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貌合神离
轻柔的钢琴曲,驱散了一天的疲惫。童幽雪陷在柔软的真皮车垫上,微眯着双眼望向车外。璀璨的霓虹灯呼啸而过,跳跃的光点连接成线,晶莹的色彩滑过视野,灵动而曼妙。
这是他的新车,至少童幽雪从未见过。左沐阳喜欢追求完美,所以他的东西都很精细。
指尖抚摸着车门一角,高档的材质,坚实的触感,每一样都透着他独有的高贵气息。
“不问问我为什么回来吗?”长时间的静默,还是左沐阳打破了沉寂。
作为凌远集团的首席执行官,他的确不该抛下员工擅自回国。不过,突然出现在这里,总不能是因为她吧。
童幽雪有这个自知之名,所以根本不做此想。
“为什么?”她淡淡地问道。
“是因为爸。”
果然。
暖风拂在她耳边,鬓角绒毛一般轻柔的秀发,淘气地晃动着。他缓缓地停了车子,侧头打量她。记忆深处的童幽雪,总是一副没有烦恼的模样,快乐得像个孩子。这样安静的她,他还真不习惯。恬静的面容,如同一尊完美的雕塑,固然惊艳,却缺乏些灵气。
“爸的二次手术很不成功,癌细胞扩散了。就连保罗医生也不确定他还能坚持多久。如果可以的话,陪着我,一直到他走到尽头。”
童幽雪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
“爸他……”
那个慈祥的老人,一直视她如亲生的父亲,怎么会?
“我也是一个月前得到的消息,这次手术,他谁也没有通知。小雪,你懂的,爸已经受不起任何刺激了。所以,你那边的事情处理完之后,就跟我回去,好吗?”
绯闻事件闹得沸沸扬扬,老爷子那样精明,不可能没有嗅到苗头。她咬着嘴唇,心里五味混杂。
礼服的被她捏得发皱,丹红的指甲混在黑色的绸缎间,一如那颗钻石发夹嵌入发丝的一瞬间……
那日,化妆间里,他屏退左右。
“小雪,在这种情况下嫁给沐阳,是我们左家亏欠了你。”
左甫城浑浊的双眼,注视着镜中满面幸福的她,笑容中的沧桑,仿佛在一夜之间变得益发深壑。
“这颗钻石是锦瑟留给我的唯一念想,今天大伯送给你。希望你们俩今后能够幸福。小雪啊,是大伯,是大伯对不住你,自己的事情,还有拖累儿女……”
冰凉的金属嵌入发丝,凌乱的颤抖一如左甫城此刻的心意。
她懂得他的歉意。
在凌远即将被吞并之时,他不得不利用晚辈的联姻扳回一局,一个骄傲一生、叱咤商场数十载的男人,又怎么会甘心?
可是她并不怪他。
因为,她的确深爱着他的儿子。
这是她毕生的愿望,和左沐阳订婚,她比任何人都开心。
“小雪?”
左沐阳眉心凹陷,她的犹豫让他有些不悦。“在想什么?”
“是因为他吗?”
绿灯亮起,左沐阳启动车子,原本平稳的车身,忽然颠簸得厉害。
“如果是的话,我会亲自跟他解释清楚。”
想了想,他又自嘲道:“呵,也对,要么怎么会闹出绯闻呢?只是今后不要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爸耳朵很灵光,再二再三连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圆场了。”
童幽雪嘴唇发白,她想解释,解释她和陌凌潇真的没什么。可是一想到她和左沐阳目前的关系,她又把这话咽了回去。
她有什么资格解释?他又有什么资格去听?
自从在律师面前签上各自名字的那一刻,他们就没有任何权利干涉对方的生活了。这才叫真正的互不相干。
将头瞥向一边,眼底的晶莹渐渐化作雾气,消失在夜色中。
她唇角轻勾,美丽的面容妩媚顿生。
“说起这个,还是管好你自己吧。萧子桃的肚子,可比我的捕风捉影更容易吸引爸的目光啊。”
左沐阳的脸色,忽然变得阴沉。紧攥方向盘,他冷哼一声,一脚踩深了油门。疾驰的速度,换来的是压抑的静默。
不过,她却因此轻松了。
他们之间,没有交流,反而让她更加舒心。
……
回到家,已经是深夜,钟威宁脸色铁青地坐在沙发上。见她回来,脸上的不悦更加明显了。
“怎么现在才回来?全世界都被你闹得天翻地覆了,你倒好,躲得干干净净,竟然让我们给你收拾烂摊子!”
尖锐的嗓音,难以掩饰的讽刺。钟威宁的反应,让童幽雪十分意外。
“妈。”童文青紧紧皱眉:“这件事又不是妹妹的错,你骂她有什么用!”
“钟阿姨。”
童幽雪一时辨不清出状况,只能淡淡地应了声,脱下鞋子,然后恭恭敬敬地站在钟威宁的面前,“对不起,让您担心了。”
“小雪,你别怪妈,她是个急脾气,有什么说什么。”
童文清扶过童幽雪,将她按在沙发上。面前一杯温馨的暖茶,还散着袅袅雾气。
“今天下午,记者来家里闹了好一阵子。还是王总监出面平息,这才应付过去。妈的面子上过不去,所以才会……”
童幽雪一听,立刻站起身,“阿姨,对不起,我的事让您难堪了。”
美地庄园地处繁华地段,左邻右舍也都是A市有头有脸的人物。钟威宁平日总和这些人打交道,所谓的上流社会,已婚人士的绯闻实属大忌。
钟威宁哼了一声,脸色也缓和了下来。
叹口气,她摆摆手,“罢了,做记者的哪个不是见缝插针?倒是你,经验不足就该多留心,做事利索一些,怎么还让人拍了照片?你知不知道,这会对我们家造成多大的影响?”
冰冷语气,丝毫没有任何关切之情。
童幽雪垂眸,轻轻地点头以作回应。
当年和左家联姻时,钟威宁和蔼可亲的笑容,她仍记忆犹新。虽然这声妈,她实在叫不出口,可是多年来,她待钟威宁与亲生母亲并无他样。难道随着她的失势,这脆弱的母爱也开始暴露出它本来的面目了吗?
“爸呢?”
童文清刚要回答,却被钟威宁抢先。衣角被拽了一下,童文清困惑地看向钟威宁。
“他和老王去公司了。”
钟威宁若无其事地椅着酒杯,醇厚的酒红色映得她年轻的脸颊格外娇艳。
“股票下跌,记者又把童氏的大门堵得严严实实的,不露个面说不过去。你爸爸是个负责任的人,这件事必须有人出面解决。”
目光落在钟威宁那抻拽童文清的纤细手指上,又迅速瞥到一旁。童幽雪的心,却随着这一个刻意的动作凉到了谷底。“哦,这样啊。”
手上的包松开又握紧,童幽雪起身,“阿姨,今天您也忙了一天了,不如早点回去休息吧。”
“等等!”钟威宁似乎并不愿意放弃如此好的机会,继续追问:“关于和左沐阳的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最近的情况,他都知道吗?”
“沐阳已经出面帮我澄清了,他还是很信任我的。”童幽雪回答。
可是他们却不可能了。萧子桃已经有了他的孩子,她还怎么继续这段没有感情的‘婚姻’?
一股疲惫,由内而外的迸发而出。她现在只想躺在床上,蒙上被子,逃离这一切。
“嗯,既然左沐阳对你好,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钟威宁的眼底流露出一抹失望。“你们年轻人的事,该自己解决。上去休息吧。”
拖着沉重的步伐,童幽雪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上楼。手落在门把手上,她听到客厅里,那不大不小的声音。
“妈,不是我说您,这个节骨眼您就不能少说两句?爸和妹都烦着呢,能不能不添乱?!”
“傻孩子,这怎么叫添乱?我是小雪名义上的妈妈,是长辈,多问一句怎么了?你呀,就是太傻!”
“呵呵。”童幽雪冷笑,推开房门,将自己反锁在房间里。
顺着门板,身体完全失去控制滑落而下,颓废地坐在冰凉的地板上。
她忽然想起儿时那片一望无际的草原,想起爸爸妈妈在夕阳下牵手,想起院子里那条流口水的狐狸狗。
原来,幸福,只是停留在记忆中。
而现实,却是那般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