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翻云覆雨后,卧房内一片宁静,只有调匀气息的轻浅呼吸声。

曹映荭趴伏在萧晋航宽阔结实的胸膛,带着浪漫鬈度的乌黑长发,像丝绸般撩人的披散在嫩白如雪的背上,耳朵贴在他的心口,听着规律有力的心跳声,闭眼享受这佣懒宁馨的时光。

萧晋航一只臂膀枕于头下,一只则揽着她,手掌一下下的扒梳着她柔细芳香的长发,再抚向她细腻的雪背。

「映荭。」他低唤,嗓音透过胸口的震动傅进她耳膜。

「嗯?」她轻应。

「我真希望每天早上醒来都能看到你。」他吐露心中想法。

她哂然一笑,只当这是欢爱之后的绵绵情话。

「你没在床头放一张我的照片吗?」她撑臂起身,横过他取来放在床头柜上的精致相框。「你看,放在这儿,我一醒来就能看到你。」

「有是有,但我指的是本人,不是照片。」他拿开照片,瞧了瞧,臂膀一伸便放回原位。

「行啊,那你上班前绕来家里看我一眼喽!」她撑臂悬在他上方,长发垂在两侧,仿佛将两人包围在黑色的网里,只有一双璀亮明眸俯视着他。

「你明知道我在说什么!」他伸手环住她的腰,一个使劲便将她拉下,箍制在胸前。

她一阵娇笑,挣脱后躺回自己的枕头,睁眼望着天花板,还是没有正面回答。

「找一天时间,你跟我回家去见见我爸妈好不好?」萧晋航侧过头,望着她问道。

曹映荭猛然转过头看向他。

见他爸妈?!光是这四个字,无需想象,下意识的恐惧感就油然而生。

「我们在一起已经一阵子了,我想让他们见见你,知道我现在跟谁交往。」他继续游说。

她微微蹙起眉心,忐忑畏惧。

「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嘛!」他迳自解读她的表情,故意开玩笑的逗她,捏了捏她的脸。

「谁丑啊!」她抗议,捉住他的手咬他一口。

他却不痛不痒,笑容未减,继续哄她。「对啊,既然我心爱的女人这么漂亮,何必担心这么多?」

「如果外在可以代表一切,我根本没什么好担心。」她闷闷的嘟起了嘴。

要论样貌,她对自己是很有自信的,但她担心的是……他的父母要是不能接受有了孩子的她?假如他爸妈硬是反对的话,那他们该怎么办?她没有勇气承担失去这段恋情的痛苦的!

听她这么说,萧晋航便明白她在顾虑皓皓的存在会让他的父母反对,于是他伸手握住她臂膀,再度努力消弭她的忧虑。「你不用想太多,我妈人很好,个性温柔随和,而且很开明。」

「那你爸呢?」她听得出他避开了什么人,不禁追问。

关于蒙斯特公司的老董,曹映荭曾听说过,作风强势,个性固执,观念也较为传统,老一辈的企业家有很多都是这样的,萧董事长也不例外。

「我爸……」萧晋航倒真的顿了一顿,没之前说得那么流利。「他虽然比较严肃,相处久了就知道他其实是嘴硬心软型的人啦。」他尽量形容贴切而不会造成她的畏惧。

曹映荭咬唇不语。

相处久?她怕没机会相处就被人投下反对票了!

「晋航,过阵子再说好吗?等我做好心理准备,我再跟你回去。」盈亮水眸对上他的黑瞳,她恳切要求。

唉!不争气的鸵鸟又重出江湖了!

她不想改变现状,不希望目前的美好被破坏,纵使事情早晚得解决,但……能拖就拖吧!

看出她真的很顾忌,他也舍不得给她压力,况且父亲那方面他的确也没什么把握,不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

「好吧。」他微勾唇角,给她安慰。

红唇嫣然牵起浅淡微笑,暂时松了口气。

然而,尽管如此,问题并没有因为不去面对而消失,它还是存在着,像颗地雷,不知何时踩着就会炸乱他们的生活!

************

每个周休二日,萧晋航必定前往曹映茳家报到。

他现在完全能体会她以前严拒周五以后所有约会的心情,因为思子心切,所以绝对不错过和皓皓相处的任何一周,那绝对珍贵的亲子时间,而他居然也有这样的感受,这令他自己也觉得讶异。

这天周日,萧晋航前一晚就先向曹映荭拿了备份钥匙,还不到八点半,就来到她家。

可令他意外的是,他才步上二楼,就见曹映荭抱着皓皓从卧室奔出,一脸苍白,慌张失措。

「发生什么事了?」他扬声问,她的视线焦距才投注在他身上。

「你来了!」乍见到他的瞬间,曹映荭心里的恐惧感竟奇异的骤降许多,眼眶莫名的泛红。「皓皓他的眼睛不知怎么了!我要带他去挂急诊!」

萧晋航心口一紧,连忙凑近察看。「来,皓皓,给叔叔看看眼睛。」

他愕然的瞧见皓皓的右眼里充满了厚厚一层类似胶状黏稠的膜,只差一点就要连黑眼球都包覆住。

看起来的确挺吓人的,没见过这种异样,连他都担心得紧张起来,更别说是身为母亲的曹映荭了。

「皓皓眼睛有没有不舒服?会不会痛或痒?」他轻声问,孩子已经被妈妈的慌张态度给吓得不断哭泣了,他不能再增加他的恐惧。

「不痛,只有一点点痒。」皓皓趴在妈妈肩头,哽咽说着。

「那你看得清楚吗?」他继续关问。

皓皓指了指有异样的右眼。「这边有点看不太清楚。」

「我们才起床没多久,他就这样了。」曹映荭的状况没比皓皓好,整张脸自得像纸,看起来似乎也快要跟着一起哭了。「怎么办?我没看过这个样子,他的视力会不会受影响……」

「我们现在就去医院,你不要自己吓自己,孩子也会吓到的。」他轻拍她肩膀,将皓皓接过手抱着,减轻她的重量,冷静的态度缓和了她慌乱的心。「健保卡带了吗?」

他这一提醒,她才发现忙乱中,她甚至连自己的钱包都忘了带,要是他没及时来到,恐怕他们母子就算赶到了医院,也没钱、没证件看病,得再跑一趟。

「我去拿。」她忙要返回房间。

「记得帮皓皓拿一件外套,我先到车上等你。」

萧晋航细心的注意到皓皓只穿了件毛衣,随即以自己的短大衣包住皓皓的身子先疟。

「皓皓乖,没事的,待会儿医生看过就好了。」坐在车里,萧晋航继续哄着皓皓,抽了张面纸帮他擦眼泪、擤鼻涕,动作自然得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点也不怕脏污。

「真的吗?」皓皓坐在他腿上,其实是被妈咪吓怕了,眼睛并没有很难过的感觉,只是妈妈那个样子,让他觉得自己很严重,才会怕得哭了。

「真的,可是你眼睛已经怪怪了,又一直哭的话,会更严重哦!所以不可以再掉眼泪了。」他安抚的说着。

「好,我不哭了。」皓皓乖巧的收住眼泪。

大人的态度影响孩子的心情,萧晋航的冷静稳重,连带的让皓皓觉得信任安心,也就不那么害怕了。

片刻,曹映荭上了车,他们立即驱车前往最近的大型医院就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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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太担心,这个是角膜缘胶状肥厚,由过敏所引起的,小朋友一痒就揉,才会这样。」半个小时后,医生才诊察了下便立即判断。

「只是过敏?」这讶异声来自一直陪伴在侧的萧晋航。

「对,很多家长都跟你们一样,看到这样都吓得来挂急诊。」医生失笑,仿佛他们大惊小怪,而这只是很平常的病症。「弟弟的状况还算轻,严重的甚至会像金鱼一样凸出来。」

萧晋航与曹映荭目目相觑。

这样就很吓人了,像金鱼的话,他们恐怕会被吓出心脏病吧?要平安养大一个孩子,不知要担多少心、受多少怕啊!

「那这个要多久才会好?」曹映荭问道。

「我开眼药水给你们,一天点四次,今天点完就差不多会好了,若是不放心,明天改点两次,之后这药就不要再点了,因为药性比较强。」医生特别交代。「以后爸爸妈妈要注意,小朋友如果眼睛痒,可以冰敷舒缓,不要让他过度去揉。」

「好,谢谢医生。」萧晋航和曹映荭异口同声,那松了口气的放心模样如出一辙,在别人眼里俨然是一对关爱孩子的父母。

萧晋航抱着皓皓,三人一同离开诊疗间,得知只是一场虚惊,心情也都跟着放松了。

随即,他们去批价等拿药,坐在一旁等侯的萧晋航和皓皓,玩起了剪刀、石头、布打发时间。

曹映荭看着他们俩旁若无人的玩耍,一阵强烈的感动莫名的涌上心头。

发现皓皓眼睛有异样时,她方寸大乱,手足无措,这才知道自己根本没有想象中的坚强独立,幸好他及时抵达,他们母子俩也立即像吃了定心丸,镇定下来,冷静面对……

但是,从前来医院的车速、他抱着皓皓奔走的脚步、询问医生的口吻,她知道他的担心紧张其实不下于她,只是他以冷静的表象掩饰着,以免增添他们的恐慌。

他完全就像一个父亲,对皓皓真心无私,而能够让他做到这样,也源自于他对她的爱啊!

思及此,她的心不禁被满溢在胸口的情感淹没,感动得一除涂。

这改变了她原本只想谈恋爱的打算,她不得不承认,有伴好过孤单,相互扶持好过独力承担。

能够和心爱的男人长相厮守,共组一个温暖家庭才是人生的完满。

「你怎么了?又哭又笑的。」萧晋航瞥见她望着他们发呆,还掉眼泪又傻笑,不禁纳闷地问。

曹映荭猛然回神,摸摸脸颊,才惊觉自己又不知不觉的掉眼泪。

「没有啦,大概放心之后,紧绷的心情松懈下来。」她窘赧的笑着耸肩。

「妈咪好奇怪哦!」皓皓又恢复活力,觑着妈妈笑。

曹映荭宠溺的轻捏扯他两边脸颊。「还说,都是被你吓的。」

「对啊,萧叔叔也被你吓得肚子好饿哦!我们待会儿一起去吃自助早餐好不好啊?」掰了一个名目,他轻快的扬声提议。

「好!」皓皓朗声应。

一旁的曹映荭忍不住失笑的横瞪了萧晋航一眼,而他也正好看向她,两人相视而笑。

什么烂理由嘛!有人被吓到肚子饿的吗?

为了哄孝,还能掰出这么不合逻辑的话,她真是服了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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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晋航带着曹映荭母子到五星级饭店吃欧式Buffer。因为皓皓的眼睛在点过一次眼药水后就好了许多,所以之前的惊吓过程全被他们抛到了脑后,三个人愉快的吃了一顿丰盛早餐。

由于较晚进场,因此他们用完餐,已经是餐厅清场的时间。

「你看着皓皓,我去一下洗手间。」结完帐,曹映荭说道。

「好,我们先去电梯前等你。」萧晋航牵着皓皓先走,来到入口处的候位区坐下来等,一边和童言童语的皓皓东扯西扯。

「皓皓,等会儿有没有想去哪儿玩啊?」他侧头看着皓皓问。

「想去儿童乐园。」皓皓满脸期待的回答。

「好,就去儿童乐园。」萧晋航一个弹指,爽快应允。

「耶!萧叔叔最好了,萧叔叔万岁!」皓皓兴奋的蹦蹦跳眺,手舞足蹈,还不忘谄媚的赞美几句。

就在此时,电梯叮的一声打开,一对中年夫妻从里头走了出来。

原本宠溺看着他的萧晋航,连忙伸手捞回皓皓,低声制止。「皓皓过来,人家有客人了,我们就要小声点。」

「噢,嘘……」皓皓古灵精怪的伸出短短食指抵着嘟起的唇。

「晋航?!」来者唤了他的名。

熟悉的低沈嗓音让他猛地抬起头,赫然见到父亲,立刻站了起来。

「爸爸?」

「欸?你怎么也来了?」跟在丈夫身后的金家燕惊喜的扬声。

「妈,我跟朋友来的。」萧晋航简言答道,发现父亲的目光正挪向了皓皓,尤其在皓皓牵住他的手后,父亲眼里更是注入了疑惑。

「我们是跟你王伯伯约好要来这儿吃午餐。」金家燕也噙着笑,说明了来这儿的原因,瞥见了皓皓,眼睛瞬间一亮,直言称赞。「唷,这小男孩是什么人?长得这么可爱!」

「这是朋友的孝,我跟你提过的。」萧晋航话里带有暗示。

和曹映荭的恋情,他先前已经在关系稳定之后向母亲报备过了,但是父亲还不知情,本来是打算找机会好好向他报告,可没想到竟会在此意外相遇。

「哦~~」金家燕明白的拉长了尾音,更是弯身仔细端详了。

瞧这孩子可爱的模样,妈妈一定也长得很漂亮了!

「皓皓,要叫萧爷爷、萧奶奶。」萧晋航轻拍了拍皓皓的头。

「萧爷爷好,萧奶奶好,我是皓皓。」皓皓立刻嘴甜地唤。

那稚嫩嗓音唤得金家燕心花怒放,连萧文郎都不由得牵起嘴角以笑容回应,不过,他可没有糊涂到忘了心里的疑惑。

「是什么朋友的孝?」萧文郎推断,会把孩子交给他看顾,肯定有一定程度的熟稔和信任,所以绝对不是一般朋友。

这时,从洗手间返回的曹映荭正好回答了他的疑问。

「晋航,我好了,我们走吧!」她没察觉这一隅的诡异气氛,一回来就语调轻快的一手挽着亲密爱人,一手牵起宝贝儿子。

「爸、妈,她叫曹映荭。」萧晋航微拉住她,向父母介绍。「她是我的女朋友。」既然已经碰了面,也不能隐瞒了。

这是他父母?!

曹映荭心跳顿时漏拍,目瞪口呆的差点忘了呼吸,未几,她赶紧反应过来,抽回挽在他臂弯的手。

「伯父、伯母好。」她恭敬的打招呼。

金家燕知道曹映荭就是儿子的心上人,给予相当亲和的笑容回应,看向她的目光里带着打量过后的欣赏。

而习惯当大老板的萧文郎总会不自觉的端起架子,加上本性严肃强势,所以仅是微微颔首,很吝啬笑容,尤其,他对眼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朋友心存质疑。

「妈咪,不对,你要叫萧爷爷、萧奶奶。」搞不清楚状况的皓皓还表情认真的纠正,记着方才萧晋航对他的介绍。

尴尬了!萧晋航和曹映荭被打败的互视一眼。

金家燕听见那天真的童言童语,忍不住喽哧一声笑了出来。「这孩子真是太可爱了!」

「皓皓,你跟妈咪的叫法不一样哦……」萧晋航弯下身子跟皓皓简单解释。

萧文郎瞪看着他们,一点也笑不出来。

刚才晋航说这女子是他的女朋友,可眼下这孩子却叫女子为妈咪?这岂不是代表他正在跟一名已经当母亲的女子交往?

「不晓得我有没有听错,这孩子喊你妈妈?」萧文郎不确定的问向曹映荭,虽然放轻了嗓音,却有一股风雨欲来的压力袭来。

深吸气,曹映荭挺起胸膛,毫不迟疑地讲:「是的,皓皓是我的儿子。」

萧文郎几不可察的皱了皱眉,他不需要开口说什么,转眼间气氛就变得僵凝。严厉的目光随即移向了萧昔航,再看了曹映荭一眼,眼底掠过了一抹微乎其微的鄙夷。

「难怪这孩子长得这么可爱,原来是妈妈标致。」金家燕噙着友善的笑容打圆场。

「哪里,你夸奖了。」因为萧文郎的神情,纵使金家燕亲切赞美,曹映荭已无法谈笑自若,微笑显得有些僵硬。

「晋航啊,改天找时间,要带映荭来家里坐坐。」全家燕热络提议,希望扭转丈夫给人的距离感。

「好。」萧晋航点点头。

「进去吧,时间到了。」萧文郎一股不悦的怒火想发作,又碍于大庭广众,只能压抑,但已经没有再待下去的耐性,绷着脸催促妻子。

「那说好了,改天见哦!」金家燕看着曹映荭说,那平易近人的态度与另一半的冷傲形成强烈对比。

曹映荭没有失礼的向他们道别,在他们进入餐厅后,她连脸上的僵硬笑容都彻底消失。

「别想太多,我爸本来就不好亲近,个性比较严肃一点,以后熟了就不会了。」萧晋航看出她似乎耿耿于怀,拍拍她肩膀安抚。

「希望如此。」曹映荭勉力撑起一抹笑容,不让他担心。

或许晋航没察觉,但那道目光中掠过的鄙夷即使微乎其微,她仍然看到了!一股不好的预感在心里弥漫扩散,教她感到不安极了。

她就知道可能会有这样的结果,所以才迟迟不敢答应晋航要带她回家见父母的提议,现在果然证明她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

这就叫好景不常吗?当一切都那么的顺利愉快时,非得出现意外来搅局破坏?

如果他父亲反对他们,那该怎么办呢?

软弱的被拆散?还是勇敢的对抗争取?

想到这里,她惊觉自己竟与以前不一样了。

换作是以前,她只会以鸵鸟心态面对一切,再不然就是为了怕输,就先认输;因为怕失去,就不敢去拥有,可现在……

她竟有了争取的念头!

对,就是这样,应该这样,每个人都有幸福的权利,她也不例外。

不管会遇到什么困难,只要她与萧晋航是相爱的,她就会坚持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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