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仿佛持续了好几个小时:上方的床垫剧烈震动,法国女孩时而疼得叫喊、时而恳求更多,她的男伴时而大笑、时而恐吓,他那似曾相识的声音仿佛滑过莉缇的皮肤钻进她的肚子,使她全身发冷又有点想吐。

她忍不住挨近昂士伍。如果能够,她会钻到他壮硕的身体下,但狭小的空间使她做不出那无法解释的懦弱行为。即使趴在地板上,她偶尔还是感到床垫下陷碰到她的头。她祈祷床不会垮掉。她祈祷床垫上那对耍特技的男女不会滚下来正好望向床底。

床底下可不是最容易打开一条出路的角落,何况一手抓着重要的包袱也使她无法有效地打斗。可恶,他们永远不会停止吗?

又过了感觉像似二十年的两分钟后,骚动终于停止。

走吧。莉缇默默命令。你们玩也玩够了,现在快走吧。

但是不,他们现在非得来段枕边细语不可。

“表现得很好,雅妮。”男子说。“但你可以告诉你的鸨母,一个亲切的妓女不足以满足我。”

床垫晃动,一双穿着袜子的男脚落在离莉缇头部几寸之外的地板上。她感觉到昂士伍的手滑过她的背把她往下压。

她了解他无声的信息:不要动。

她保持不动,但全身肌肉好像都在抽搐。从她有利的位置看去,男子显然在进行与他们相似的搜寻。当他找到被她倒空的帽盒时,她强忍住一声惊叫。

但他把帽盒扔到旁边,一把抓起一顶帽子。“我的银质领针在这里。”他说。“你知道这像什么吗?伤害之外又加以侮辱!先把明知是我的东西藏起来,又在我问有没有留在这里时撒谎,现在竟然厚颜无耻地炫耀它,而且是用来装饰她俗艳的帽子。”

“我不知道。”女孩不安的声音响起。“我从来没有见过它,先生,我向你保证。”

穿袜子的脚走向床铺,然后在他爬上床时消失,床垫因他的体重而下沉。女孩发出一声尖叫。

“喜不喜欢,雅妮?”男子的声音含着笑意。“想不想当我的针垫?我可以想到许多有趣的地方——”

“求求你,先生。不是我,不是我拿的,为什么要惩罚我?”

“因为我很不高兴,雅妮。你的鸨母偷了我独特又昂贵的领针,她还抢走或赶跑我看上的卖花女。一个孤单又漂亮的小瘸子。昨夜在柯芬园的老地方没看到她,只看到克蕾笑容可掬地站在那里。女孩今晚也不在那里。”床垫剧烈震动,女孩大声叫喊。

莉缇感到身旁的昂士伍身体绷紧。她也全身绷紧,想要冲出去把床上那个坏蛋揍昏,但女孩开始格格笑,莉缇缇醒自己雅妮是哪种女孩:她帮忙贾许和比尔驯服新来的女孩,她的残酷无情仅次于布克蕾。

莉缇找到昂士伍的手压住它,要他按兵不动。

“对,这不是惩罚她的方法。”男子说。“她哪里在乎我对你做什么?”

他的脚再次落在地板上。这一次,他拾起仓促中随手乱扔的衣服。

“穿上衣服,”他说。“不穿也可以。但你得给我寻宝去,雅妮,为了你好,我希望你找到。”

“但我不知道那些首饰哪里去了。”

莉缇缇心吊胆起来。

女孩知道首饰不见了。她的恩客显然是突然回来或到来,打断她在克蕾卧室里的搜刮。他们听到在楼下争吵的,必定就是雅妮和这个坏蛋。

男子放声大笑。“那个老鼠窝对我有什么用?要花好几个星期才解得开那些缠在一起的首饰,而且那些便宜货里只有少数几样有点价值。克蕾一无品味,二无眼光,有的只是贪婪。不,我的小针垫。我要的是黄金、白银和钞票。保险箱。我知道它的样子,但没有心情寻找它。”

“先生,求求你。保险箱在什么地方,她只跟我一个人说过。如果它不见了,她一定会怪我,她会——”

“跟她说是我逼你的。我要你告诉她,我要她知道。在哪里?”

雅妮在犹豫片刻后闷闷不乐地说:“地窖。”

她的恩客向房门走去。“我到后面等你,你去拿。动作要快。”

床垫在女孩下床时弹起,用法语低声咕哝着莉缇听不懂的话,雅妮拾起衣服追了上去。

房门刚在雅妮背后关上,莉缇刚开始正常呼吸,昂士伍就推了她一把。“出去。”他低声说。

莉缇听话地从床铺底下往外钻,放在她臀部的手催促她出去。他不等她从地板上爬起来就把她拉起来,推她走向密室的门。

他们不得不在窗边等一个仆人从厕所里出来。仆人离开片刻后,莉缇从厕所的屋顶往下爬。昂士伍在同时抵达地面,抓住她的肩膀。“在这里等我,”他在她耳边低声说。“我有事要做,不用很久。”

莉缇努力听话,但在紧张地等待几分钟后,好奇心打败了她。她小心翼翼地沿着户外厕所的墙壁缓缓移动,把头探出墙角偷看。

她看到昂士伍壮硕的身躯靠在地窖楼梯附近的墙壁上,一名男子抱着一个小箱子爬上楼梯。看到蒙面人时,那人停顿一下,转头往回走,但昂士伍迅速采取行动。

莉缇目瞪口呆地注视着昂士伍把男子拖上来,用力推到墙上。箱子同时哗啦落地。昂士伍挥拳猛击对方肚子,男子痛得弯下腰来。大拳再度挥出,这次击中他的脸,他倒地不起。

“吃大便的蛆。”昂士伍低沉冷酷的语气令莉缇几乎认不山来。转身背对地上那个不省人事的男子,昂士伍解开面罩扔到旁边,迈开大步向她走来。

她麻木地扯下自己的面罩。

他握住她的手臂,带她离开狭小的后院,进入佛兰士街。

直到抵达托腾汉路,莉缇才能开口。“那到底是为了什么?”她屏息地问。

“你听到他说的话了,”他用刚才那种低沉危险的语气说。“卖花女。企图引诱她的人就是他,现在你可以推想出他会对她做出什么了。”

莉缇停下脚步,低头看向他的手,再抬头望向他冷酷愤怒的脸。

“噢,昂士伍。”她轻声喊。她伸手握住他的肩膀打算椅他,因为他好会骗人,昨晚假装塞钱给卖花女绝非只是不想让她碍事。

莉缇确实动手摇他,但手臂随即环住他的肩膀抱住他。“谢谢你,那正是我想做的——痛打他一顿。”我可以为此吻你,她心想,把头往后仰,再次凝视他阴郁的面容。

但心里想并不够,于是她真的亲吻他。

但她没有完全失去理智。她只打算迅速亲吻一下,向他的骑士精神致敬。她只打算用嘴唇轻碰他的脸颊,对精彩的表现表示赞赏。

但他转头用嘴接住那个吻,当他的手臂环抱住她时,她才明白自己有多会骗人,假装她想要的没有那么多。

他的唇并没有昨夜的温柔劝诱,只有怒气和坚持。

她应该挣脱,但不知道该如何抗拒她迫切渴望的东西,于是只能屈服。她搂住他的脖子,贪心地啜饮那狂野的热力和怒气。像某种危险的酒,它在她的血管里奔流,惹得内心的魔鬼欣喜若狂。

她不该欣喜若狂,像是征服者,而非被征服者。但她真的非常高兴,因为他铁箍似的双臂紧紧拥着她,好像恨不能把她揉进体内。她也想成为他的一部份,好像他缺少了一块,而刚好可以填满那一块的只有她。

他的嘴施压.要求更多,她为他开启唇瓣。他的舌以不道德的亲密方式与她的舌交缠,她在犯罪般的愉悦中颤抖。他的大手放肆地在她的身上移动,好像她属于他所有,好像那是毫无疑问的。在那一刻,她似乎也觉得那不容争辩。

她让自己的手往下移到他的背心边缘底下,滑过他的衬衫。当结实的肌肉在她的碰触下绷紧时,她不禁再度颤抖,恍悟她也能控制他。她找到他无法隐瞒真心的地方,在那里她的手掌可以清楚感受到他强烈的心跳。

她感到他在她的碰触下颤抖,一如她在他的碰触下颤抖。他大胆地抓住她的臀部按向他坚硬的肿胀,她听到他发出低沉饥渴的声音。

这一次,她没有层层衬裙的隔绝,他悸动灼热的雄伟使她本能地退缩。那只是瞬间的惊吓反应,但他必定感觉到了,因为他不再贴着她。

他仰起头,抓住她的上臂,声音粗浊地说:“真要命,葛莉缇,这里是公共道路。”

他放开她,往旁边跨一步,拾起她没发觉掉落的包袱。然后他用另一只手牢牢握住她的手臂,带她沿街走向等候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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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妮还没把地窖的门完全关上,就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回来的,而不是离开的。她没有看,只是听。她听到撞墙声、哗啦声和呻吟声。

雅妮在巴黎最声名狼藉的地区卖过淫,她不可能认不出后巷的攻击。她曾在光阴虚度的青春岁月里引诱许多醉汉中计。

她听到一个愤怒的英国嗓音,知道那不是她令人厌恶的恩客。她等待、倾听,直到远去的脚步声显示那个愤怒嗓音的主人离开了狭小的后院。

她这才悄悄溜出来,小心翼翼地爬上几级阶梯。后院的空间很小,只有几扇居高临下的窗户透出微弱的灯光,但那已足够让她看清躺在地上的是谁。

她靠近。令她大失所望的是,那只猪还在呼吸。她四下环顾,找寻可以用来解决他的东西,但附近没有任何令人满意的武器,连一块砖头也没有。这一带太过整洁高雅,她沮丧地心想。接着她的视线落在箱子上。她朝它走过去。躺在地上的男子发出呻吟,又动了动。雅妮往他的头踹一脚,抓起箱子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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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此时,维尔注视着葛莉缇爬进他的马车,恨不得有人往他的头踹上一脚。

他皱眉望向亚契。亚契坐在车夫座上,脸上挂着心照不宣的缺德笑容。

那可恶的家伙看到了。

任何行经托腾汉路的人可能也都看到了。与亚契不同的是,他们不会知道被维尔像大蟒蛇一样紧紧缠住,企图压扁并吞噬的是一个女人。他把包袱扔给她,跳上车坐下。

马车突然震动一下开始前进,把葛莉缇甩到他身上。她急忙坐正;不知何故,那竟激怒了他。

“你现在才来讲究礼仪不嫌太迟吗?”他不悦地道。“饶舌者可以拿那个当八卦话题聊上一整年。如果有人看到我们,昂士伍公爵喜欢男人的消息,明天中午就会传遍伦敦。”

“你现在才来担心丑闻不嫌太迟吗?”她冷冷地说。“多年来你不断缇供八卦话题,今晚却突然决定对舆论敏感起来。”她用冷若冰霜的蓝眸看他一眼。

他不需要更亮的光线就知道她的眸子是蓝色的,也不需要温度计来确定温度。“别用那种致命的目光瞪我。”他气鼓鼓地说。“是你先采取行动的。”

“我没听到你呼救啊。”她轻蔑地说。“我也没注意到你有任何挣扎。还是我应该相信打那个性变态两拳,已使你虚弱到无法抵挡我的攻击?”

他从未想要抵挡。她如果没有采取行动,他也会,但那样做很愚蠢,因为那只使自己徒然兴奋。即使这个傲慢得气死人的女子令他丢脸地欲火中烧,他也不能在公共街道上一逞兽欲。别的地方也不会合适,因为她是新手。

但他欲火中烧不是特别针对她,他告诉自己。都是环境使然,危险有时是春药。

但躲在床铺底下时,他的兴奋与平常不同。听那个人渣说话时,他胆战心惊地想像各种可能发生的状况:一把利刃插在维尔背上,一根棍棒打在他头上,死神终于降临,偏偏选在维尔死不得的时候;因为那样将没有人可以保护她,不让那个人渣及其变态性伴侣对他的犯罪夥伴做出今人害怕和作呕的事。维尔拚命祈祷:只要让我度过这一关就好,只要让我活到带她脱险就好——只要那样,我就改邪归正,我保证。

一幅画面浮现脑海,他看到自己握着一个孩子的手默默恳求,企图和上帝讨价还价。他急忙消除那个画面,不理会胸中疼痛的紧缩。

“我不想要你。”他说。

“骗人。”她说。

“你还真自负。”他转身背对她。“你,葛氏处女小姐,自以为无所不知。在我教你以前,你连接吻都不会。”

“我不记得曾要求你教我。”她说。

“因此你就断定自己令人无法抗拒。”

“我只令你无法抗拒,这是我从你的行为所能得到的、唯一合理的结论。我还想知道,你为什么非要如此大惊小怪不可。”

“我没有大惊小怪,我希望你别再用这种自以为无所不知的口气说话。”

“我则希望你别再说谎。”她说。“你很不会说谎。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能承认你受我吸引,以及你因此感到羞辱——因为我令你生气,因为我是无知的处女,以及其他种种令你男性尊严苦恼的“因为”。你一定没有想到,我同样感到羞辱。发现你吸引我,让我对自己的品味和判断力产生怀疑。命运对我开过许多气人的玩笑,但就数这个最为严重。”

他转身面对她。

她直挺挺坐着,两眼直视前方,双手紧紧交叠置于腿上的包袱。

“可恶,葛莉缇。”他的双手握成拳头放在腿上。“犯不着绷紧成那样,好像我伤了你的心。”

“你伤得了吗?”她轻蔑地说。“我会让你伤我吗?”

“那要怎样?”他质问。“你要我怎么做?跟你上床吗?你活到这一大把年纪——”

“我才二十八岁。”她的下颚绷紧。“我又不是干瘪老太婆。”

“这么多年你都设法守住了。”他缇高了嗓门说。“现在休想逼我负责,休想逼我相信我败坏了你的道德。”

“我才不在乎你怎么想。”

“你认识我的时候就知道我是怎样的人!连你的交际花好友都警告你别靠近我!她叫你离开伦敦,不是吗?”

“伦敦这么大,我们没有理由一再相遇。”她瞥他一眼。“你没有理由在蓝鸮酒馆出现,全世界都知道那里是出版业常去的地方。你没有理由在杰瑞密赌场出现,没有理由跟踪我到莲娜的家,没有理由昨夜在柯芬园出现。我就那么一次独自在夜间前往那里。你要我相信那些全是巧合,你没有派人暗中监视我?告诉我你没有,是我如此自以为是,竟幻想你为了我如此大费周章。”

她的嘴角微微扬起。“换个说法吧,昂士伍,因为那个说法讲不通。”

“可恶,葛莉缇,早知道你是要命的处女,我就不会那样做了!”

她没有立刻回答,他说的话仿佛停留在两人之间的紧张空气里。

然后,当他充分理解他说了什么时,他真正感到羞愧了。就像她说的,他是个骗子,几个星期来一直在欺骗自己。可怜又可鄙的幼稚谎言。她是个美丽的妖魔,他渴望得到她,迫切的程度令他不敢想像。他很少迫切想要任何东西,更不曾对女人有过迫切的渴望。女人对他只有一个用处,不曾有哪个女人值得他费心,因为女人这么多,换一个一样行。

但这次他有个恐怖的预感:其他人都不行。否则,他为什么不去找别的女人?伦敦又不是突然没有妓女了,对不对?

前往苏荷广场的路程并不长,不够他决定该怎么做。他朝窗外瞥一眼,看出他们已经抵达查尔斯街了。

“看来你偶然发作的高尚情操又发作了。”美丽的妖魔说。

“我不高尚。”他绷着声音说。“别把我说成我不是的人。我犯了错,如此而已,没什么好惊讶的,因为我经常犯这种错误。我误把丹恩侯爵的夫人当成妓女,不是吗?如果你像她一样,身边有人在一开始就打得我认清事实,那么这些事都不会发生。昨夜,我一明白自己的错误已准备走人。是你把我叫回去帮忙。如果你不久前与我保持距离,我就不会碰你。但你不能指望——”

目光游移到长裤包裹的修长美腿时,他突然住口。接着他的目光又往上移,来到曲线完美的臀部、盈盈一握的纤腰和圆润坚挺的酥胸。欲望撕扯着他,粉碎了自尊和累积一生的玩世不恭。

于是,当他望向她美丽又傲慢的脸庞时,不论想不想要,他都开始了解一直戳刺着他的心的是什么东西。

“我了解。”她说。“结果我令你大失所望。如果我是经验丰富的女人,你或许会撇开个人好恶。但必须一边忍受我讨厌的个性,一边扮演导师实在是强人所难。”她望向窗外。“就像你说的,那不是你的责任。无意中开的头,并不代表你就必须收尾。我不应该因为你引导我入门,就认为你必须完成我的训练。这门课并不深奥,我也不是找不到别的老师。”

“别的老师?你到底要——但,你不是认真的。”想起梅莲娜要她的朋友出去给到处传播丑闻的萨罗比一个惊喜,他试图放声而笑。

“人各有所好。”她说。“有些男人喜欢我作伴。”

“你指的是蓝鸮酒馆那群醉醺醺的三流作家。”他说。“让我来解释一下男人,葛氏梅萨琳小姐。他们欣赏的不是你的个性或你的才智。”(译注∶梅萨琳娜是罗马皇帝克劳狄斯的第三个妻子,以淫乱阴险闻名。)

“河口街到了。”她从窗边转过身来。“相信你一定很想赶快离开。但,你还能忍受我的道谢吧?非常高兴今晚你在那里。我觉得那个男人令人非常不安,知道你可以毫不费力地解决他,令人非常安慰。”

马车在她家门前停下。

维尔还在凝视她,“别的老师”合着激烈的心跳像喇叭一样在他脑中鸣叫。“不会有别人。”他大声说。“你那样说只是为了使我——”不是嫉妒,嫉妒一个凭空想像出来的男人实在可笑。“使我听命于你。就像昨夜操纵我那样,只是想嘲弄我。”

马车门打开,讨厌的亚契在对自己有利时,动作都非常迅速,即使那通常对维尔非常不便。但亚契急着想回家,唯恐被认识的人看到他扮演车夫这个不光彩的角色。

“请原谅。”她客气万分地说。“我不是有意嘲弄。公爵,麻烦你下车好吗?还是你宁愿我从你身上爬过去?”

站在车门外的亚契想必听得一清二楚,因为他的两道浓眉都快耸到了发际线。

维尔威胁地瞪他一眼,然后跨出车厢。他还来不及伸手扶葛莉缇,她已经敏捷地跳下车,毫不犹豫地快步走向她家前门。

“等着。”他告诉亚契,然后追上去。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问,她停下来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钥匙。“我败坏了你的道德,是不是,葛莉缇?”他横身挡住前门。“那就是我干的好事吗?”

“别荒谬了。”她说。“我不是淑女,而是记者,大家都知道记者没有道德。”拿着钥匙的手不耐烦地挥了挥。“麻烦你让开,昂士伍。我没有为任何事责怪你,犯不着吵闹。”

“没有责怪我?”他缇高音量。“喔,没有,当然没有。我只不过是带你走上毁灭之路。没有人受到伤害,真的。只不过你空空的小脑袋——”

“小声一点。”她说。“你会惹恼獒犬,它不喜欢陌生男人对我吼叫。”

“去它的獒犬!你不可以用别人来挑衅和威吓我——”

“我没有——哦,这下可好了。”

维尔也听到了,从屋内某处传来低沉的砰砰声,然后是明确无误的獒犬吠叫声。那种不友善的吠叫声听来像是来自地狱深处。即使中间隔着屋子的墙壁,维尔还是可以感觉到牙齿振动,窗户格格作响。

“是啊,这下可好了。”维尔从门边退后一步,以压过狗叫声的音量大喊:“苏珊,你太迟了。我已经开了头,现在想停也停不了。你最好赶快习惯陌生男人,因为——”

“讨厌。”莉缇把钥匙插进锁孔,打开门,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拉进屋里,立刻关门。

维尔接下来听到的是一声怒吼。

一切都在令人血液结冰的瞬间发生:他看到黑色的獒犬像死神一样呲牙咧嘴地往前猛冲,他想让推开葛莉缇,但她扑到他身上,用她的身体保护他。

“退下,苏珊!”她大叫。

“退下!”他在獒犬扑过来时大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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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尔瘫靠在门板上,紧拥着想要救他的葛莉缇,等他的心脏重新开始跳动,纠结的五腑六脏开始松懈。

他看到獒犬沿着走廊快步走回去。一名慌张的女仆抓住它的项圈,抱歉地瞥门口两人一眼,然后带着苏珊离开。

女主人最后的尖叫——或是维尔怒吼的命令——显然进入了苏珊杀气腾腾的脑袋,因为他们两个似乎都毫发无伤,四肢无缺。

维尔不知道獒犬怎能在攻击到一半时硬生生停住。他当时并没有看,只有行动,企图转身接受首当其冲的攻击。

他了解獒犬。他在隆澜庄和獒犬一起长大。就本性而言,它们既不凶恶也不易激动。除非遭到虐待,否则它们一般而言都是性情平和。可以放心让他们跟儿童在一起。但它们终究是狗,兽性大发时不通情理,连主人的命令也不听。

他的蛇发女妖有可能被撕裂皮肉……惨遭杀害。

只有傻瓜才会阻挡一只发狂的獒犬。

为了保护他。

维尔伸手到她的颈背,手指插进她的秀发里。她扑到他身上时被撞歪的便帽掉到地上。

“我会被你害死,葛莉缇。”他粗嘎地低声说。

她抬起头,蓝眼闪闪发亮。

“如果你站着不动,它就不会试图撞倒你。”她伸手推他的胸膛。“它只是想吓跑你。”她再推一下。“你快把我挤扁了,昂士伍。”

挤扁她。在獒犬跃起的骇人片刻里,维尔大约短了十年寿命,他可以肯定他的头顶同时冒出了一大撮白头发。

他的手往下滑到她的肩膀。他想要椅她。但她两眼发亮,朱唇轻启,准备喷出更多硫磺烈火,他弯腰用吻封住她的嘴,避听她的数落。

她一只手继续推他的胸膛,另一只手捶打他的肋骨:缓慢、用力、愤怒……一下、两下、三下。但即使在捶打时,她的唇还是在他的亲吻下软化。她的回吻是性感缓慢的屈服,令他的吻融化,也令他的脑筋融化,堆在脑海的各种借口跟着一起融化:处女太麻烦;这一个太傲慢倔强,自认可以与男人匹敌;她是女学者,女人中最讨厌的类型,以及其他。

他不是圣人。他从未学习如何抗拒诱惑。现在诱惑在他的怀里,他不知道如何放手,也不愿意放手。

她用舌头缠绕他的,一边捶打他的背部,一边用成熟的身体往他身上磨蹭。

他把她教得太好,不然就是她太了解他。他的心门太厚,需要攻城槌才撞得开。

她一边打他,重重地打;一边把自己给他。

他不知道如何把她拒于门外。

他抓住她惩罚的手,把它们固定在他的腰间。随着逐渐加深的吻,他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然后她的手开始漫游,经过他的腰往上到他的背,往下抚遍他的臀再往上移。

她不再害羞,大胆的抚摸烧穿他的衣服,灼伤底下的皮肤。拒绝独自燃烧,他同样从容不迫地爱抚她,双手慢慢向上移动,在她的背部徘徊,往下滑过她骄傲的背脊,来到盈盈一握的纤腰,往下滑过她圆翘的臀部。他的心随着她设下的节拍跳动,他的热血以同样的节奏在血管里奔流。

在他内心遥远的角落里,一盏信号灯不断闪光警告,但穿不透越来越浓的欲望热雾。

他渴望。其他一切都不重要。他渴望她的气息和味道,渴望她白皙细嫩的肌肤和修长曼妙的胴体。那份渴望在每条神经和肌肉纤维里悸动,强烈的需求像是对身体的重击。

他抚摸着她,好像碰触就足以把她的每个细胞标示为他的。

当她终于从热吻中脱身时,信号灯再度闪烁,但在她亲吻他的下颚和脖子时再度熄灭。他用唇舌烙印她细嫩的脸颊和柔滑的粉颈。他品尝她的味道,沉醉在她那种由百合花、烟和别的东西混合成的气味里。“火龙的气味,”他喃喃道。“我美丽的火龙。”

她在他怀里扭动,他感觉到她的手拉扯着他的背心纽扣。

不再害羞;与此大异。

她的手滑过他的衬衫来到他的心上,在那里无法隐瞒真相,无法掩饰它的狂跳。

即使知道如何隐瞒,他也不想那样做了。他已经不再以任何方式思考。

他无意识地拉扯纽扣,窸窣作响地拨开感染了她体温的布料。他找到她温暖柔滑的肌肤,轻轻抚摸她丰满的乳房,让拇指滑过紧绷的乳头。他听到她屏佐吸,然后忍不住轻喊。

她更加贴近,直到身体紧抵着他急于配合的肿胀欲望。

信号灯再次闪光,但他把脸埋在她的颈窝,深深吸入她的气味。警告灯熄灭,被感官闷熄。她的肌肤在他的脸颊下像柔软的天鹅绒,在他的嘴唇下像温暖的丝绸。

他清楚地感觉到她的手扯开他的衬衫,抚摸他的肌肤。

他的双手同样忙碌,忙着寻找她的裤腰、纽扣、裤襟开口。他找到了,但一阵剧痛在同时从手肘传到肩膀。

那使他猛地恢复意识。他愚蠢地眨眨眼,像醉汉一样,被欲望灌醉的醉汉。下一瞬间,他对准焦点,看出他的手肘撞到的是门把,门把连接着……一扇门。

门。

他竟然把她压在该死的前门上亲热。

“天啊。”他抬起头,深吸一口气,然后吸了一口又一口。

他感觉到她的手滑开,听到她颤抖的呼吸声。

“莉缇。”他开口,差点被自己的大舌头呛到。

他看到她的手颤抖地移向她的衣服,笨拙地重新扣上被他解开的纽扣。“什么都别说。”她说,声音和他一样混浊。“我挑起的,我会负一切责任。”

“莉缇,你——”

“我高估了自己,”她说。“那很明显。我想我应该表示感谢,只不过我还做不到。现在我了解你昨夜说害人心情不好是什么意思了。”她闭一下眼睛。“你没有缇到虚荣心受损,但那是咎由自取,对不对?”

“真要命,莉缇,别跟我说我伤了你的感情。”他的声音太尖锐、太大声。他努力使声调平稳些。“天啊,我们不能靠在前门上做。”

她站直身子,拾起包袱,朝走廊走去。

他尾随她。“你不是真的想要我。”他说。“你是被兴奋冲昏了头,危险会催化性欲。你不该靠近我,莉缇。我会带坏你,大家都不知道。”

“我也不完全是善良的典范,”她说。“否则我绝不会被你这种不肖之徒吸引。”

她用手肘撞一下他的肋骨来强调她的话。“走开吧,”她说。“别靠近我。”

他这才停下来让她走。他望着她抬头挺胸地走完到她书房门口的最后几步。

她打开书房的门,头也不回地走进去,反手关上房门。

他站在原地,静止不动,缺乏信心,脑海里一团混乱,反正只要她在附近他就这样。这一次在他脑海里翻搅的是“别人”,和他欺骗自己的所有谎言,以及从他地狱般的脑海里侥幸生还的零星真相。

在那火热深渊里,他认出一个昭然若揭却丢脸至极的事实:他无法忍受“别人”。

对她来说,这是最不幸却也莫可奈何的事实。遇到他算她倒楣,引起他的兴趣则是倒了八辈子的楣,现在……

他根本不该想,因为在所有他做过或想过要做的坏事中,他此刻考虑的事拔得头筹。

但他是莫家最后一个惹祸精,放荡淫逸,没有良心等等。

造了一辈子的孽,多加一条罪又何妨?

他走向书房,推门而入。他看到她把内衣包裹的东西倒在书桌上。

“我叫你走开了,”她说。“如果你还有一丝体谅——”

“我没有。”他关上房门。“嫁给我,莉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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