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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塔西娅本能地后退,直到后背抵住墙。人群中发出窃窃的私语,“就是那位家庭教师,”有人在说,另一人问了,“干吗选她?”

斯柯赫斯特看着塔西娅,心里算计着什么,“你不想知道自己的未来吗?”

“我对未来没有任何期望,先生,”她冷静地回答,内心充满焦虑。斯柯赫斯特脸上一副存心算计她的表情。为什么?她做了什么事冒犯他了?

爱玛的目光从父亲身上转移到塔西娅身上,她敏锐地感觉到他们俩肯定有戏,她露出了会心的微笑,“很有趣的,布琳斯小姐,”她热情地劝说,“你干吗不来试试?”

同一时间艾丽西娅也从椅子上站起来,她的声音里透露着紧张,“我很想算算我的未来。既然人家不愿意,就别勉强了吧。”

“你先等会,艾许伯恩夫人,”斯柯赫斯特声调平静,“我们得先算算这位神秘的女家庭教师。”

艾丽西娅还想反对,被查尔斯一把拉回了座位。

哈柯特夫人也皱起了眉,她对卢克的坚持也觉得奇怪,“卢克,没必要勉强这女孩。如果她不想算命,那就算了吧。”

斯柯赫斯特对她的话充耳不闻。他严肃地盯着塔西娅,“来吧,布琳斯小姐,别叫大家久等。”

“可是我不太想——”

“我坚持。”

他坚持这么做,全然不顾自己的行为引起他人的非议。塔西娅看来无路可逃,她缓缓走上前。

“别害怕,孩子。”米兰柯(奇迹)夫人宽慰她,“坐下。先拿起石头,用你的体温温暖它们。”

塔西娅僵硬地挺直背,坐到桌边。除了顺势没其他方法。她轻轻握起石头。大家都在看着她,她感觉他们的目光像刀一样刺在她身上。

“现在,”米兰柯(奇迹)夫人继续解说,“让石头掉落在桌上。”

塔西娅张开手掌,让石头落在桌子上。

夫人困惑地看了看,把石头重新拣起来放在碗里,“恐怕你得再扔一次。”

“为什么?”塔西娅低声问,其实她早知道原因。因为刚才的兆相是凶相。

米兰柯(奇迹)夫人没说话,只是示意她再来一次。

塔西娅只得再做一次。这次有一块石头掉在了地毯上。

“啊,”先知放松地呼了口气,“看来,这兆相代表着两件事,死亡和沉睡。”她弯腰拣起掉在地毯上的石头,仔细地研究着上面的记号。“你远离自己的家乡,远离你的家园和过往。”她停顿,两道精心描画过的眉毛皱在一起,“不久前你经历了死亡的边缘线。”

塔西娅不敢说一个字。

“我看到一个遥远的地方……一座石头雕筑的城市。周围是古老的森林。森林里生活着狼群。我看见成堆的金子、琥珀……宫殿、土地、仆人……这些都是你的财产。我看到你了,穿着上等的丝袍,戴着价值连城的珠宝。”

哈柯特夫人好笑地打断了她,“布琳斯小姐只是个家庭教师,夫人。告诉我,她怎么会有这么好的未来?我猜是嫁给了个有钱人?”

“不是未来,”米兰柯(奇迹)夫人更正,“我说的是她的过去。”

房间一片死寂。塔西娅想缩回僵硬的手指,突兀地起身,“我不想再玩了。”

先知一把抓住她的手指,她不得不坐下,继续听她冥想,挖掘出她的更多内在,“我看到你在一间挂满名画和书籍的房间里。你在找人。你的脸上略过阴影。你看到一个黄眼睛的年轻人。血……他的血溅到地板上。你呼唤着他……听起来好像叫……米哈米哈l,”夫人突然尖叫着从凳子上跳起来。塔西娅惊恐地呆在座位上。

米兰柯(奇迹)夫人害怕地后退着,她的手掌一片通红,看上去好象刚被烧得滚烫的东西碰过。“她用火烧我!”她大叫,难以置信地看着塔西娅,“女巫!”

塔西娅艰难地站起来,感觉自己的两腿不听使唤地酸软。“你是骗子,”她反击说,声音颤抖。“我听够了你荒谬的谎言。”她转身跑出大厅,她的内脏因恐怖而绞痛。她得找个地方躲起来,上帝,我该怎么办?过去的声音又出现在她脑海。

“就该烧死你——”

“可怜的孩子。”

“我不想这样的。”

“——把你烧成灰。”

“女巫!”

“不,”她低声,快速地小步跑上楼,好象后面有什么恶鬼在追逐她。

房间里一片喧哗。夫人们兴奋地挥动扇子,悄悄地议论刚才的话题。客人们把米兰柯(奇迹)夫人围了个满,问题不断。卢克面无表情地走出房间,他要去看他的家庭教师。他刚走到走廊,就有人一把拉住他的衣服。他停下来,面对艾丽西娅。她非常生气,脸颊通红,嘴巴愤怒地紧抿。

“等会再说。”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你到底想干吗?”艾丽西娅愤怒地控诉。她把他拉到楼梯边,以免有人听到。“我真该让查尔斯揍你一顿!你怎么能这么对待我的表妹?你明知她的过去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还要她在大庭广众面前无所隐藏——”

“我对她的过去一无所知。我只知道她有悲哀的眼神、每天做求恕的祷告和藏着的一堆秘密。上帝知道她对我女儿造成了什么影响,还有对我。”

艾丽西娅抗议地提高了自己的嗓门,“然后你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算计了她!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冷酷。好了,我要马上带塔西娅离开。我不能让自己的妹妹再接受你这样的‘款待’。”

卢克猛然看向她,“塔西娅?这是她的名字?”

艾丽西娅慌乱地以手掩口,“别管这个,”她从手指缝里继续透气,“马上忘掉它。我要带她回伦敦。我保证你这辈子不会再看见她。”

他的下颚绷紧,“她哪儿都不去。”

艾丽西娅忍无可忍,“你帮的忙已经够多了,谢谢你!临时保镖。现在因为你,她又处在危险中。让她成为大家的焦点—这很可能是死亡的前奏,全因为你自大的傲慢!塔西娅居然还告诉我你值得信赖,看来真是大错特错。一时兴起摧毁别人生活的滋味怎么样?恩?”

“是你拉我下水的,”卢克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来,“如果我不弄个明白,那倒霉的人就是我。你刚才说‘死亡的前奏’是什么意思?她到底是谁?”

艾丽西娅皱眉,目光移开了,正当卢克以为她不会告诉他的时候,她不情愿地开口,“我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事。也许她自己也不清楚。”

卢克再次因为挫折发出一声咒骂,“我去找她。你回厅里去。”

“那谁来保护我妹妹?”

“我来。”

爱玛走近米兰柯(奇迹)夫人和哈柯特夫人,愤怒地看着她们俩,金色的雀斑显得格外明显。

“爱玛,”哈柯特抢先开口,“你想发脾气就发吧。”

爱玛没理她,直接问米兰柯(奇迹)夫人,“您为什么要捉弄布琳斯小姐?她什么都没干。”

夫人愤怒地回嘴,“我才不会这么无耻!我只是说出灵媒看到的一切而已!”

爱玛把手臂抱在胸前,“我认为您最好现在就走。我跟仆人打过招呼了,等下西蒙会带您出去的。如果您没有马车,您可以用我家的。”

“爱玛,亲爱的,”哈柯特夫人切断她,“你的家庭教师出了点意外是没错,可其他的客人还想算命呢。这是大人的事,和孝子无关。你干吗不到自己的房间去看书和玩玩洋娃娃?”

爱玛狡拮地看了她一眼,“真是精彩,我可是担心爸爸回来后看到夫人会对她……他的脾气出了名的坏。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她露齿一笑,手指弯成钩子的形状,故意放在自己的脖子上,配合地发出一声惨叫。

米兰柯(奇迹)夫人不出所料地脸色泛白,赶忙收拾家当准备离开。

“爱玛,别再编派你爸爸的不是,”伊莉丝低声制止她,“回你的房间去。我不会容忍你的脾气,这里我说了算,我要夫人留下来。”

爱玛的捉弄表情消失了,代之以拗脾气,“是她惹布琳斯小姐不高兴了,我要叫她走。这儿是我的家,不是你的。”

“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伊莉丝迅速地瞄了眼大厅里的客人,“你爸爸去哪儿了?”

爱玛无辜地耸,“我怎么知道。”

卢克走进三楼的小房间,门半掩着。空气凝重,死般的寂静。椅子翻转在地上,旁边是副小小的木制像。女教师……不,是塔西娅……站在窗边。她知道是他来了,“爵爷,”她不带情绪地说,甚至没回头。

卢克突然意识到她此刻的愤怒,尴尬,甚至还有害怕。她被伤得很深。他比预料中更深地伤害了她。他感到极其的懊悔。他不自然地清清嗓子,想着如何给出体面的道歉。

“我来看看你——”他突然停住。此刻表现出的同情只会更像是侮辱,尤其是导致她如此的罪魁祸首就是他。

她仍背对着他,声音力持冷静正常,“我很好,先生。只想独处一会。那女人疯了,不是吗?抱歉我出了乱子。如果您能离开……让我自己调整下……”她像个机械走动的玩具般,声音像齿轮缺少润滑而渐渐消失,肩膀颤抖,“请……出去。”

卢克几个大步跨上前,一把将她僵硬的身躯拉进自己的怀里。“抱歉,”他在她的发边低声说,“我真是该死。”

塔西娅挣扎着,把双手挡在两人之间想推开他。她被他拉得更近,闻到他外套上的白兰地和雪茄味。如此清新,好闻的男子气概。她停止了挣扎。他是如此强壮和温暖,她能感觉到他心脏沉稳的跳动。她小的时候很怕黑,除了父亲,从来没有人这么拥抱过她,她的喉头哽咽,感觉泪水即将夺眶。

“不会有人再伤害你了,”他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发,“我会保护你,我说到做到。”

从来没人说过要保护她,对塔西娅来说这句话产生了奇怪而有力的影响。她竭力想把眼眶中的泪水忍回去。他只是好心要安慰她,不该被误解。他根本不知道真相,也不知道她需要的是什么。他不知道她是多么的无望。“你不该那么说,”她说,牙齿开始打颤,“你不明白。”

“那就让我明白。”他的手指深陷进她的发髻,抬起她的头,直视她,“告诉我,你在害怕什么。”

她怎么说?说她害怕被抓回去因犯的罪孽而受罚?说她其实真正害怕的是自己?如果他知道真相,知道她的身份,他会厌恶她。她犹豫不决,如果他知道后会鄙弃她怎么办?眼泪不可抑制地流下面颊,她开始痛哭起来。她越是想停下来,却发现自己哭得越厉害。斯柯赫斯特呻吟着将她拉近,把她拥到自己胸前。

她饮泣着,牢牢地环住他颈后。他更紧地拥抱她,喃喃地安慰她,好几分钟后她才松开,意识到他的衬衣被她的眼泪沾得湿透。“好了,”他轻声说,“再哭下去你会生病的。别哭了。”他的手掌温和而坚定地扣住她的肩背,“做个长长的深呼吸,”他说,“再来一次。”

“他们以前叫我——”她可怜地说,“——女巫。”

他抚摸的动作瞬间停下,然后又继续,改以从容悠闲的拍子。他安静地不出声,给她充分时间叙述。

她突然颤抖地蹦出一连串句子,“有时候我能看见……我认识的人……他们所发生的事—我能感受到意外的事……还能感觉他们是否在撒谎。在梦里,还有幻象。虽然次数不多,可是……每次我看到的都是真事。所以大家都说我是邪恶的化身。他们只能用巫术来解释。他们很怕我,然后恐惧就转为憎恨。到哪里我都是不祥之人。”她战栗着,意识到自己说的够多了,不该再继续吐露未说出的秘密。

他再次拥住她。

她的泣声和噎嗝渐渐平缓,靠着他的身躯开始放松,“我把你的衬衣都弄湿了,”她低声说。

他手伸进外套,拿出手帕。“给你,”在听到她孩子似的喷嚏声时微笑了起来,“好点了吗?”他温柔地问。塔西娅接过他的手帕,擦干眼泪。现在哭完了,积累在心中几个月的压抑也随之消失。斯柯赫斯特轻轻执起她松开的卷发,温柔地挑到她的耳后,他的拇指轻刷过她的耳朵。

“今晚你好象在生我的气,”她沙哑地问,“为什么?”

卢克本想说出半打听上去更合理的解释,但是他得说实话。他以指尖轻抚她泪痕未干的脸,“因为不久的将来,你会消失,甚至不告诉我你陷入怎样的困境。你一天天难以琢磨,就像月色下的迷雾。我生气是因为我不想这么被动。所以我伤害了你。”

塔西娅知道自己应该推开他。她的直觉告诉自己,他不会阻止。可她迷恋他指尖游离肌肤的温暖。她浑身涌起愉悦的波浪。

他轻柔地抬起她的下巴,“告诉我你的真实年龄,”他说,“我想知道。”

她惊讶地眨眼,“我已经告诉过你——”

“你是哪年出生的?”他坚持。

塔西娅有点退缩。“1852。”

他沉默了好一阵,“18岁,”他说话的方式和声调,仿佛与世俗不容,“18岁。”

塔西娅突然有种为自己辩解的冲动,“年纪并不重要,如果有人——”

“别告诉我什么年龄不重要之类的话,这个问题该死地对我考虑的事来说非常重要。”他松开手,摇了摇头,仿佛今晚知晓的事太多以致不能马上消化。

他的沉默让塔西娅感到气馁,她推开他,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还拥着她,“爵爷,”她担心地问,“我想您是否要解雇我了?”

他阴郁地皱眉,“每次谈话你是否非得问这个问题?”

“在今晚的事发生后,我想你可能——”

“不,我不打算解雇你。可如果你以后再问起,我会亲自把你扫地出门。”虽然话语粗暴,他落在她前额的吻却那么温柔。他的唇温暖而阳光。他缓缓低头,看入她的眼睛,“现在你感觉好点了吗?”

塔西娅因他的动作而心神不定。“我-我不知道。”她渴望继续依偎在他怀中逃避整个世界,但她迫使自己挪步移开。“谢谢您的手帕。我该还给您了。”

他低头看了眼湿掉的衬衣,“留着吧。不用谢我,是我让你伤心了。”

“不,”塔西娅柔声说,“和你没有关系。我压抑得——”她停住,双臂环抱住自己,转向窗户,玻璃上反射出俩人的倒影。“知道吗,古俄国人喜欢把城堡建在山顶上。这样当鞑靼人入侵时,他们就可以从城墙四方往下泼水。水很快结成冰,敌人根本爬不上来。城内的人就能抵抗很久,直到冰融化,直到粮草用完。”她以指尖细细描绘着窗棂。“很久以来我都待在自己的城堡里。没人进来,我也出不去。有时候……是我自己困了自己。”她看着他,两眼闪闪发光,像猫眼石。“我想您明白我的意思,先生。”

卢克专注地看着她,她的目光并没离开——然后他看到她的咽喉动了一下,就在黑丝衣领的边缘。他接触到她激烈跳动的脉搏,“继续,”他喃喃地说,“你还了解我多少?”

突然一个尖锐的声音打断了他们。“啊,你在这儿!”哈柯特夫人站在门口,脸上的笑容凝固,她是对塔西娅说话,可目光却看向斯柯赫斯特爵爷,“我们都担心你去哪儿了呢,亲爱的。”

“我很好,”塔西娅说,斯柯赫斯特手自她身上离开。

“看来也是。今晚比我预期的要戏剧化。米兰柯(奇迹)夫人已经躲起来了,其他的客人在欣赏音乐。幸好我们还有不错的乐队。”哈柯特夫人全身心转向斯柯赫斯特,“你对仆人这么关心真是值得敬佩,亲爱的,可我们得回去陪客人了。”她的手臂环住他。在将他拉出门口时,她停下回头,“.布琳斯小姐,你今晚的演出——随便你怎么定义吧——看来惹恼了爱玛。如果你先前按我的吩咐不让她下楼来,那么所有的一切都——”她的话在听见斯柯赫斯特一声咒骂时嘎然而止,她耸耸肩,“都听你的,亲爱的。”

塔西娅攥紧了手帕。她看着这一对离开,心情低落。他们真是绝配,高挑而俊美。斯柯赫斯特是哈柯特夫人完美的丈夫人选。傻子都看的出她有多想嫁给他。塔西娅感到一阵挫败,她深深地咬住下唇。慢慢地把椅子和圣像放回位。

“啊,布琳斯小姐!”爱玛冲进房间,兴奋地大声告诉她,“布琳斯小姐,那个讨厌的老巫婆走了,我把她送走的。她说的是真的吗?你以前真的住在宫廷里?哦,你哭过了!”她安慰地拥住塔西娅,“我爸爸找到你了吗?”

“他找到我了。”塔西娅说,露出恍惚的微笑。

伊莉丝攫住卢克的手臂,以不悦的眼神控诉,“看来那位可怜的小家庭教师戏剧化的表演毁坏了整个宴会。”

“我倒认为这是你找的那个先知自找的。”

“米兰柯(奇迹)夫人只会如实叙述灵媒的原话,”她抗议地出声。

“我才不管那灵媒在帽子里捣鬼还是在桌上跳舞。米兰柯(奇迹)夫人该被枪毙。”卢克厉声说,“跟我来,趁只有我们俩在,得想想接下来怎么安排布琳斯小姐。”

“布琳斯小姐自己已经安排好了,”伊莉丝纠正他,“今晚的事你也看到了,卢克,她一点也不懂事。你得另外雇个合适的人来教爱玛,她们俩个凑在一起就会出鬼主意。我本不想告诉你,我偶然听到她们俩居然在计划让你娶布琳斯小姐!”

“什么?”

“她们俩正在策划呢。爱玛想要你娶那个家庭教师,真是吃了豹子胆。可回头想想,卢克,你的确得再好好想想另外雇个女孩—”

“你管得太多了,”他一把打断,“我不怀疑我女儿对她家庭教师的热心,而且我可以向你保证布琳斯小姐没有想嫁给我的野心。”

“你是被她的外表给骗了,她私底下功于心计,她正按自己的计划摆布你。”

卢克给了她讽刺的一瞥,“先前你说她天真,现在又说她心计重,你到底要说什么?”

伊莉丝神色尴尬了半晌,“那得由你来下定论。”

“你不用嫉妒她。”

“我嫉妒?那刚才我看到的算是怎么回事?你还想否认她在你心里一点意义也没?如果她是个丑陋的老太婆你还会对她有兴趣吗?哦,看来她已经把你给套牢了。一个甜美无助的女孩,无依无靠,用动人的灰色大眼睛楚楚可怜地看着你,希望你能做白马王子好把她拯救出来……这样的好事有哪个男人能抵挡得了?”

“她没求我做任何事,”他说,在楼梯上停下面对她,“还有,她的眼睛是蓝色而不是灰色。”

“是嘛,”伊莉丝冷笑,手后撑在腰上,“像湖上的雾色。也许更像早上沾满露水的紫罗兰。可以确定的是你自有分晓。你干吗不上楼去写首诗?别用这样的眼光看着我,好象我不可理喻似的!我可不屑和一个皮包骨的女人一起争你的宠。我对三角恋没兴趣,而且,以我的条件,我值得得到更好的。”

“你是给我下最后通牒还是怎么?”

“才不会,”伊莉丝轻拍拍他,“做梦也不会让你这么容易就得逞!你希望我会让你自己选择,然后事事就顺心了。我把话说开了吧,除非你确定你不会把我当成她,否则你今晚别想上我的床,以后也不行!”

他缓缓地浏览她丰满的身体,“我不会把你们两个弄混。不过话说回来,今晚我保证你不会受我的骚扰。”

“很好。”伊莉丝咒骂出声,甩头就走。

接下来的整晚对卢克来说都如坐针毡。他不问也不关心客人们是否尽兴。他们早就一拨拨扎堆,要么吃点心要么卖弄弹钢琴的技巧。在乐队的演奏下,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查尔斯走过来,和他一起站在房间角落处,“斯柯赫斯特,”他低声说,“这该死的到底是怎么回是?”

卢克反射性地耸耸肩,“我向塔西娅道过歉了。你可以转告艾丽西娅,一切都很好。”

“在我自己都还没确定时候我不会转告她!”查尔斯深深叹气,“我和艾丽西娅都想带塔西娅回去。我们会找地方安置她的。”

“没必要。”

“我觉得有。老天爷,我请求你保证她的安全,把她藏起来……你却让她像戏团的红人一样暴露在所有的客人面前!对塔西娅来说,唯一摆脱困境的方法就是让艾丽西娅尽快带她离开。”

卢克脸上露出一抹晕红,“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我想要她留下。”

“她想要留下吗?”

卢克犹豫了,“我想是的。”

查尔斯皱眉,“我了解你好多年了,斯柯赫斯特……你有事瞒着我。”

“我说过了我会保护塔西娅的。告诉艾丽西娅我为今晚的事抱歉。你得劝服她,塔西娅待在这里是最安全的,从现在起我来保护她。”

查尔斯点头,“真不错。过去你一直恪守自己说出口的话—看来你也会一反常态。”

查尔斯悠闲地走开了。卢克独自站在角落里,感觉悔恨和懊恼。人人都议论性地看他,只有伊莉丝没有。她离他几码远,刻意地忽视他。可以确定的是,如果今晚他想要上她的床,他就得拿出点有价值的东西,比方道歉和应允给她买珠宝。但他厌倦了。他破天荒地头一次有了远离她的床的想法。

让他困惑的是塔西娅。她过去的经历一定很糟糕,他可以百分百确定。她经历了很多—太多—而且是在短期之内,全靠她自己才挺过来。她不过才18岁,却不开口求人,也不相信别人的帮忙。他对她而言太老了,一个34岁的拖油瓶的男人。他在想她是否曾经,哪怕是一点点,有考虑到他们俩之间的年龄差距。她好象一直没有表现出受他魅力影响的迹象:没有媚眼,没有挑逗,甚至没有打算拖延谈话的可能。

话再说远点,他从未看到她笑过。看来她也没有理由要笑。他可谓是个情场老手,但在她面前似乎一点魅力也没有。笨蛋。现在收回自己所做的伤害已经太迟。得小心翼翼地营造她的信任。可按今晚的事来看,他已经摧毁了获得她信任的希望了。

何必庸人自扰。时间多的是美女,聪明而又漂亮。卢克可以确信她们会非常恭迎他。可自从玛丽走后,再也没人像她一样吸引他的注意。他沉默着喝着酒,脸色越来越阴沉。他不想去履行主人对客人应尽的事务,也不管他人的议论。玛丽在世前,他看到的一个个客人面相看上去都一样。许多年过去了,他们还是同样的面孔,像织布机上的轮子一样反复。

客人们终于晚安就寝,兴奋地找寻床上伴侣,卢克感到谢天谢地。毕德在房里等他,以便不时之需。卢克叫他离开,并帮他熄灯。他衣服也不脱地坐在椅子上,举起酒瓶猛灌一口,咒骂这酒怎么这么淡。

“玛丽,”他低声说,仿佛这样可以把她唤回来。房间一片沉寂地嘲笑他。他沉浸在悲伤中太久了,以致自己除了让悲伤融化,什么都没剩下。他以为伤痛会永久持续。上帝,他宁愿要痛苦,也不要现在的空虚。

他已忘记如何享受生活,年轻的时候享受生活是如此轻松—他和玛丽每日开怀,分享青春,希望,对未来充满憧憬。他们曾共同面对一切。可以找到第二个人分享这些吗?

“看来没什么希望,”他喃喃地说,再次举起瓶子。他无法再次承受梦想的破灭和痛苦。试都不想试。

午夜时分,卢克放下半空的酒瓶,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天上的月亮如盘,透过窗户散射银白色的月光。他走出房间,步到户外,穿越花园旁的篱笆丛。

脚步踩在卵石路上,发出嘎嘎的响声。他继续前走,来到绿荫丛里的大理石长椅前。空中弥漫着风信子的花香,混合着百合和天芥。他坐在长椅上,双腿舒适地展开。突然他看到篱笆边一个雾蒙蒙的身影,他开始以为是幻觉,但那身影再次出现,渐渐地成白色。

“是谁?”他大声问,心跳如雷。身影不动了,他听见一声喘息。

然后,她出现了。

“布琳斯小姐,”他的声音透着古怪。

她穿着乡村的衣服,就是他吻她那晚时的衣着,头发扎起,垂落到腰际。“爵爷,”她透不过气来地说。

他放松下来,摇了摇头,“你穿过花园的样子简直像个幽灵。”

“您相信有幽灵吗,先生?”

“不信。”

“有时候我能感觉到。”

他无声地指指身边的位子,短暂犹豫后她终于接受这无言的邀请,坐在椅子的末端,刻意和他保持距离。两人都沉默着,享受这小小世界。

塔西娅奇怪的是为什么在这里看到他却不觉得惊讶。她天生的敏感度和斯拉夫人的血统让她能敏锐地感受一切事。他们同在此地是因为命运安排。和他在一起是如此轻松,赏月就像两人的约会。

他缓缓地靠近,无法抵抗诱惑般解开发巾,让丝般的黑发垂散在她肩上,“你感觉到什么了?”他问。

塔西娅倾着头,月光在她光洁的脸上划成美好的光轮。

“你成天背负这些奇奇怪怪的声音不觉得累?”他碰触她的一缕头发,在指间揉转,“这个时候你怎么不在屋里待着?”

“里面太闷,透不过气来,我想在星空下走走。”她犹豫着,看了他一眼,“你怎么在这儿?”

他松开她的发,更舒适地靠近她。塔西娅敏锐地感觉到他叉开的双膝,他身躯传来的热力。她又往椅子边缘挪了一点,好象一只小鸟起飞前停憩。他没再靠过来了,只是专注地看了她一眼,令她血液沸腾。“你不是唯一一个忘不了过去的人,”他说,“有很多个夜晚我也失眠。”

塔西娅立刻明白了,“您的妻子。”

他缓缓举起左手,在月光下端详着银钩。“就像怀念我的手。记得我的手不见了以前,我明白了很多事,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

“我听说了您如何把您的妻子和爱玛救出来的事,”她害羞地看了他一眼,“您非常勇敢。”

他无所谓地耸耸肩,“和勇气无关,那时我想都没想,就冲进去了。”

“有些人只会担忧自己的安危。”

“我本该和她一起走,活着的人更痛苦。”他皱眉,“我不仅失去了玛丽,也失去了我自己。失去了和她共有的一切,只剩下回忆和年年无尽的空虚……你想拥有更多。直到你对世上所有其他的东西视而不见。”

“爱玛要求我弹华尔兹给她听,”塔西娅说,出神地瞪着花园,草丛里蟋蟀的沙沙叫声给夜色凭添一份宁静。“她双眼闭上仔细地听,心里想着她的母亲。玛丽—呃,是斯柯赫斯特夫人——会永远在她心里。还有您,对此我毫不怀疑。”

塔西娅感觉肌肤上有什么东西,她低头一看,惊恐地发现手臂上停留着一只长腿蜘蛛。

她吓地尖叫着跳起来,手忙脚乱地把蜘蛛掸走,并发出一连串俄语的惊叹。斯柯赫斯特听到她的叫声马上靠近,等他发现只不过是只蜘蛛时,他忍不住笑起来。

“不过是只蜘蛛,”他最后开口,还是忍俊,“英国人叫这种蜘蛛为’庄稼汉‘,它们不咬人。”

塔西娅改以英语继续说,“任何蜘蛛我都不喜欢!”她继续上下掸着衬衣、袖子,任何有可能潜伏蜘蛛的地方她都仔细检查。

“好吧,”斯柯赫斯特戏谑地说,“它已经走了。”

她不放心地问,“还有吗?”

他握住她的腰,“别跳来跳去的了,我来帮你看看。”他专注地浏览她的全身,“好了,我可以断定你已经和周围一切生物都隔开了。”

“除你以外。”

“我可没那么容易被吓到。坐这儿,墨菲小姐,”他拉着她的腰贴近他坐下。“你最好靠近点,以防蜘蛛再回来。”

“墨菲小姐是谁?”

“英国文学里的一个着名人物。我惊讶的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你居然不知道她。”他的手扔放在她的腰上,将她再拉近。她今天的这套衣服比其他的衣服要薄,无物般贴合她的肌肤。塔西娅感觉到他胸膛的肌肉,心脏的跳动。他的亚麻衬衣传过他身上的热力。

“让我走。”她低声说。

“如果不呢?”

“我会尖叫。”

他的笑稍纵即逝,“你刚才已经尖叫过了。”

塔西娅无法拒绝他的靠近,他挡住了月光。她感觉紧张,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期望。她闭上双眼,他的嘴覆盖她。甜蜜、沉重的压力令她的脊背底部向上窜起无法言喻的愉悦。她昏沉沉地把双手放在贲起的肩膀上,他拥她更紧,继续吻她,她所有的罪恶感、理智和自我矜持都因热吻而燃烧成灰烬。然后她回吻他,双唇因压力而分开。

卢克欢迎她的敞开,他的舌尖抵达她嘴深处。他没料想到她会如此热情,回吻热烈,激情像汹涌的潮水淹没全身。激情改变了一切。他先前那个‘有众多选择可以考虑’的想法现在抛到了九霄云外。她就像血液一样充盈丰富了他的全身。她早就填补了他内心深处的空白,他的心早已认知这点但理智还在犹豫。他本想温柔地吻她,少点粗鲁,少点烁痛,可她不同意。她环上他的背,想再次感受他的气息和布料下的坚实肌肉。

他暂时分开她,把她拉到自己的腿上。她因唇上压力的消失而挫败地发声低咽。卢克看着她,震慑于她的美,如丝的黑发,红润的双唇,细细的柳眉。身躯纤巧,轻盈,充满青春活力。他拉紧她的腰,松开她衬衣的领子。衣料自她的肩膀滑落,他的手指伸进衬衣,抚摸她柔软的胸部,她的呼吸变的急促。

他再次占有她的嘴,深深的长吻变成无数的细啄,甜美的,强硬的,柔软的,探索的。他爱抚着她的酥胸,温暖的手指笼罩住一侧的全部。大拇指不疾不缓地柔弄着胸房的顶端,直到它变硬。

塔西娅想拥紧他,她的手滑进他的头发,感受到浓厚的触感,不仅滑得更深。她的每寸感官、最深的愉悦和最沉的痛苦,都比不上和他在一起时来得强烈。他是如此有力、如此温柔。他是她梦寐的一切。

可这一切都破败了,在他们相遇前就破灭了。她摧毁了这一切。

塔西娅快喘不过气来,他睁开双眼。他赶在她移开目光前看到了她眼里的痛苦。塔西娅想离开,跑得远远的,回避那些她不能回答的疑问。他的手臂收紧,固定她靠在胸前,不许她动。

“这代表不了什么。”她低声说。

他的手指穿过她的发丝,发出类似轻笑的蒙哼声,但当他开口时,他的语气却带着好玩的意味,“如果事先有选择的话,我们都不会那么做。既然已经发生,你凭什么认为依旧可以阻止这一切呢?”

她抬起头悲伤地看着他,“只要我离开,就不会继续下去。你想要我说出所有的事,可是我做不到。我不想告诉你我的事。”

他不耐烦地抽动了下巴,“为什么?你认定我会震惊?我不是孩子,也不是伪君子。上帝,你认定你犯的罪过比我还大吗?”

“是的,”她苦涩地回答。不管他犯的是什么样的罪过,她怀疑谋杀绝对不会是其中一桩。

“你这自负的小傻瓜,”他低声说。

“自大的——”

“除了你自己没人能评价你。除了你自己没人能影响你。你错了。现在这不仅仅只是你自己的事了,我也牵在其中—如果仅因为你断定我与你的事无关就把我一脚撇开,我该死地会下地狱的。”

“你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自大的人!对一桩你毫不知情的事情就可以妄下断语!”她的斯拉夫血统中的脾气爆发了,颤抖着有种大叫的冲动。她尽力压下怒火,用最危险的平静声调说,“我不在乎你的感受。我不想从你这里得到任何东西。放我走!明天我就离开。我不会再待在这儿,这儿不再安全了。”

她想挣扎,但他不让她动,“这样你就能继续东躲西藏地流亡,不让任何人来关心……这根本就不是在生活,活着就和死了一样没分别。”

她退缩了,“我不得不这么做。”

“不得不?还是你懦弱得不敢尝试其他主意?”

她激烈地挣扎,“我讨厌你,”她低喊。

卢克按住他,“可是我想要你。别再和我对着干。如果你逃开,我会找到你,”他的嘴角裂开,划出一抹野蛮的微笑,“感谢上帝,再次想拥有别人的感觉真是棒极了。这次可不是偶然。”

“我不会告诉你任何事,”她激动地说,“我会消失,一个月不到你就会忘了我,所有的一切就会恢复从前。”

“你不会扔下爱玛。你知道她会遭受什么样的打击。她需要你。”这对他来说真是不公平,他们俩都很清楚,“我们都需要你,”他慎重地补充。

塔西娅震怒了,“我知道爱玛需要你,可是你……你满脑子只想着性……性交!”

他转过去,闷哼了一声。塔西娅得意于自己总算羞辱了他一回,基于这点认知而开心地笑起来。她再度挣扎,发现臀下的男性部位坚硬地勃起。她的呼吸加快了,惊讶地感觉全身涌起愉悦的浪潮。她快支撑不住了。

他微笑着以唇轻刷她热烫的面颊。“我不否认。但性可不是我唯一想从你身上得到的东西。”

“楼上还有个女人在等你,你竟然还敢这么说!难道你已经准备好忘记哈柯特夫人了?”

“我和她之间的确有事需要坦明。”他承认。

“一点不错。”

“我和伊莉丝之间没有承诺,她是个好女人,各方面都无可挑剔。可是我不爱她,她知道这点。”

“可她想嫁给你。”塔西娅以责备的口气斥责。

他耸肩,“也许友谊可以转化为婚姻,可对我而言这不太可能。伊莉丝知道我对婚姻的态度,我以前跟她表态过很多次了。”

“也许她认为你会改变主意的。”

他露出迷人的微笑,“斯柯赫斯特家的人从不改变主意,我们都很顽固,还有,我是所有人中最顽固的一个。”

塔西娅突然有种不真实感,在此地,黑暗中,他的怀里,和他谈话。她敢于批评他,他默许她的举动。她早该感觉到这就是个危险的警告。她的思想想必很容易就读懂,因为他现在正在笑,并松开了她,“现在我放开你,”他说,“如果我们继续这么待下去,我不敢保证待会我会怎么样。”

塔西娅挣开他的怀抱,但还坐在椅子上面对着他,“我说要离开的事是当真的,越快越好,我有一种……大难要临头的感觉。”

卢克敏锐地看她一眼,“你要去哪儿?”

“去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连艾许伯恩也不知道的地方。我会找到工作的,我会好起来的。”

“你不需要躲躲藏藏,”他说,“不管你有多努力要掩盖,你总会惹人注目。即使努力一百年,你也改变不了相貌和气质。另外,你不该过这样的日子。”

“我别无选择。”

他郑重地执起她的手,“不,你有其他选择。走出心防真的那么难吗?”

塔西娅摇摇头,头发顺着她摇动的动作形成浅浅的波浪,“那样很不安全。”

“如果我帮助你呢?”他慢慢地翻转她的手,大拇指摩挲着她的掌心。

想要相信他的理念压倒了一切,塔西娅这才发现自己的意志是这么地脆弱。只不过是月下的几个吻,她就想把自身的安危、生命交给这个她几乎一无所知的男人。“你想要什么样的报酬?”她不确定地问。

“用你的直觉想想吧,”他再度靠近吻上她,他吻得如此深入,塔西娅毫无招架之力。她无力地回应他,分开双唇。她以前从未如此耽迷于肉欲,两具身躯以品尝、亲吻和移动的方式对话。感觉如此真实、温柔、野蛮又扎实,愉悦地令她颤抖。他结束吻,气息紊乱地呼在她的脸上,“该死,”他低声,“有你在的时候,事情就不那么简单了。”

她盲目地搜寻着他的唇,以轻吻诱惑他。她以舌尖轻描着他的下唇,直到他按奈不住,呻吟着满足她,彻底、充满占有欲地覆盖她的嘴。直到他感觉自己快要爆炸时,才停住。他意识到今晚该叫停了,“回去,”他浓重地说,推开她,“现在就回去,趁我还有控制力的时候。”

她把脱落的衬衣拉回肩,迷蒙地看着她。她无言地走开,身形渐渐消失在花园深处。卢克强迫自己看着地面,一直等到她的脚步消失。

他想把刚才的事理出个头绪来,如果以前是他的感觉出了错,那么现在情况是完全相反。那是他逃避了太久的一种情感,来的那么多那么快,还带来隐隐的通。他咧嘴笑了,“欢迎回来,”他对自己说。他别无选择,只有好好把握当机,并坚守到底。

周六晚上很快到了,哈柯特夫人精心布置的一切终于派上了大用场。以金色和白色为主调的舞厅里摆满了鲜花,墙上镶嵌的大面积镜子在视觉上扩散了鲜花的数量,感觉一片花海。乐队和塔西娅先前听过的所有乐队一样出色,正在演奏华尔兹。她和爱玛偷偷从厅边的落地窗里溜进了舞会。人们都在跳舞、尽兴、微笑、仰慕彼此,这的确是场十分成功的舞会。

“太棒了,”爱玛对眼前的一切肃然起敬。

塔西娅同意地点头,看着舞池里奢侈的裙浪。她仔细地研究着,英国的流行服饰和圣彼得堡截然不同,或许是她太久没有注意潮流的变化了吧。

领口是方型剪裁,低度令人脸红。领边缀着透明的薄纱或网纱达到半遮半掩的效果。裙子紧紧地贴着大腿。女人竟然可以穿这么紧窄的衣服跳舞?大腿都没有活动的余地了。

塔西娅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裙子,刻板的黑色丝绒,扣子保守地系到脖子上方。裙子下面穿的是厚厚的内衣和低跟鞋,弄的脚踝疼痛不已。她羞愧地感觉到自己衣着的老土,并嫉妒舞池里的女士们。她曾经有过比这里任何一件都要漂亮的袍子……用粉色缎带点缀的白色绸缎裙。头发上别着钻石镶缀的别针,红宝石项链,珍珠腰链。如果她穿成那样,斯柯赫斯特爵爷看到后会有什么反应?她设想着他蓝色的双眸爱慕地浏览过她的全身——

“停止!”她喃喃地说,制止自己的幻想,“智慧比宝石更珍贵。”当这样做是徒劳时,她拼命回忆起一些名言警句来打断先前的思绪,“一个人一生中最重要的是本分。容貌是表象,美丽是虚荣——”

“布琳斯小姐?”爱玛打断她,不可思议地说,“您干吗自言自语?”

塔西娅哑然一笑,“我在回忆重要的事。过来,你的扣子掉了。系好。”她伸手把爱玛的扣子系好。

“我看上去怎么样?”

“完美极了。”塔西娅退后一步,赞赏地微笑。她和另一个女仆人花了整一小时来打点爱玛的头发。爱玛穿的是一条青绿色的裙子,长及脚踝,裙上点缀着白色蕾丝,腰间系着深绿色丝带。园丁在花园里仔细巡视后采摘了几朵最鲜艳的玫瑰,有着粉色的花心和醉人的芬芳。南格斯太太帮爱玛别了一朵在肩上,一朵在头发上,还有一朵在腰上。一切完工后,爱玛高兴极了,声称感觉自己就像个公主。

爱玛透过窗户看到父亲,她两眼闪闪发光,“爸爸说舞会开始后他就会过来,他向我保证明年可以开个专门为孩子举办的舞会,就开在这儿,大人们跳舞的地方。”

一个新的声音加入谈话,“不久的将来你就可以和我们一起参加大人的舞会了。”

爱玛兴奋地转过身,“看看我,爸爸!”

卢克露齿一笑,开始欣赏她的打扮,“上帝,你真是太漂亮了,爱玛。你已经成了一名淑女,对你的老父亲老说这真是再好不过的事了。”他仔细看她,“今晚你看起来很像你的妈妈。”他低声说。

“真的?”爱玛喜悦地问,“太好了。”

塔西娅看着父女俩。她回忆起月色下他的吻,背脊反射性地挺直。他今晚穿着手工制的白色背心和黑色外套,英姿挺拔。他似乎感觉到她的想法,看了她一眼。塔西娅不自然地移开目光,脸上升起红晕。

“晚上好,布琳斯小姐,”他彬彬有礼。

她不用看就知道他的眼睛里闪着促狭的光,“爵爷,”她低声回礼。

爱玛没有耐心地开口,“爸爸,我已经等了好几个小时了,我想和你跳舞!”

他戏谑女儿的不耐,“等这么久?好吧,我现在就带你去,一直跳到你腿抽筋。”

“才不会。”爱玛兴奋地叫嚷。她一手攥住他银钩手腕的镶皮袖口,另一手搁在他肩上。刚开始时他快速地带着她转了好几个圈,惹得爱玛开心地大笑,然后转为平缓优雅的华尔兹。斯柯赫斯特看的出来,女儿受过这方面的授课培训,并且和她的老师有练习。

“他们真是登对,是吧?”哈柯特夫人的声音传来。

塔西娅回头致礼,哈柯特夫人就在她身旁。她穿着嫩黄色的丝袍,袍子上点缀着细小的金珠。紧身上衣在腰部处向下散射开。褐色头发上别着钻石和黄玉发针。最显眼的是颈间的项链,链子中央是缀满钻石的花朵型链坠。

“晚上好,哈柯特夫人,”塔西娅低声说,“舞会看来非常成功。”

“我出来可不是跟你谈论舞会的,我想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塔西娅摇摇头,“我不知道,夫人。”

“行啊,那么,”伊莉丝摸着扇子上垂下来的羽毛流苏,“我们开门见山吧。我最近一直感到有个问题。”

“夫人,我不想给您惹任何麻烦。”

“可是,你惹了。”伊莉丝走近,看着斯柯赫斯特越跳越远的舞姿身影。“问题就在你身上,布琳斯小姐。你的存在只会给所有的人带来麻烦和痛苦:对我,对爱玛,尤其是对卢克。”

塔西娅困惑地看着她,“我不知道您的意思。”

“你在迷惑卢克,你在让他偏离通向幸福的路—远离他的同类。我太了解他了。我和他在一起那么多年,你肯定也清楚。玛丽生前我就认识他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很特别—我能给他熟悉的感觉。布琳斯小姐,不管你怎么认为,我才是最适合他的人。”

“您想要我做什么?”

“我要你离开这儿,这是他的意思。如果你对他没兴趣,那就照我说的做。离开这儿,永远别回头。我会给你丰厚的路费。也许你喜欢我戴的这条项链。”伊莉丝解下项链,看着闪闪发光的珠宝,“你从来没想过会得到这么多财富是吧?上面的每颗钻石都是真货。有了它,你的下半辈子足够了。”

“我不要您的珠宝,”塔西娅淡淡拒绝。

“我看的出来,你是个很聪明的女孩。你贪心地想得到更多,爱玛就是关键。得到他女儿的注意力,就能让他对你产生兴趣。也许你的办法没错。但是别指望你的诡计能持续一个礼拜以上。你的青春会让他对你暂时感兴趣,可是你没有本事留住他。”

“您为什么这么确定?”塔西娅惊恐于自己承认了什么。她一开口就后悔地闭紧嘴巴。

“哈,”伊莉丝放柔声音,“事实很明显了。你想要他。你正计划要留住他。你以为会激怒我……但是我很可怜你。”

话语充满了讽刺,但塔西娅能感受到掩盖在话下面的悲伤。她不由得同情起她来。这个女人深深迷恋着斯柯赫斯特,臣服于他的吻和微笑,她也幻想过成为他的妻子,而现在不过是想奋理力争。塔西娅在想着能说点什么来宽慰她,毕竟,哈柯特夫人要她做的事,正是她一直想要做的——那就是离开。即使她不想离开,她也非走不可。“哈柯特夫人,您不用害怕。我不会——”

“害怕?”伊莉丝防卫的提高声音,“我当然不怕你—一个没有嫁妆,没有家庭,没有身材的家庭教师!”

“我正要解释——”

“别这么楚楚可怜地看着我,孩子。我说完了,我要求你做的只是考虑一下,”伊莉丝不等塔西娅开口,就走开了。她在走廊停下,“你们两创造了多么光辉的一幕,”她开心地笑着,“爱玛,你像个天使。爵爷,跳完这首华尔兹,你必须得和我回舞会上去。毕竟你是这里的主人。”

舞会后是持续2小时的盛宴,音乐,华尔兹,美食,一直持续到地平线上露出太阳的曙光。众人吃饱喝足后满意地离去,地板给鞋子们践踏地处处划痕。客人们足足睡了整天,直到下午才开始用早餐。有些人在周日上午离开,另一些要待到周一。伊莉丝是周日离开的那拨之一。她特地到卢克的房间通知他,”“我现在就要回伦敦了。”她说,看着毕德正在帮卢克系袖口。

卢克意外于她平静的狂怒,边穿上酒红色的外套。他在想如何回答。他先看了眼毕德放在旁边的领巾,决定不戴它们。他让毕德先离开,然后转向伊莉丝,“干吗这么急?”他最后开口,“昨晚你不是玩得挺尽兴的?”

“我不想再花费一晚来等你!舞会结束后你干吗不来找我?”

“是你把我赶出来的,记得吗?”

“我告诉过你,如果忘不了那个布琳斯小姑娘就别来找我。看来你是忘不了她了。每次你看我的时候,你总把我当成她。已经好几个礼拜这样了。我不想束手就擒,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伊莉丝看到卢克的表情变化后住口了。这一刻她突然感到了无望。然后是他道歉的口吻,让她感觉幸福开始像泡沫一样消失,“伊莉丝,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现在别说,”她面无表情地说,回头离开,“以后再说,”她步伐坚定,双手狠狠地握紧。

卢克尽职地参加了晚餐后的聚会,闲谈,嘲弄,赞美客人的衬衣,引用诗句。他的不耐增加,以脚顿点地板。当忍受不了时,发出安静的咒骂。

他无目标地游离整个房间。他只想看到她,哪怕是光坐着不出声,只要看着她就好。这是过去从未有过的渴望。她是一生中唯一一个看见他,了解他,知道他是谁的人。

伊莉丝自以为了解他。很多女人为自己能看懂男人的思想而自傲,这样就可以随意摆布他们。可伊莉丝从不知道自己的生活被摧毁又重建时的感受,痛苦和愤怒,生存的愿望……加置的孤独。塔西娅完全明白。他们之间就是有这样的纽带,未说出口的交流,内在的认知自他们初次见面就折磨着他。他们是同一类人,天生匹配。

他在走廊上碰到管家,她手里捧着干净的床单,看到主人后停下,点头以示敬意,“晚上好,爵爷。”

“南格斯太太——”

“在楼上,先生。正和爱玛一起待在绿色的起居室里。”

卢克困惑地皱眉,“你怎么知道我要问的是什么?”

女管家会心一笑,“哦,在斯柯赫斯特家工作了那么多年,还没有什么事情会瞒倒西蒙,毕德和我,爵爷。”

卢克回报一笑。她如往常般镇定走开,继续去工作。

起居室舒适而温暖,美中不足的是椅子边有点泛毛。他听见爱玛正在抑扬顿挫地朗读小说。塔西娅靠在锦缎长椅上,手优雅地搭在扶手上。

卢克找了邻近的座位坐下,盯着塔西娅看。美丽,麻烦,顽固的女人。他想要她,每寸肌肤,脑海中的每个念头。他希望每天清晨拥着她醒来。他想要她安全,眼中不再有惊慌。她也看着他,疑惑地皱起眉。

你从来没对我笑过,他划过尖锐的痛楚,从来没有。

她似乎看透他的思想,她的嘴唇扬起甜美的微笑。

对卢克来说,这是头一次有这种奇怪的感觉,想要依赖的感觉。他无法打破她的心防,她会更防范他。唯一解决僵局的办法就是,他得先撤下自己的心防,让她进入他的心。也许需要更长久的耐心,但他能做到,无论花费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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