。”

死神恭敬地站起来,并且朝红丝带小女孩鞠躬:“我定当竭尽所能。”

红丝带小女孩满意地点了点头,抬起小脸来对他说:“现在我们便起行。”

说罢便转身,并且活泼地奔跑到沙龙之外,死神连忙追随她。当他跑出沙龙后,便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间监狱内的行刑室中。

行刑室中央放置了一座电椅,电椅上坐着一名四十二岁的男人,他身旁站着两名狱卒,而在玻璃幕墙之外,坐了七名观看行刑的人。

死神站在死囚跟前,红丝带小女孩则站在角落处,她的手上捧着一本大簿,又手握墨水笔。

行刑室外有两名狱卒负责按动执行的开关,而行刑室内的两名狱卒则照料行刑前的事项,他们替刚剃掉头发的死囚戴上通电的帽子,剃掉头发的目的,是避免毛发被烧焦引致冒烟和气味;又给死囚牢牢锁住四肢;最后,替死囚盖上眼罩。

死神目睹一切,而他亦明白他将要采取哪一种风格。虽然死囚罪行滔天,但死神一样会尽量让他得着一个愉快的死亡。他不会放弃他的原则。

亲情的火花瞬间熄灭

怜悯也来了,施施然地穿越玻璃幕墙。当她看见红丝带小女孩,就笑眯眯地屈膝鞠躬。

在怜悯隐身于死神的背影中后,行刑官就向死囚,以及在座者宣读死囚的罪行,穷凶极恶的男人以五年时间慢性谋杀自己的妻子,目的并不为财,而是为了仇恨。结婚十五年,妻子不停地不忠,他不住地受到伤害。妻子本性恶劣,丈夫则行径阴险,表面懦弱的丈夫每天在妻子的饮料中落毒,三年之后妻子便陷入昏迷中,在余下的两年时间,丈夫做尽一切残害妻子的事,包括故意不清洁她的大小二便,使其肌肉溃烂;又收取金钱让陌生男人强暴不清醒的妻子;以硬物狂击妻子的头部,刺破妻子的耳膜,以强光残害妻子的视力。最终,妻子在昏迷期间被怨恨的丈夫虐待至死,最终的死因是经过三日狂殴之后内脏爆裂出血。

死神皱眉。通常这种残酷的灵魂都很少出现在他的名单之上,是故他转头望向红丝带小女孩,问道:“这一个不是应该属于Lucifier的吗?”

红丝带小女孩说:“这个男人与他的妻子有十世宿怨,他俩每一生也在互相伤害中度过,今世他的魂魄也仍然属于我们。Lucifier并没指染。”

死神明白起来。“是轮回部门的责任。”

像这种凶恶、执着、怨戾冲天的灵魂,要经过长时期的洗涤,才可以被净化,最后才能转介到轮回部门。至于他的下一世是否有力量与敌对的人淡化宿怨,死神被赋予部分影响力。这个男人生前突破不到与妻子的永世恶业,惟有依靠从死亡以及死亡之后的领悟,然后才有机会得到一个相较之下清净和慈爱的另一生。

死神看了看他的陀表,然后说:“差不多是时候。”

狱卒按下行刑机关,电流就贯通死囚全身。

死神伸出他极美的右手,按在死囚的左手之上,死囚的灵魂就在肉体的痛苦中苏醒过来,让死神一手把他由电椅中牵引站起。

死囚望向死神,他的神情平静坚定,完全明了眼前这个西装笔挺的男人出现的原因。

死囚笑容凄冷:“你是魔鬼,来带我落地狱。”

死神温和地说:“我不是魔鬼。而至于地狱……你认为它存在就存在。”

死囚在刹那间陷入了惘然之中。

死神说:“我只是来接你上路,正如你在每一生所完结时那样。”

死囚缓缓地把眼珠溜向死神,同一时候,眼前的景况散乱地化成一块块碎片。像镜子被敲碎后四散那样,每一小片都映照出一段不完整的过去。

穿着古罗马服装的两个男人为了抢夺一头羊而大开杀戒;心肠好的游牧老人接待骑骆驼的青年留宿,反遭青年谋财害命;父虐子,然后儿子反过来残害年老的父亲;妹妹为了姊姊的男人而把姊姊的脸容举;母亲把女儿卖进火坑;兄弟各怀鬼胎,互相陷害;徒弟强暴师傅的妻女,师傅又残害徒弟的家人;父亲把女儿的手脚砍掉,推往街上行乞;贼人互相勾结,后又互相出卖……

每一生的关系都亲密,每一生都同样相煎和加害。恩怨生生世世地沉淀,愈陷愈深。

死囚落下泪来。“我原以为我娶了她,我们便会互相让对方幸福……”

每一生的宿怨重叠在他眼前,每一生的爱意都如坏死了的花蕾,从无吐露芬芳的机会。

死神目睹着那一段又一段的前尘,也禁不住于心中感叹。

死囚掩脸痛哭。“如果她不是那样对待我,我便不会如此对待她……”

死神伸手握过某一生的往事放到眼前,那个被母亲卖到妓寨的女儿,回头望向母亲的眼神,是那么复杂、悲伤,她怨恨、迷茫、伤痛……她希望母亲能叫停她,重新把她拥入怀,在那危急的关头挽救她。而那个为母的,刹那间亦于心不忍;只是,一想起卖掉女儿能换来新衣裳新床铺……亲情的火花就瞬间熄灭。

母亲心中想道:女儿去了还可以再生一个……儿女这回事完全不用愁,卖完卖尽,就找个男人生足一打……

神是宽恕

死囚的情绪仍然非常激动。“我最后毒打她时,她的眼帘翻开来,好像看得见我……”

死神放开手中那段前尘,温和地凝视这个伤痕累累的灵魂。

而红丝带小女孩就往手中的评核标准加上“√”号。(*附注)

√让死者自由地说出他想说的话

√不要打断、否认、缩短死者的说话

死神问死囚:“如果让你重新来过,你会希望与你的妻子有怎样的一生?”

死囚抬起含泪的眼睛,如此说:“我希望可以好好地爱她,好好地爱她……”

死神问:“但若然她依样可恶地响应你的爱情,你又会如何处理?”

一想起妻子可恨的行径,死囚就咬着牙关答不上话。

死神细心地引导他:“在每一世的苦痛中,你与她都爱恨交缠;但又在每一世,当你的心偶尔地温柔起来之时,都泛起过同一种感受……”

死囚垂下头来,思量了一会,然后才说:“其实我想过原谅她……”

说罢,死囚的神色明亮起来,居然,就在临死的一刻,他领悟了一生的关键。

“原谅她……”他呢喃。“要是我愿意原谅她,我和她的一生便不会如此……三番四次我都有原谅她的念头;只是,我对她的恨,如火山爆发,制止不了……”

“对,为何我还是不愿意原谅她……”死囚掩面悲哭。“其实我一生最想做的事情,不是毒害她、虐打她,而是原谅她……”

红丝带小女孩又挥动墨水笔。

√要有技巧、敏感、温柔和慈悲,让死者把内心深处最想说的话透露出来

死神温柔地告诉他:“你此刻知道也不迟,你和她还会有在另一生碰面的机会。”

死囚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曾经有人向我传过教,但我却拒绝了!你说,如果我现在信了教,下一生会不会有救?我家中摆放了一些食人族巫师采用的巫术雕像,你说,我好不好报梦请人把这些东西抛掉?”

死神微笑。“你根本就不信任何宗教,若然现在把正统宗教放诸你身,也不会起上任何作用。你的心态不改变,信什么也一样。”

死囚着急了。“那么,我该怎么办?”

死神告诉他。“你的这生既然是这样过,我就只能带你到一个符合你这生的地方。但请你放心,就算景象再可怖可畏,都是基于业的缘故,你也不会永远久留于那地方。”

红丝带小女孩又找到做得正确的项目。

√不要临终才赶紧传教或改变死者的信仰

√怎么活就怎么死,无须特意拯救

“可怖可畏……”死囚摇头。“是的,我罪有应得……”

死神不得不认同:“你这一生的心念的确坏。而下一生,请你记着学会原谅。”

死囚以颤抖的声音说:“我愿意原谅她,但她会肯原谅我吗?”

死神说:“我相信,你的妻子也会经过一连串的净化。至于她下一生的修为如何,则要看她。然而,你可以竭尽所能地去感化她。”

死囚掩脸,表情痛苦。“像我们这种人……干吗你仍然要帮助……”

死神微笑:“坏行为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被净化。况且,再凶恶的人也有某部分善良的天性。我们的责任,就是要把你那善良的天性叫醒。”

死囚长长叹了口气,他望着死神说:“忽然我不得不相信,宇宙间真有无尽慈爱的神存在。”

死神轻描淡写地说:“你觉得有什么便存在什么。”

死囚问:“神真的会宽恕我?”

死神告诉他:“如果你真的相信有神的话,我可以告诉你,宽恕本来就存在于神性之中,神已原谅了你,因为神是宽恕。”

亡灵的眼泪

顷刻,死囚热泪盈眶。

红丝带小女孩点了点头,又记下死神做对了的地方。

√让死者被爱、接受及原谅

√让死亡变成一个和解的时刻

死囚以泪眼望向坐于电椅上受刑的肉身,然后说:“我的父母会活得好吗?”

死神耸耸肩。“他们自有他们的人生,你无须担忧。”

死囚悲凄地说:“他们会接受我这样的儿子吗?”

死神说:“如果你肯接受你这一生,他们亦会肯接受你。”

死囚猛地摇头。“但我是这么坏这么错……”

死神说:“那么,你现在留下求他们原谅的心意吧!相信我,他们全接收得到。”

死囚得着保证,于是便说:“父亲母亲,求你们原谅我所做的一切。”

说罢,死囚叹息,心情轻松了许多。

红丝带小女孩点下了头。

√让死者留下要求别人原谅的信息,这能令死者自觉已尽了力

死神问他:“你已准备好没有?”

“要上路了吗……”死囚犹豫。

死神扬手,怜悯现身。当丰盈的她透着粉红柔光出现在死囚眼前时,死囚就在瞬间抛下了一切罪咎、苦痛、悔恨、怨气、悲叹……深深地落入一种温柔的爱意中。

他惊叹得张大嘴来。

而怜悯,竟又不由自主地认为面前的亡灵长得英俊无双,是故她飘荡得如水波荡漾,春意盎然。

气氛旖旎到不得了。

死神对死囚说:“我就让她伴你上路。”

死囚急急忙忙地点下头,眼也不眨地与怜悯对望。

死神说出他的要求:“那么,请你崇敬我吧!”

死囚心神一定,愕然地问:“为什么我要崇敬你?”

死神坦白说:“或许你会认为我未去到万人敬仰的层次……但是,请你接受这是我的风格。”

死囚皱了皱眉,又望了望怜悯,继而选择屈服:“好吧,死神,我崇敬你!”

死神就满意了,他伸出他极美的左手,让蓝光透现死囚眼前,当左手触碰死囚的脸孔后,死囚就合上了眼睛,沉沉地,迈向一个专为他而预备的地方。

怜悯上前拥抱他,给他爱、慈悲、怜惜,给他带来这一生无法拥有的美好。爱,由粉红色的磁场弥漫升华,慷慨地,他需要多少就送他多少,无条件的、宏大的、无边无际的……

电椅上的死囚就在此刻断了气。

死神轻轻对死囚的灵魂说:“让我承担世上每一个亡灵的痛苦、恐惧和孤独。”

死囚的灵魂被触动了,他无声无息地落下泪来。怎能不激动?卑劣至此,仍能被宽恕,仍能得到爱……

惭愧、懊悔、愚昧……他承认了他的每一项过失,在被爱之中,他立下决心,要在下一生活得阳光明媚;下一生,他什么也可以舍弃,唯独不会再舍弃爱……

死神告诉这个于此刻超然地敏感和脆弱的灵魂:“待会请你不要惧怕,你不会久留于此。”

死囚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觉得浑身沸腾,极高的温度加上极腥臭的气味,使他陷入说不出的惨烈之中。他已置身沸腾着的血河里,水波内浮沉着生前以暴力掠夺他人性命的亡灵。千万头人马怪在血河中穿插,见亡灵不守本分冒出血沟,便举弓射杀。死囚在血浆中被煮得极痛,而沸腾的血河又已浸至他的眉心,他在这煎熬中惨呼。血河的温度极热,死囚的皮肉融化裂开,一片一片地剥落和腐蚀,浮沉于浓稠的河水中。死囚看见自己的身体已血肉离骨,而河中每一个亡灵同样经历这模样的惨痛。

最后,血河中煮出来的不止有血肉,还有亡灵的眼泪。这里的景物,会使所有神和人的眼睛避而不望……

——《神曲——地狱篇》XII

红色的芭蕾舞鞋

红丝带小女孩目睹了一切。她的蓝眼睛闪亮着智慧的光芒,而艳红色的小嘴勾起一抹微笑。她似乎颇为满意。没什么话要说,她从裙的暗袋取出红丝带,接着蒙在眼睛之上,小小的指头熟练地在脑后缚上蝴蝶结。

红色的芭蕾舞鞋发挥了作用,她蹬起脚尖原地转了一圈,继而才蒙着双眼随便找一个方向迈步前行。

她不用理会前路的阻碍,事关万物会自动自觉为她移动,让出一个空间给她步过。

死神目送红丝带小女孩离开,接下来便吁了一口气。第一回合的考试看来顺利通过。

CHAPTER-02THEMOVIEMAKER

瘾君子的心情澎湃

这里是一个片场,就如其他忙碌的片场那样,灯光师在调校灯光,摄影师等待拍摄,道具师傅搬搬抬抬,场务打点细节,化妆师、发型师、服装师各自埋头准备。

这场戏的主角正坐在一旁背诵剧本,化妆师与发型师在同一时候替他上妆和打理假发。他看上去已五十多岁,但实际的年龄只有三十五岁。他长得矮小,身高五英尺二英寸;他的脸容凹陷,眼圈墨黑;而在丝质袖子下的一双手臂,都是密密麻麻的针孔。

非常明显,这个男人是名瘾君子。

副导演走过来,礼貌地对瘾君子说:“待会请你尽量表现得情深与不舍。”

瘾君子非常认真地响应:“我希望可以捕捉到李慕白对俞秀莲那迟来的表白的激情!请放心,我一定会表现得比刚才排练时更入戏!”

副导演拍了拍他的肩膊,以示鼓励。瘾君子将会扮演《卧虎藏龙》中周润发的角色。

然后,场记走到副导演身旁告诉他:“导演来了。”

瘾君子听见,便与副导演一起回头望过去,那个英俊的、穿着smart

casual的死神LXXXIII,正潇洒自信地步入片场,他边走边向在场人士挥手打招呼,笑容满面,气派亲切但又依样不同凡响,魅力过人。

当他走到瘾君子跟前时,瘾君子就恭敬地称呼他:“死……神……不不不……是导演才对!”

死神双手按在瘾君子的肩膊上,关切地问候:“对白会否太冗长?习惯戴头套吗?”

瘾君子激动地回答死神:“得到导演的赏识,我已夫复何求!戴头套有何问题?就算你要我戴火环都可以!”

说罢,更热泪盈眶。

死神幽默地说:“你当然要感激我。李慕白这个角色英明神武,兼且能与女演员热吻。”

瘾君子长长叹了口气,说:“导演,我会实行我答应你的事。我翻生之后一定会帮助其他受毒瘾祸害的人!”他紧握双拳,认真得额上青筋暴现。“我会一视同仁,见一个救一个!包括从前陷害我但今日又同样身陷毒瘾的人!”最后,他甚至戏剧性地跪在地上,以叩谢恩人的姿势对死神说:“导演,都是多得你,我才可以有此珍贵的重生机会!”

死神连忙扶起瘾君子。被强烈激赏后,死神倒有点不好意思。他笑着说:“你往后好好做人,我对你有信心。”

瘾君子的心情澎湃极了,他的表情亦显露出内心的无尽感激。此时此刻,他已无法再用言语表达片言只字。

重获生命

副导演前来对死神说:“导演,可以埋位了。”

死神便向瘾君子做了个“请埋位准备”的姿势。

瘾君子被带到搭有山洞水潭的场景中,而死神则安坐他的导演椅之内。秀雅的女演员也埋位准备,副导演上前对二人说了些话,接着便退出去。

摄影师对准镜头,片场内全场静默。副导演拿起拍板对着镜头,说:“Case204,《卧虎藏龙》take1!”

死神斯文淡定地说出:“Action!”继而,这场戏就开始拍摄。

山洞的水潭畔,垂死的李慕白正躺卧在知己俞秀莲的怀中——

瘾君子如是说:“我要用这口气对你说,我一直都深爱你……”

女演员挤出感动的神色,继而激情地吻向瘾君子。

热吻之后,瘾君子就更哀伤情深。“我宁愿游荡在你身边做野鬼跟随你……就算掉落在最黑暗的地方,我的爱也不会让我成为永远的孤魂……”

二人四目交投,女演员眼泪涟涟,而瘾君子则心痛地、悲壮地、痛哀地、凄怨地、悔恨地,但同时候又安然地呼出最后一口气。

李慕白过身了。俞秀莲紧紧地抱拥他入怀。

这个镜头维持了大约五秒,死神就大喊一句:“Cut!”

摄影师关机,灯光师调整灯光,片场内的工作人员亦放心随便步行和说话。

而女演员站起身来,轻松地转身离开布景。那山洞和水潭便空无一人。

那个瘾君子呢?他在死神那声“Cut”之中消失。

如果把刚才拍摄的那一段戏播放出来,观众可以看到,瘾君子在一瞬间消失隐没于女演员的怀抱中。

——他无须再存在于这个空间里。他已在电影中死了一次。

那么,他正身处哪一个空间?

瘾君子现正躺卧在一条昏臭幽暗的冷巷中,那块遮挡他的硬纸皮,刚被风吹走。

他的身体蜷缩着,而指头,微微抖动。本来,指头是无可能再郁动的,一分钟前他才断了气。

是因为他拍摄了死神做导演的那场戏,他在这接着的一分钟才又得回他的生命。

他已成为另一个回阳人。死过翻生。

并不是每一个死者也有当上回阳人的资格,只有死神甄选过的,才有机会重获生命。

如果你能回阳

这十年来,死神久不久便让他名单上的某些灵魂溜到他的片场内拍上一场戏,也是在这种时刻,死神才感到真正的满足。他不喜欢当死神,他喜欢更有创意的工作,当一名导演,总较接走一个死人有趣。

死亡,有什么了不起?重生,才是真正的大意义。

死神,一点也不喜欢死亡。

他不忍心看见死亡把人生中的美好终止。他对于他名单上的灵魂了如指掌,他知道谁可以较无忧地死,谁的死亡却只会带给其他人沉重的悲剧。死神总抱着帮助人类的决心,如果可以让一个人重生,而结果又能裨益其他人的话,死神非常愿意冒险。

死亡重要,存活更加重要。

每完成一次这种反叛的勾当之后,死神都得着加倍的狂喜。神祗的另一半藏于体内,这种结构能让神祗每天也处于恋爱的喜悦中。而死神的秘密任务,就让他得着加倍的快慰。

他在私人的电影院中重看一出又一出回阳人的演出,他知道,他快将沉迷于这种反叛之中。明白这种至高无上的兴奋吗?救人一命,就如堕进最不可思议的恋爱那样,那种飘飘然、快乐、感动、壮丽、伟大、澎湃,以及自我肯定,年年月月也不驱散。

在漆黑的电影院中,死神的容貌分外具魅力。这一刻,他切切确确地认为,自己就是人所景仰的万人迷。

济世为怀,当然就是非同凡响。

英雄,也大概就是此模样。

请看看死神脸上的表情,神圣的英雄光辉正爆发出火焰。

史上最英伟的神祗,不外是他。

可是,死神对回阳人的提议,并非每次也被接纳。曾经,死神对一名被银行劫匪胁持然后谋杀的老人家提出回阳人的建议,起初被接纳,最后却遭老人家临阵退缩。

事情是这样的。死神看中这名老人家,皆因他是出色的医学研究人员,死神认为,只要他不去世,那份差不多完成的医学研究便能得以继续。老人家最初也认同死神的建议,但当他到达拍摄现场之后,他就反而向死神要回他死亡的权力。

死神安排老人家主演《罗蜜欧与茱莉叶后现代激情篇》,老人家穿上瑞安纳度狄卡比奥的戏服,显得有型不羁。即将演出的一幕,要他悲痛地拥着虚拟死亡的茱莉叶,然后服毒自杀,最后茱莉叶苏醒了,再与他一同自杀。老人家排练了两次,显得投入和认真,但当到真正拍摄之时,他却忽然罢拍。

死神前去问他原因,老人家便说:“我以为茱莉叶会由我的老妻扮演!”

死神向他解释:“你的妻子不能像你那样重获新生。”

老人家脸有难色。“但她也一同与我被银行劫匪枪杀呀!”

死神很无奈。“我不能让她回阳,事关她在回阳之后,所能作出的贡献不够。”

老人家当众脱掉戏服,表现不满。“她不陪伴我翻生,我宁愿死!”

死神只好说:“教授,你的妻子甚至不是由我来接走的,她是另一个死神负责。恕我无能为力。”

老人家耸耸肩。“那么你让我步向黄泉便成!我不会追究。”

死神试图说服他。“教授,如果你能回阳,你的研究便能继续,人类会裨益良多!”

老人家仰面笑起来:“哈哈哈!”接着对死神说:“我离去之后,我的研究自然会有人接替。或许进度会慢上好几年;然而,由其他人参与,研究结果说不定更完善。年轻人,我要是想死,你就让我死吧!”

老人家笑意盈盈的,死神只好顺从他的意愿。

死神叹了口气,然后伸出他的右手,与老人家握手致意。

他把老人家由片场带到《神曲》的风景中,那里有山有河有亮光有天使有歌声,兼且青春满盈爱意丰盛,的确比人间壮丽。

死神一边点头一边步离他的创意景象。他也明白,有些人,会比较喜欢死亡。

命中注定的人

在贵州的偏远山村内,村民正盛装庆祝。苗族姑娘头顶十公斤以上的华丽银饰载歌载舞;而苗族壮丁则捧着乐器芦笙吹奏,气氛极盛。

苗族姑娘的面胚短而圆,眼睛明亮,鼻子小巧,长相甜美纯朴;苗族男子长得粗中带幼,体魄健壮但又精通奏乐。这群为数近百名的年轻男女正进行一项名为“讨花带”的活动,姑娘们早已准备好自己缝制的长条形布带,只要她喜欢的男子挨近她,她便会把布带挂在他吹奏的芦笙之上。

十六岁的桑桑也挂满全身银饰,但她没走到外头参与族人的活动,她留在全村中最豪华的吊脚楼之内,进行她的削苹果魔法。

她头戴高九十厘米的银冠帽,那两枝巨型的银角上雕有双龙抢宝的图案,而银冠帽之上,密密麻麻地挂上立体的凤雀、排马、花草等银饰。她的上衣是蓝色的染布,颈上挂有三圈银环,另加一排巨型银锁,这块六英寸阔的银锁沉甸甸地垂到腰腹之上。银锁通常是自幼跟身,象征平安福乐,要在出嫁后才能取下。银锁上的雕花极精致,图纹有双狮、鱼、蝶、龙、花草、绣球,下沿垂挂银链、银片、银铃。桑桑的下身穿着花带裙,手工极精致,花带裙以银珠连花带,而花带上的图案,是衣物拥有者自行一针一线刺绣于上。

穿着如此隆重瑰丽,却又与庆典无关。桑桑不认为她的爱情会在芦笙的歌舞中出现。她知道,她要找的人就在镜子之内。

已经试过三次了,这一夜,桑桑试第四次。母亲和姨姨生前教导过她削苹果看意中人的魔法,只要在月圆之夜的子时对着镜子削苹果,一边念出心咒,当苹果的皮被完全削下来之后,那个命中注定的人便会出现。

桑桑一边削苹果,一边念念有词,而镜中反映出来的,是她那张娇美的脸。她的样子长得像父亲,脸胚较尖长,而眼睛则比一般苗族少女圆大,鼻子亦较同族的女孩高而尖挺。长得像亡母的部分,是丰厚的双唇,以及比例匀称的身形。

母亲和姨姨的心诀不会出错,桑桑知道她今次一定会成功。而就在苹果皮全掉下来之时,她亮起大圆眼瞪着镜子,狠狠地瞪了数十秒,眼皮支持不住要覆盖下来,然后她合上眼休息一会再瞪大眼,如此这般重复着瞪眼、合上眼的动作。终于,也让她看见她想看到的奇异影像。

镜子内的确是个男人,他长得英俊挺拔,浓眉大眼、鼻子高、嘴唇棱角分明,英气之余又富贵气,无论以哪一种角度去品评,镜内出现的男人也是无懈可击的英俊。

桑桑沉住气,瞪着镜中人眼也不眨。继而,她就说了一句:“相公,干吗你长大之后变成这个样子?”

从桑桑的魔法中活现出来的男人,是死神LXXXIII.

而挂在桑桑房间之外、帘缝之上的一串圆镜风铃,摇椅晃,叮铃不断。

但又明明,这夜没有风……

她是魔法的传人

苗族少女桑桑的父亲是城市人,本身是大学工程系教授,因着研究,于是与开发队伍于贵州暂居。

故事的发展带着经典的浪漫,教授爱上了村落中最美丽的少女,心氏的大姑娘。心氏大姑娘除了能歌善舞,善于刺绣之外,更有一项独到的技能:她是魔法的传人。是这点点的魔力,把教授迷倒。

快乐又可爱的桑桑,在特殊的家庭中成长,每天唱唱歌又变走小鸡小猪,日子写意到不得了。

而认识陈济民那一年,桑桑五岁。父亲的同窗带同家人由城市到贵州探望,桑桑就认识了九岁的陈济民。陈济民又是另外一种人,他不会魔法不会教学不会吹奏芦笙,但他会说洋文。陈济民的父母是海外留学生,他们在美国诞下儿子,在他六岁那年才一起回祖国工作。

陈济民是名俊秀的小男孩,常常不自觉地仰起小脸,一副高傲不妥协的模样。桑桑呆呆地看着他,觉得他是不可言喻的好看。村落中的男孩子,无人能有陈济民这种看不起其他人的神态。这个当然了,没见过世面的村童,凭什么高傲?

陈济民就如世界风光,让桑桑开了眼界。

陈济民望着桑桑,问:“你的名字是SongSong吗?你是一首歌吗?”

桑桑不懂得他的意思,只会傻笑。

陈济民见她傻傻的,便不知再与她说些什么才好。他其实不太习惯落后的人与地方,才住了几天,他已不住皱眉又皱眉。

桑桑见他没再说话,然后她就决定变魔术给他看。她随手向三英尺外的黄狗一指,黄狗就不见了。

娘子,我挂念你

陈济民目瞪口呆。从这一秒开始,他就不由自主地爱上了她。

桑桑仍然傻笑。她当然预计到他会有些什么反应。母亲和姨姨常说,男人逃不过女人的魔法。

陈济民是名很认真的小男孩。他考虑了两晚之后,就对桑桑说:“我打算娶你为妻。以后你就在我面前表演魔法给我看。”

桑桑大笑,露出了没有门牙的嘴巴。她把裙子上的其中一条花带拆下来递给陈济民,她答应了他的亲事。

而陈济民也懂得回礼,他送她那盒父母打算用来向地方官员拜访的瑞士巧克力,桑桑如狼似虎地全部吞进肚子中,只剩下一片留给陈济民。

桑桑亮着闪出星星的大眼睛,为着饱尝了美食而惊叹。然后陈济民就知道了讨好这个傻小女孩的法门。看来他会应付得到。

九岁的陈济民和五岁的桑桑手牵手,他们走到双方父母跟前,由陈济民向成年人提出婚姻的要求。

五个成年人笑不拢嘴,也陪孝子一同儿戏,毫无忌讳地答应了。

从此,桑桑称呼陈济民做相公,陈济民则称她为娘子。

相公与娘子以书信维系感情。贵州山区隔涉偏远,居于天津的陈济民的书信,往往一个多月才到达桑桑的手中;因此,他俩的书信往来不是一问一答的,而是一有心情便写一封。

桑桑才刚开始上小学,认识的字不多,陈济民的中文也不好,于是,书信中的内容反而显示不到年龄的差距,二人说着的都是一些孩童的无聊话题,娘子告诉相公她看到了怪鸟,相公告诉娘子他被选拔出来训练乒乓球。

如此这般,二人通信了半年,话题已渐渐减少。

精灵的桑桑但觉甚不妥当。她与班房中隔邻座位的黄大牛似乎更熟络更有话题。

吃着陈济民寄来的巧克力,桑桑在甜腻中扁下了嘴。

母亲与姨姨见她对着陈济民的信笺愁眉不展,于是向她献计:“以后,就每一封信写下一个小故事,我敢保证他会看得津津有味!”

自此,桑桑就如《一千零一夜》的女主角,每天构思一个小故事来养活他们的感情。

陈济民总为桑桑的故事喝彩,对于她的说故事技巧,他激赏非常,她的书信,就成为他的最深爱读物。也渐渐,他明白,是她在开他眼界,是她让他置身奇幻之地,让他随意天马行空。

陈济民谦厚地相信,相比自己,桑桑是更了不起的一个。

无间断地,桑桑每天给陈济民写信,这样就过了很多年。时光荏苒,她已十二岁了,而陈济民,更已是十六岁的少年。

这些年来,他们也无机会相聚。陈济民的父母为儿子安排暑期的国外交流旅程,他去过非洲和欧洲,就是没再回到贵州。当再见到迷人的小小魔术师之时,陈济民已身高五英尺十英寸了。

桑桑以传统的苗族少女打扮迎接他。她扁起唇来笑,羞羞怯的。刚步入少女之年的她,开始酝酿出矜持来,她望着她的小恋人,欲拒还迎,极不自在,不知如何是好。

陈济民的心情也很兴奋,但毕竟见过世面,态度落落大方。他呈上英国的拖肥巧克力,又温柔地对她说:“娘子,我挂念你。”

顷刻,桑桑的心窝温热地翻腾,激动得满脸涨红,在鼻子一酸之后,眼泪就滚动淌下。

陈济民笑起来,张开阔大的臂弯,把她迎进怀里。

甜美如童话的爱情

他们度过了神仙眷属那样的夏季。他们在水洞间捉迷藏;他们跑过山边的每一块梯田;他们爬上最壮大的树顶上捕捉日光;他们在庆典上狂饮乱舞。然后,他与她在瀑布之下赤身相对,展开了青春恋爱的另一阶段。

这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桑桑小巧的身躯在瀑布的流泻下宛如水中精灵,她就是男人都梦寐以求的仙界礼物。她脆弱、娇柔、晶莹、不堪一击。陈济民发誓,他得到过她,就永远不能再靠近别的女体。

爱她爱她深爱她。一生一世,他都要给她幸福。

他们是真正的相公和娘子了。桑桑不理会别人怎么想,她开始把长发挽成一个后髻,幸福地招摇过市。

父亲告诉她,待法定年龄到达之后,就会为他俩举行正式的婚宴。而陈济民答应桑桑,他会与她走遍天涯,她喜欢留在哪里生活他都依她。

桑桑问:“哪里有最好吃的巧克力?”

陈济民想了想。“应该每个国家也有美味而独特的巧克力。”

桑桑认真地点下头,然后说:“那太好了,我们每个国家也住上半年吧,吃完巧克力便走。”

陈济民笑得很开怀,他知道他有一段甜美如童话的爱情,以及最馋嘴的童话女主角。

他在她的魔镜中出现

陈济民回城市上学去,但却在这一别之后,便音讯全无。桑桑日盼夜盼,不祥感顿生。

在三十多天后,她和家人才接到天津的来信,信中说,陈济民在开学的第一天被鲁莽的电单车碰倒,昏迷半天后伤重不治。

这封信,从桑桑的手中滑跌地上,她惊震得一星期不吃不喝,也不说话。

到懂得哭泣懂得呜咽的时候,是当风吹动风铃那一刻,叮叮咚咚,细细碎碎,犹如一个魂魄的絮语。

在风中摆动的风铃,成为他俩阴阳相隔的信物。她还记得,他送她风铃时所说的话。

她抬头望着那串风铃,张大口悲哭。

在这茂绿的山区内,日夜回荡少女心碎的哭泣声,忽明忽灭,悲恸哀痛。

豺狼也伴着桑桑在月夜下悲鸣,狼声与女声的呜咽,震动了同族村民的心。没多久后,就有乐师为桑桑的悲剧以芦笙传扬开去。最后,哭泣、狼鸣混着低回的芦笙,就成了这片天地独有的声音。

桑桑像妇人那样披麻戴孝为丧失爱郎守寡,每天以数滴蜜糖果腹,渐渐,就虚弱得双腿走不动,要以双手爬行代替。但她不介意,她爬来爬去,宁愿自己活得似头狗。

她没有再上学没有再笑没有再写信。花了一年时间,父亲、母亲和姨姨才劝服她吃喝。担心的母亲和姨姨告诉桑桑,只要她回复一个少女应有的体重,她们就会教导她招魂的方法。

桑桑就肯吃肯喝了。心氏大姑娘与二姑娘试图以山草药、羊血、光环把陈济民的魂魄招回来;然而,只闻风铃响,却不见人影。

桑桑没气馁,她努力学习每一种可以让她接触陈济民的途径。问米也试过了,却只见心氏二姑娘戏演到一半就忍不住笑出声音。

最后,母亲与姨姨教桑桑削苹果的魔法,她们告诉她,做得准确的话,可以看到真命天子的出现。

那一年,桑桑十五岁。心氏姊妹之所以授予她这魔法,无非想令她知道,她的真命天子或许另有其人。但固执的少女却仍一心认为,只要天时地利人和,陈济民便会在镜中出现。

而然后,桑桑的母亲染上怪病丧生。一星期后,桑桑的姨姨跳瀑布自尽。自此,桑桑的父亲一夜白头,苍老了十年,对女儿不言不语。

桑桑自觉失去了世间的所有,唯一的寄托,就是削苹果魔法的成功。

在连番尝试之后,于十六岁的那一年,桑桑看见了死神LXXXIII,他在她的魔镜中出现。

“相公……你长大了之后就变了样……”她皱住眉呢喃。

死神翻了白眼

桑桑努力不懈地找寻镜中人。她往图书馆、生死登记处、公安派出所、医院、学校等地方,查阅她所居住的山区的男性的资料与照片。继而,她又怀疑,镜中人未必是本土人,他有可能是外省人,甚至长居国外。

立刻就迷惘极了,天下之大,如何才能与心中所爱重逢?

她也料不到,奇遇就由此起。

那一天,桑桑与小学校长的众亲友围在病床旁,而忽然,她看见了两个小学校长。一个躺卧病床上,另一个,则站在病床之后。

正看得张口结舌之际,桑桑更加看见在那伫立着的小学校长跟前,居然站着她的镜中人!

何用寻至天涯海角?有缘的话自然出现眼前!

按捺不住,桑桑高声呼叫:“相公——”

所有人都转头望向她,包括那名镜中人。

那西装笔挺的英俊男人,瞪着惊异的双眼。当桑桑正要举步行前之时,却一提脚便双眼发黑,接着更应声倒地。身边各人均起哄,拥到她跟前来,打算救醒她。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桑桑的魂魄离身,轻盈优悠地,穿过围拢的人堆,朝镜中人和小学校长的角落走去。

她踏着无重量的脚步走前,而那名镜中人的眼睛愈瞪愈大。

桑桑回头望了望众人以及自己的肉身,继而又望向镜中人。难得的是她居然毫无惊怕与疑问,一心一意,继续她的激动:“相公——”

镜中人当然就是死神LXXXIII.他一听见她对他的称呼,当下浑身一震。

“说什么!”死神甚至向后退了半步,非常抗拒。

桑桑说:“相公,我找了你好几年!想不到,你连样子也变了……”

死神皱起眉,然后指着人堆对她说:“你不应走到我面前来X去X去!”

就连小学校长也忍不住说:“死神你一次过带两个人走?这种服务不够专业呀!”

“死神……”桑桑疑惑地望住死神。

死神便说:“对呀!我是死神。你要是不想死,就给我回去!”

可是,桑桑却说:“相公,你死了之后便变成死神吗?”她还是不明白。

死神眨了眨眼,开始有点不明所以。“小妹妹,相信你是认错了人。我不是你的相公。”说罢“相公”二字,死神径自打了个寒颤。

桑桑誓死不休。“不!我削苹果时看见你!你是我的真命天子!你是我的相公!”

死神牢牢盯着她半晌,接着非常认真地对她说:“我不相信你的相……相……公……唔唔,有我这样英俊。”

桑桑眼定定的,这样响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相公变成你这模样……原本,他没你这样老……”

死神连忙翻了白眼,面前少女真是冥顽不灵。

正当死神意图再要说些什么之际,桑桑的魂魄却又蓦地褪色,不消两秒甚至全然隐没。躺在地上的桑桑刚刚给族人救醒。

她张开眼睛,朝那角落望去,再也看不见她的相公。

而下意识地她已知道,如何能再与他相见。

自此,桑桑常往医院进出,守候临死的病人。但连续九次,她也看不到她的相公。虽然原因不明,她还是决定继续等。

走向死神的所在处

在第十三次,桑桑再次碰上死神LXXXIII,而这一次,她是在一名傣族的老婆婆家中遇上他。桑桑已放弃留守在自己的族人里头,她走到别的部落去,以免费做法事亲近临死的人。

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死神LXXXIII再次出现在临死的人的床边。

正以树叶向临终的婆婆挥洒圣水的桑桑,立刻大叫:“相公——”

死神朝她张大惊讶的嘴巴,而桑桑,二话不说,就把头撞向石墙,连续撞了三次,才能头破血流继而昏倒。

众人大惊,想不到做法事的少女举动失常。

在得偿所愿后,桑桑的魂魄笑嘻嘻地走到死神跟前,然后告诉他:“相公,我很挂念你!”

死神尴尬又一脸厌恶,他侧身避开她。“走走走!你又来干什么!我一早说过你认错人!”

“不……”桑桑可怜兮兮地望着他。“相公,你换了样子,但请别换掉妻子!”

死神激动地拧头低呼。“天呀!谁是你的相公……冤孽呀!”

桑桑就扁起嘴,表情凄凉无助。

死神暗叹一口气,然后问她:“你是不是死了相公?”

桑桑点下头。“他四年前死了……我一直找不到他……但当我对镜削苹果时,却给我看见你。”

死神问:“你的相公姓甚名谁,我请人替你找一找。”

桑桑告诉他:“陈济民。”

死神便说:“我找到他便通知你。”

死神摆了摆手,然后转身,表情带着三分敷衍。

桑桑不肯罢休,她伸手抓住他的衣袖。“就算你不是陈济民也别撇下我不顾!起码,我在镜中看到的是你而不是别人!”

死神愕然极了。“那你想怎样?别跟着我呀!”

桑桑掩脸哭起来。“别这样狠心……”

死神看见女人哭,就不由自主地心软。收起了原本要骂出来的说话。

而怜悯,被桑桑的哭声惊动,她由死神的身后现身飘出。

桑桑看见性感妩媚又曲线玲珑的怜悯,立刻便发疯一般地狂叫:“啊!你好狠!居然有了二奶!我不依我不依!”

死神呆立当场,完全不知如何是好。怜悯一贯轻飘飘又笑眯眯的,看得桑桑完全不是味儿。“你……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坏女人!”她指悠然飘荡的怜悯,狠毒地指责。

死神懊恼得额头发烫。而幸好,碰墙昏迷的桑桑刚被救醒,这抹极富干扰性的魂魄得以消失。

看着苏醒得心有不甘的苗族少女,死神边笑边对怜悯说:“你听过陈济民这名字吗?”

怜悯笑得双眼眯成一线,摇摇摆摆。

死神耸耸肩,感叹:“凡尘少女,痴心一片。”

桑桑刁钻难缠,但死神亦看到她值得欣赏之处。

“爱情,你要不要?”他问怜悯。

怜悯张开性感小嘴:“呵呵呵”地笑。

死神摇了摇头,然后别过面,继续刚被打扰了的任务。

虽然再次失败,桑桑仍然死心不息。在第三次遇上死神之时,她就出绝招。这一回,总共又等待了二十一次死亡,然后,桑桑才得以看见死神。由第一次与死神对话至今,也相隔了一年。桑桑已十七岁了。

当看见死神出现在垂死的孝的身畔,桑桑立刻放声大叫:“喂,相公!我在这里!”

立刻,她就喝掉随身带备的毒药,不消数秒,肉身迅速倒下,而魂魄如愿离身走向死神的所在处。

死神一见她便头痛。“又是你!”

桑桑吃吃笑。“这次你避不了!”

倔强野蛮的少女

死神故意装出厌恶的表情。“知不知你很讨人厌!”

“才不哩!”桑桑笑得很灿烂:“你不知多挂念我!”

“发神经!”死神瞪了她一眼。

“告诉你,你避不过的了。你也解释不了因何我只能与你这个死神沟通。”桑桑说。

死神无言以对,事实又的确如此。这名苗族少女只看到他这个型号的死神,其余型号的,她都接触不到。

死神冷冷地回应。“就算是有缘,我们也已缘尽。”

他大手一拨,桑桑便如触电殛,急速向后倒退,差一点站不稳,重新跌进自己的肉身。

忍受不住被死神驱赶,倔强野蛮的少女便老羞成怒。“你知不知你浪费了我一年的光阴!我现在已十七岁!太老了!我还不赶快找到陈济民,他就会认不出我!”然后又喃喃自语:“十七岁,真的太老……搞不好,再过几年,我便会和你一样的老……死老阿伯……”死神没她好气,扬起一边眉毛,问:“你既然知道我不是陈济民,还缠住我干什么?”

桑桑理直气壮:“你可以给我找到他呀!”

死神语带取笑。“你知不知道尘世间一分钟死多少个人?况且他已死了多年;也况且,他不是我经手的。”

桑桑抿住唇低下头轻轻说:“就算找不到,我也要跟着你……”

死神眉头皱。“你究竟所为何事?”

桑桑抬起眼来,可怜兮兮地盯着死神。“你是我的真命天子嘛!”

“哎哟!”死神欲哭无泪,深感无辜。“你看见我,只是一时阴差阳错!”

“不……”桑桑不住地摇头。“镜中出现的人,就是我的真命天子……”

死神望着她,认真地告诉她:“你给我听着!但凡神祗都是二合一的,我的另一半就在我的体内,所以我不需要拍拖结婚生仔……你明不明白?”

“明……”桑桑扁起丰厚的嘴唇,低声说:“但你也可以娶我嘛,多一个不嫌多……”

死神翻白眼,完全奈她不何。“你望住我!”他对桑桑说,然后桑桑就听话地望进他的眼睛里。“我以后不要再见到你!你立刻给我返回你的肉身!”

死神语气凶恶,但桑桑却不为所惧,她气定神闲地告诉他:“我返不了肉身呀!我喝了毒药,肉身会长久昏迷。”

“什么?”死神简直不能置信。他望向那具正被抢救的少女肉身,果然,似乎毫无苏醒迹象。

他仍以不能相信的眼神望向桑桑,说了一句:“你好狠!”

桑桑嫣然一笑,得意洋洋。“过奖!”继而又说:“你也不忍心我这样游荡人间的吧!你就让我留在你身边啦!”

死神无计可施,然后,他就看了看陀表。“时候不早。”他暗忖,病床上的孝是时候被他接走。于是,死神顾不得那么多,就当着桑桑面前进行带领灵魂上路的任务。

因而,桑桑目睹了死神右左手的奥秘、怜悯的功用、灵魂的醒觉,以及死神的创意《神曲》布景。

“了不起……”桑桑说了一句。

死神凝重地说:“记着,有关死亡的事,不要泄露出去。”

桑桑唯唯诺诺。

死神看着此刻愿意乖巧的桑桑,这样说:“你不可以每分每秒都跟住我,我安排你到一个地方。”

桑桑点下头,非常高兴。“好懊啊!”她的大眼睛晶晶亮。

死神没好气地瞅了她一眼,继而与她并肩走入一道白色隧道中。桑桑发现,她只走了两步,便又走出了这个光亮的地方。隧道之外人来人往,每个人都在岗位上工作,活跃又忙碌。

“这里是……”桑桑问。

“片场。”死神说:“你以后留在我的片场中参与电影制作,不要游手好闲。”

“电影……”桑桑对电影不熟悉,她只在族中的公社内看过三次电影。每次她都嫌故事不吸引,看不到完场。

美妙的预感

一名副导演走过来对死神说:“导演,男演员不满意剧本的角色!”副导演把剧本递给死神,他看到了剧目,那是《ThePostman

AlwaysRingsTwice》。

副导演说:“男演员不满意被妻子与妻子的情夫杀害,他认为那名丈夫该一早意识到妻子与自己的下属有奸情。”副导演耸耸肩,说:“男演员本身就是被妻子与情夫所陷害。”

死神抓了抓头,说:“有没有别的剧本?”

副导演告诉死神:“其他剧本要另一个布景,恐怕来不及。”

桑桑看着两个男人头痛的表情,决定插嘴:“不如试试我这个故事:当丈夫正被妻子与情夫杀害时,丈夫以悲恸的眼神望向妻子,说了一句:”你终于有天会明白,谁才是最爱你。‘妻子就以惊愕的神色望向他。继而,丈夫又说:“就算你今日这样对待我,我也愿意原谅你。’于是,妻子就懊悔了,她热泪盈眶。丈夫更说:”为什么你不一早告诉我你想离我而去?要是你愿意向我坦白,我一定为着爱你而给你自由。‘此时,妻子情不自禁地放下屠刀,拥抱快将断气的丈夫。丈夫在最后一口气之中抛来一个依然深爱妻子的眼神。妻子看着丈夫咽下最后一口气,最后,妻子疯狂嚎哭,并且极之后悔,她高叫:“亲爱的,我太愚蠢了,我最爱的也是你!’而那情夫目睹此情此景,不禁愕然又尴尬,还以为自己是胜利的一方,谁知就这样输掉了!”

桑桑一口气地说着,最后才顿了顿,为故事作出结论:“这样子,纵使丈夫死了,但仍然在这段三角关系中大获全胜!”

死神与副导演面面相觑,讶异于桑桑的创作急才。

桑桑笑着说:“我很有说故事的天分。”

死神含笑不语,然后吩咐副导演:“就把这个版本告诉男主角,看看他是否喜欢。”

副导演便走到化妆间中向男主角说出新的故事情节,当他听见女主角那悔恨的反应,就立刻拍手称好。死神看在眼里,便朝桑桑送去一个奖励的眼神。

桑桑嘻嘻嘻地笑着,说:“看,我是挺有用处的。”

死神问她:“你识字的吧!”

桑桑瞪大眼睛,提高了声线:“当然了!”

“那么,”死神魅力无限地对准她发放他的招牌微笑。“以后你来替我编写剧本。”

桑桑的神情亮起来。“写剧本……”

死神的笑意更迷人。“要留下来,就要有贡献。”

桑桑高兴得原地弹跳。“你让我留下来!”

死神扬了扬手。“横竖偶然会有演员投诉剧本内容。而且,我们从来没有自创的剧本。”

桑桑笑得弯下身。“这个嘛……轻易啦!”

死神故意皱眉。“小朋友,工作时认真一点!”

桑桑先是笑作一团,其后就装出可靠的神色,这样告诉死神:“我不会令你失望的!相公——”

随着这两个字响彻耳边,死神立刻骨头麻痹。避无可避,死神打了个大大的寒颤。

桑桑看着这名她决心追随的镜中人,满心美妙的预感。她知道,她在这个神秘空间中的时光,会过得称心。

幽暗的角落

红丝带小女孩找着死神LXXXIII,死神便知道,第二回合考试即将展开。

这一次,死神照样与红丝带小女孩在坟翅合,但这一个坟场,比起上一回的要破落得多。光秃的树丫如鬼爪伸延,墓碑灰暗破旧,杂草丛生。死神就在站着的位置看到一条蛇由草丛钻出来,爬行到一列坟墓之上。

在坟场中愈走愈深,最后,他们穿越了所有坟墓,走进一片葡萄园中。红丝带小女孩亮起蓝色大眼睛,说:“这个家族百年之前富可敌国,现在家道中落,但也拥有全国最优秀的葡萄园、甘蔗园和咖啡山庄。”

死神问:“他们出现了什么问题?”

红丝带小女孩告诉他:“家族中有人意识不正确。”

死神心念一转,大概猜想得到那会是什么。

红丝带小女孩与死神手牵手走过葡萄园。在那幽冥的山坡上,屹立了一幢面积宏大的白屋,充满着西班牙混合墨西哥的风情,大白屋的屋顶、窗框、露台、门框之上,全以彩色小阶砖镶嵌出美丽的图案,有花有鸟有人物的脸,热情又满载生命力。

红丝带小女孩与死神内进之时,正值家族的晚餐时分,五十多人一同坐于长台两旁,由佣人站于身后侍候。用餐的气氛尚可,虽不算欢畅热闹,但也和谐自在,偶尔有人小声说话,以及互相问候。

坐在长台最顶端的是家族长老,于他的跟前,摆放了豆和肉,还有一品脱的啤酒;然而,他似乎毫无食欲,死神看了半晌,发现他没动上半分。

死神再看真一点,才又发现,此名家族长老根本已无需饮食,他是一具衣着光鲜体面的尸体标本。

死神就明了了,这个家族,有人不想长老死亡。

红丝带小女孩看懂死神的思想,她并且给他补充:“不止不希望长老死亡,他们甚至不愿意看见有任何一名家族成员死亡。”

死神趋前把长老细看,这个身穿白色丝质刺绣恤衫的尸体标本色泽黯哑,就连头发都枯干脆弱,看来,这具尸体标本亦已年资甚深。

“二十年。”红丝带小女孩告诉他:“二十年前,他们把他的尸骸由坟墓中掘出来,再制成标本摆放家中。”

死神说了一句:“死人当活人办。”

长老尸体没吃没喝,但佣人也间中走过来替他以餐巾抹嘴。诡异之极。

红丝带小女孩说:“你看吧!”她指向大厅暗角位置。死神望过去,意识模糊的亡灵伫立在幽暗的角落中,茫茫然、虚虚浮地望向长台两旁的人。他什么也不知道了,只晓得自己离不开他们……

死神摇头。是家族中人的行径令长老的灵魂无法走到更好的地方。

然后,死神又感应了些什么。他望着长台前端右边的第一个座位,那名长老夫人的气息有异。他连忙掏出陀表看了看,继而说:“差不多时候。”

红丝带小女孩说:“长老夫人现正处于回光返照期间,三小时后她会昏迷,然后你会伴她上路。”

死神望向身穿洋装,但发型头饰仍然十分墨西哥化的长老夫人,然后转面向红丝带小女孩请教:“请问,这次考试有什么我要注意?”

红丝带小女孩告诉他:“长老夫人便是一切的始作俑者,是她要求族人把丈夫变作标本,另外,她亦为自己的死亡向族人颁下同样要求。事实上,她一早已把死人当活人养的思想植根家族成员的心中,以后每一名家族成员过身后,也会被制成标本,摆放于家中与活人一同生活。”

无法投胎的游魂

死神扬了扬眉。“这的确是个问题。”

如果家族成员遵照长老夫人的心意办,那么,终于有天,这所大宅之内便会充斥着无路可去、无法投胎的游魂。家族成员的魂魄无错是会永远相聚,但却只能以一个残破散溃的意识苟存。

死神亦能想象二十年前长老过身后的故事。长老的灵魂照样被某一型号的死神带走,继而被安置在虚幻之地处于净化阶段。然而,长老夫人把长老的尸骸由坟墓中挖出来制成标本,这行径,直接牵引长老的灵魂,那迷茫的灵魂被强大的念力牵引回阳间,还以为自己依然活着。久而久之,那意识含糊的灵魂消耗了大部分能量,错失了返回净化之所的能力,更枉论重新投胎做人。

红丝带小女孩说:“这个家族的做法百害而无一利。”

死神认同地点下头。

红丝带小女孩作出吩咐:“请拯救这个家族的成员的灵魂。”

死神自信满盈地向红丝带小女孩点下头。“放心,我不会令阁下失望。”

死神微笑

结他手与歌手为这个庞大的家族唱奏出激情的音韵,而长老夫人就在年轻一辈的唱和下陷入昏迷中。

死神微笑,准备是次任务。

族人把长老夫人安置在床上,他们替她戴上传统的大耳环,又在她的发髻旁插上大红花。族人都意会到长老夫人命不久矣,她在清醒时的吩咐,大家都顺从地照着办。

而长老的尸体标本,则被放置于夫人的床边;一众亲人都聚集在房间之内,沉默不语。

医生前来为长老夫人检查,各人神色凝重。

红丝带小女孩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张着瑰丽的蓝眼睛,静观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死神看了看他的陀表,便说:“差不多是时候了。”继而,他伸出极优美的右手,把长老夫人的灵魂自床上拉起。

长老夫人已年届八十七岁,身体虽不行,但意识与精神还很清晰。她被死神搀扶站稳,只望了死神一眼,她已知道面前的俊美男人是谁。

她朝他颔首,死神则礼貌地说:“长老夫人,我是死神,正准备陪夫人上路。”

长老夫人微微一笑,这样说:“上路?我看倒是不必了,我的子孙会替我的肉身进行仪式,继而我会长留于此。”

死神告诉长老夫人:“夫人,接受年老与死亡为生命的一部分,是令此生有意义的事。”

长老夫人却雍容地回应:“我与我的族人只相信生命永恒。”

长老夫人的神色高雅而坚定。

死神点下了头,告诉她:“夫人,你可有思考过,生命的永恒可以由轮回再生来延续?”

长老夫人笑起来,这样说:“我的族人如我,并不盼望轮回,我们并不希望因为轮回而各散东西,我们只想永远生活在这所大宅之内。”

死神明白她的意愿,但亦不禁叹息:“请夫人明白,无论现世的情景有多美好,在本质上它一定会结束。”

长老夫人轻轻摇头,叹了口气,然后才缓缓地对死神说:“你不会了解,亲人去世的悲哀。”她朝丈夫的尸体标本望去,然后告诉死神:“二十年前,先夫过身后的一段日子,我们每日都茶饭不思,病倒的病倒、崩溃的崩溃,因为他的离去,整个家族停止了运作。每日三餐,我们也在他的座位上摆放他喜爱的食物;而每一个晚上,我也在他休息的位置说过晚安才能安睡。我们的子女会抱着先夫的照片饮泣倾诉,我们每一天也盼望他能回来与我们重聚……先生,你可会明白失去挚爱的心情?我们这个家庭,谁也不能离开谁。”

死神伸手指向房间一角,对长老夫人说:“夫人,请看那一边。”

长老夫人随死神指向的方向望去,赫然看见一抹晦暗不明的人影,白影朦胧一片,没有五官轮廓,也不见得具备任何清晰的意识。那白影靠墙飘浮,明知需要依附些什么,却又无法作出肯定。

每一次的死亡

长老夫人看不明白,她疑惑地望向死神。

死神告诉她:“那抹白影,就是长老先生的魂魄。”

长老夫人惊愕万分,她急急忙走到白影跟前细细打量,一边细看一边摇头:“怎可能……”

精明勤奋出类拔萃的丈夫,怎可能如此沦落……

死神走前去,娓娓道出原因:“长老先生的魂魄经过多年无意识的游离之后,已丧失大部分能量。他既投不了胎,亦与你们沟通不到。他唯一能够做的是,依循你们的念力,栖身在你们当中。然而,他没意识去理解为何要久留,更无意识与你们相认。他的魂魄可说是被你们一手荒废。”

长老夫人听罢,就张大口凄然落泪,她悲伤地叫喊:“我的爱人,缘何你的魂魄竟凄清至此……”

死神静默地伫立长老夫人身后,任由她发泄情绪。

“我的爱人,留你在尘世,原是一片苦心……”

长老的魂魄什么也不明白,甚至感受不到爱侣的悲伤。

这一抹白,是何等的低层次。

长老夫人悲怆得无以复加,她一边流着泪,一边询问:“可以告诉我,一切是我错吗?”

她按着心头,很痛很痛。

死神说:“那只是无知。”

长老夫人掩住脸,摇头悲叹:“你可以救活我丈夫的灵魂吗?”

死神告诉她:“我可以带他离开。”

但一想到“离开”的可怕,长老夫人便无法接受。她语带惊惶地说:“我们无一个成员离开过这个家庭……”

他们只信奉生死与共,永不分离。

死神尝试安慰她:“请持着信心到达那个必经之地。”

长老夫人泪眼涟涟,掩脸悲哭,她实在不能接受她坚持了半生的家族团结,就这样被死亡拆散。

死神告诉她:“你要是坚持己见,你与你家族的每位成员,都只能追随长老魂魄相同的命运。”

长老夫人站在丈夫的魂魄跟前,茫茫然不知所措。

死神指引她。“我让你返回肉体,请以最后一口气告诉你的家人,你决定放弃把自己变成标本,你并且希望你的家人能与你同样接受死亡的安排,不与死亡抗争。”

长老夫人犹豫。“我花了近二十年时间熏陶家人在死后变成标本的好处,我让他们明白,只有这个做法才可以一家人永不分离……我实在不知道如何可以以几句说话去推翻这套二十年来我对他们作出的教育。”

死神明白长老夫人的忧虑,而这亦是整个救赎中最重要的一环。长老夫人一定要使子孙得悉以往信奉的全然是错的。

死神想了想,然后说:“就请你告诉你的家人以下的真理。”

“真理?”长老夫人问。

死神告诉她:“请他们持着信心去世,切勿因死亡感到沮丧。”

长老夫人默记着。

死神说:“只要想一想,来世还有机会为生命、为他人作出服务,死亡自然并不可怕。”

长老夫人抬起泪眼望向死神,而死神续说:“每一次的死亡,都是一次新生婴儿的来临,要是你们无人愿意面对死亡,何来魂魄投胎到新生命中?”

是最后的这段话,成功地开启了长老夫人的心。

“对……只有先人死亡,后人的婴孩才有魂魄……”

死神微笑。“你也希望家族后人儿孙满堂吧?”

无边际的爱与恻隐

想到这里,长老夫人顿时心意明澄,她接纳了死亡这个概念。

有生,就要有死。长老夫人再也找不到理由去抗拒死亡。

死神欣慰凝地视她。

她抬眼向死神望去,死神就再次牵起她的手,带领她步向床上的躯体,然后向她轻语:“家族日后的兴衰,全赖你了!”

长老夫人眼内灵光一亮,她已决定了心意。

她重新躺回自己的躯体之内,并且睁开原本正翻动不停的眼睛,众亲人立刻大呼小叫,紧张兮兮地围上来,然后,长老夫人运用死亡前最后的力气,向俯下身来的长子说出她刚学会的话。她说:“请把我与你们父亲的尸体一同埋葬于家族的墓地之中……”

长子以为自己听错,立刻伸手招来妻子,让她把耳朵贴近长老夫人的唇边。妻子听见的是:“只有我与先夫的灵魂安息长眠,我们才能得以重获新生……”

长媳妇流露出讶异的神色,她恐怕自己误解了长老夫人的信息,是故把二公子拉过来。于是长老夫人的二子就俯身聆听母亲的话,他听见她说:“请你们也持着信心去世……”

二公子但觉非比寻常,继而又向自己的妹妹招手。这名长女儿立刻把耳朵贴近母亲,她听见母亲说:“来世还有机会为生命和他人作出服务,死亡并不可怕……”

长女儿不敢再听下去,这实在不像是母亲会说的话。她的丈夫走过来,接替她的位置。长老夫人正说着的是:“每一次的死亡,都是一次新生婴儿的来临……”

而当女儿的丈夫把一双女儿又找到床边之际,长老夫人便断了气。她说完了半生人最重要、但又最违反家族观念的说话。

家族成员愕然地互相对望。长老夫人忽如其来的转变,惊异得叫他们忘记了她去世的悲伤。

长老夫人重新站立在死神眼前,她的魂魄溢满了释怀的喜悦。

“你做得很好。”死神赞赏她。

长老夫人轻叹,这就是她为这个家族尽的最后一分努力。她问道:“你可要带我上路了?”

死神神秘一笑,继而说:“那么,请长老夫人爱上我。”

长老夫人眉头一皱,表情并不好惹。“你不得要我变心!”她坚决地说。

“哈哈哈!”死神仰面笑起来,这样说:“长老夫人,你就当是赏赐在下那枯竭的心。”

长老夫人仍坚定不二。“我一生只爱一个人!”

死神紧紧盯着这位专一情深的女士,带笑说:“但如果,只要你说一句‘死神我爱你’,你丈夫的魂魄便能重新被修补重塑呢?”

就在同一秒,长老夫人双眼发光,急不及待高声叫嚷:“死神我爱你!”

说罢,更一脸的焦急,生怕自己说得不够响亮。

死神怔住。“长老夫人……果然甚具决断力!”

长老夫人的脸涨红,尴尬地说:“虽然我不明白因何你要轻薄阿婆……但为了先夫的灵魂,我在所不辞……”

死神的目光就慈怜起来。他说:“长老夫人请放心,长老先生的灵魂会健全无缺。”

长老夫人一脸晶亮。“真的吗……”

死神的笑容魅力无限。“死神,从不欺骗美人!”

长老夫人立刻掩住嘴笑,神态娇憨犹如怀春少女。

死神语带欣赏:“长老夫人是位非常有魅力的女性。”

长老夫人说:“你猜先夫再见我面之后,会否再爱我一遍?”

死神一脸理所当然:“他怎能抗拒?”

长老夫人就安心了。阴阳相隔了这些年,她的期盼莫过于是重逢面对面的一刻。

死神深知时候已到。他伸出左手按在长老夫人的脸庞,在她全然放松的刹那,死神左手的蓝光发挥净化和安慰的作用。而怜悯飘荡出来以慈爱拥抱虚弱的她,补偿她一生中所有伤感与不满足。长老夫人就在死神送递给她的爱意、智慧、洁净中,步入一个她拒绝了半生的阶段。虽然轮回了无数次,但她早已忘掉了死亡所带来的美好。

那是一个多么明亮的境地,在无尽的光芒中,她领受了无边际的爱与恻隐,还有就是,最重要的原谅。

她落泪了,为着自己过往的固执。尤幸,她知道,她已完全被原谅。

她就在这美妙的光芒中前行,然后,她感到身后有人。当她把脸转过去的时候,她就看见她依恋了一生的丈夫。

以芭蕾舞的姿势步离死神

红丝带小女孩满意是次成绩,她在公布结果时踮起了脚尖,顺道给死神送上一个蜜意绵绵的吻。

闪亮着蓝色幻光的眼睛,红丝带小女孩如此说:“你是我在近年遇到的最有魅力的死神。”

死神LXXXIII反而不好意思了,他从眼尾溅出柔光。“主考官你过奖了!”

然后红丝带小女孩就愉快地把眼睛蒙上,转身并以芭蕾舞的姿势步离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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