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雄和钧璨顺理成章熟了起来,因为他的主动、主动再加上主动。

偶尔,在点点的坚持下,雄和希壬、钧璨、点点出门,点点说,这叫培养感情,她一再保证,宋希壬是品质优秀的好男人。

希壬喜欢她吗?并不,雄认为他喜欢讽刺她,比喜欢她更多。

在点点要求下,希壬不得不送雄香水。送礼时,他不忘提醒,别在钧璨面前喷,香水不是用来投资她勾引别的男人。

被点点逼着送餐点时,希壬会加上两句,别吃太饱,精力旺盛的女生费洛蒙多到吓人。

雄不想理他,他偏常出现她眼前。挑惹她,成为希壬的最佳娱乐。

相较之下,雄喜欢待在钧璨身边,即使是一句句斗嘴,也能斗出两人的笑声。

没错,是笑声,不笑的雄开始发出笑声,爱发呆的雄在他面前不发呆,情况是怎么发生的?她不太清楚,她顶多是……妥协再加上一点点的顺其自然。

雄用钧璨给的钥匙进到他家,先到厨房拿两瓶德国冰山矿泉水,再走入书房,按旧习惯,搬十几本书叠到沙发边,根据经验,只要在晚上十点钟前走人,她碰到希壬的机率不高。

抽出红翻天的KiteRunner,坐入大号沙发里面,雄进入阅读世界。

这是本好书,才读两页便欲罢不能。她专心得没发觉门开门关声,没听见邻房有个男人脱衣洗浴,当她发现眼前站了个只在下半部围浴巾的裸体男人时,尖叫已不足表达惊吓。

她保持镇定,倒抽气、吐气,别开脸,努力忆起先贤古训。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这男人不是好礼物……”她喃喃自语,曲解圣贤的“礼”。

把他比作礼物?那么是不是天上掉下来那一个?希壬撇开嘴角,暧暧昧昧地回了句:“相信我,我绝对是精品。”

凑近雄,他恶意地将她锁在自己和沙发间。

“走开!”她拉高音调,考虑要不要用贝齿在他肩膀印制化石。

“别害羞,我们是男女朋友呀!”

想起点点的一厢情愿,希壬苦笑。点点常问他,和雄的感情跑到几垒?哪知她的好友不爱跑垒,只爱欣赏男人在垒包上转圈圈。

“你想太多。”雄手脚并用,企图把他推开。

然而,她虽在女人群中鹤立鸡群,但在一百九十几公分的男人眼里,她顶多是只发育良好的小母鸡。

输了!除踢倒脚边的十几本书之外,她没本事把大象从身前推开。

不过这声巨响,引起门外钧璨的注意力,下个十秒,他冲进书房,拉开希壬,插入两人中间。

他冷脸问希壬:“你在做什么?”

“我刚从巴黎参加时尚周回来,正向雄展示今年最新流行!人皮大衣。”他嘻皮笑脸,吊儿郎当,没把钧璨的怒气放入眼底。

“把衣服穿上。”钧璨恼怒。

“你怎知雄对人皮大衣不感兴趣?”

希壬绕个弯,又要去挑衅雄,但她比他更快,躲到钧璨身后。对付恐龙的最佳方法,就是躲到另一只恐龙身后,等待他们自相残杀。

她是小人,她知道。

“我不喜欢这个颜色,颜色再加重点会更好。”雄在钧璨身后探出头来耍嘴皮,取笑希壬是白斩鸡。

“不要开玩笑。”钧璨满脸严肃,把她推回安全区。

“OK!找知道了。规则七,游颍慧滞留期间,我得保持衣着光鲜。”希壬高举两手,投降,退出书房。

钧璨为雄量身打造许多规则,要求希壬遵守。东西用完要摆回原处、书房的书不可以碰触、冰箱玻璃瓶装的德国冰山矿泉水是雄专用,不能偷喝……等等等。

“不必,有穿小裤裤我就能接受。”雄自钧璨身后呛声。

“游颍慧。”钧璨转身制止她。

扯扯唇,不以为意,雄弯腰把书本搬起来。

“这么晚了,你怎不回家?”

那么明显的事还用问,除了满坑满谷的书,还有什么能留住她?

但她东拉西扯,说些无聊话:“我在寻找三一九枪击案的元凶,我逮到他了,没想到你冲进来,让他有机会畏罪潜逃。”

“我是认真的。”他接手她的书,拉着她,用“白历行拉法”,把雄带回她家。

才进客厅,他便开门见山问:“你有意思和希壬交往?”

她看他,没回答。

他严肃认真的表情让她想起另一个男生,他十七岁,认真起来的时候,有三十岁男人的沉稳。

“这不是你和点点希望的?”怎么还来问她?

不,他从没希望过,他知道希壬无心、知道点点过度热情,更知道她和希壬不会成局,要不是晚上希壬的表现过火,他不会突如其来问上这样一句。

钧璨说:“希壬是我的表哥,身世有点复杂,你想听吗?”

“闲着也是闲着,听点故事也不错。”她坐进沙发里,他跟着坐到她身边。

“他父亲是我外公外遇对象生下的孩子,当年舅舅的母亲带着舅舅远走高飞,独立扶养儿子,之后舅舅结婚,生下希任,遗憾的是,不久舅舅和舅妈因病去世,希壬等于是他祖母养大的。

几年前,希壬年事已高的祖母找上外公,一直以为自己没儿子的外公高兴极了,马上将希壬和他祖母接回家,并希望希壬进入公司担任干部。

这事对我外婆而言,是重大打击,外婆只育有我母亲一个女儿,她没道理反对希壬加入大家庭,但步入晚年才发觉丈夫不忠,情何以堪?幸而有我母亲和点点扮演中间人,慢慢搭起外婆和希壬祖母的友谊桥梁。

希壬是不愿意搬到我们家的,他觉得那是寄人篱下,对于外公的安排,更是处处对抗。他吊儿郎当、漫不经心,完全不理外公的精心栽培,他玩女人,结交过的女朋友如过江之鲫,我母亲取笑他,把那些女孩全娶进门,我们家不旦可以上演红楼梦,还可以组联合国。”

为何告诉她这些?想吓退她对希壬的感觉?他白费力气了,因她对希壬没感觉。

“突然觉得我爷爷的洁身自爱弥足珍贵。”她开玩笑,试图扫除他眉眼间的阴影。

“希壬的女朋友很多,多到让人咋舌,他从不付出真心,也不对女人有所要求。”他加重口气。

很好啊!把爱情架设在最简单的关系上面,这种人不受伤。雄想。

“点点相信你适合他,我并不认为。”钧璨说。

“哦?”这倒有趣了,凭什么他不认为?

“你们一样聪明,也一样拒绝爱情,两个拒绝爱情的人,怎能在一起?”

他又知她拒绝爱情?雄不答,等着他继续。

“也许你的拒绝激发他的好胜心,也许他会弄假成真,也许你将被他的锲而不舍感动,但这都不是发自真心。”

他在劝说她别接受希壬?点点知道,肯定问他居心何在!

“然后?”把头发塞到耳后,她认真倾听。

“在你想和希壬正式交往前,我希望你慎重考虑。”慎重考虑他们的“不适合度”有多高。

“谢谢提醒。”点头,她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目的达到,钧璨该回去了。转身,环顾周遭,两条腿尚未出现离开意愿,但嘴巴坚守礼仪。

“那……晚安……”

“晚安。”她不留客。

孤男寡女很危险,尤其和有双蓝眼睛的男人共处,更是险上加险。

“晚安。”

再说一次,他往大门处走,手在门把上压了五秒钟。

终于……当!让他想到能留下的对话。

“吃过晚餐了吗?”

他猜她没有,拿起书,她常没日没夜,忘记光阴持续,而肠胃需要营养补给。

“还没。”她实话实说。

“你冰箱里有东西可以下锅?”

“有。”

钧璨笑容成形,有几分得意找到借口留在这里。

回身,他说:“我也没吃,进厨房吧!我们来煮点东西。”

就这样,他登堂入室,把权利横过墙壁,入侵邻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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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你。”钧璨用碟子装满桂花,送到她桌上。

白白花、甜甜香,她几乎要以为他是那个天才男孩。

“谢谢。”雄收下。“其实,我很久不吃糖果了。”

“什么?”他没听懂。

对哦!他哪里知道,历行送桂花是为了替她戒糖果。

“没什么。”摇摇头,她走回房间,他不避讳跟随。

她把床头柜的小说拿起来,回头,发现他靠在门边,满脸的不苟同。

“你有话说?”雄问。

“对。”

“说吧!别客气。”

“你的房间颜色太暗,容易让睡觉的人感到心情沉重。”同款同色的深褐家具,他方进屋,就被压得透不过气。

“沉重或轻松是种对比性形容词。不懂得轻松的人,根本不会感到沉重。”很多年了,她的心情是梅雨季,老早老早,她遗忘晴天的干爽舒适。

换言之,她的沉重不因为家具色泽,而是沉重一直在她心底盘踞。

拿开她手上的书,环过她的肩,他大声说:“走,我带你去爬大楼。”

“爬大楼?”雄不懂,这是新式运动?抱歉,她向来跟不上时代。

“心情不好的时候,要爬得高高,‘沉重’爬不了高阶梯,只好留在楼下。”所以,他爱爬高楼,在他感到窒息或束缚的时候。

“等你下楼,坏心情不会再度贴上来?”

“不会,坏心情是个没耐心的家伙,它在楼下找不到你,自会另外寻找新宿主。”

雄笑开,想摇头说“我的心情又不坏”,可他蓝蓝的眼睛带了诚恳,她明白,他没有额外要求,只想带她丢弃沉重。

“走吧!保证安全把你送回来。”伸出手,他二度邀约。

“你知不知道,我很喜欢待在家里?”

“知道。”他知道她的世界很广泛,只是全来自书中。

“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一个人胜过嘈杂热闹?”

“知道。”他将提供宁静式聊天,不会让她感觉吵闹。

“你知不知道,你有强烈的控制欲望?”

“知道。”

他想控制她的生活,想驱逐她生活中的寂寥,想她的岁月有他加入,想喜欢她,不被拒绝。

“那你知不知道,这会造成我的困扰?”

“知道。”他同时知道,他会将她的困扰一并解决。“走吧!我们去爬高楼。”

“那你还相邀!”她怀疑,他们之间的沟通有问题。

“因为我知道,和我爬过大楼后,你将欲罢不能,也许你仍然喜欢待在家里、喜欢宁静,但和我出去走走绝不会是困扰。”他说得好有自信。

考虑三分钟,她妥协、点头,叠上手,用友谊解释两人。

“高楼风大。”他从衣柜中找出外套披上,并细心为她把头发拨出来。“别穿高跟鞋,爬楼梯很累。”

“我的身高还需要高跟鞋?”她有一百七十公分呢!

“也对,你不是哈比人。”

“在背后取笑点点,不是高尚人格应有的行为。”

“也对,我改进。”

他们出门,正讨论要爬哪栋大楼时,钧璨手机声响起。

“喂……点点,有事吗……怎么会……好好,不哭,我马上赶过去,你在哪里?”

挂上手机,他抱歉地看向雄。“对不起……”

“点点在找你?快去吧!”她刻意微笑,展现理解。

钧璨挥手再见后,很快离开。

望住他的背影,雄低头,寂寞现身。人呐!真是宠不得的生物体,才多了朋友就适应不了孤寂。

雄摇头。宋钧璨是点点的未婚夫,友谊对他们而言已不适当,她怎能期待些什么?

心情沉重,没有朋友相伴,她还是想爬高楼,还是想把沉重留在楼下,让它寻找新宿主。

转身回房,把钧璨给的桂花倒入纸袋里,揽入口袋中,她出门,从安全梯往顶楼方向跑。

站在顶楼,迎风仰望月光,风吹乱她的长发,微笑里有一丝凄凉。

她鼓舞自己,很棒了,至少今夜,她有甜甜的桂花香;至少今夜,她学会应付沉重的妙招,这招……比历行的“拳击手”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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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喜欢她,不需要更多的确定;而她喜欢他,不用言语,即使他是个矛盾的综合体,即使他的五官严肃,却有对不称职的温柔眼睛,即使他惹火她的功力可以拿诺贝尔奖……她依然喜欢他。

寒假过后,老师开始在黑板上倒数计时。联考即将来临,同学们的皮绷紧,大家唯一的幸福是偶尔可以看看历行的蓝眼睛,幻想些不可能发生的宫廷奢华,缓和象牙塔里的悲哀气息。

雄认真考虑想念的科系,但她和历行讨论未来出路时,他却心不在焉。

外公坚持历行到美国完成大学学业,他不肯,可是母亲希望留在亲人身边,母亲的意愿让他左右为难,他可以不理会外公,却不能不在乎母亲,父亲往生后,照顾母亲是他最重要的责任。

“怎么啦?你怪怪的。”雄在他眼前挥手。

“没事。”他拉下她的手,握在掌间。

“没事才怪!说吧!是朋友的话,一起分担。”

雄敲敲他的额。请给她能看穿人心的放大镜,她要把他的烦恼一次看够。

“‘朋友’真是好用的名词!”

他拉下她另一只手,一样把它包裹掌中。

白历行和游颍慧不再只是朋友,两人心知肚明,不过他们太年轻,不急着用爱情拴起彼此,他们有着年轻人的把握与笃定,诚挚相信,两人未来终将牵系。

“好酸!你在讽刺我吗?”雄扬眉。

“我有没有说过,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女生?”历行笑出满眼温柔。

“说过一百次了。”

“聪明女生,你是对的,我的确在讽刺你。”揉揉她的发,他奇怪,雄怎么晒不黑?

“为什么讽刺我?朋友不是可以无限制刺探对方隐私?”她明知故问。

“不是无限制,分享要有条件。”勾起她的肩,拥她入怀,他喜欢她软软的身体和软软的香气。

“哦!原来……我们算不上真正朋友。算了!不想说,不勉强。”别开头,抽回手,她佯装发怒。

“别生气,我还没作决定,等决定之后,第一个告诉你。”

“我会第一个知道?”

“对,有什么比朋友更重要?”他又酸了,不过这回的酸,浓度正好。

“好吧!既然是朋友,好东西要和好朋友分享,喏,给你。”

她给他一个福袋,红色福袋里装了海盐和他的生辰八字,福袋外面有五个串在一起的小玉环和流苏。

“我妈妈替你拿到文昌帝君庙过炉了,戴这个上考场,保证你心想事成。”

“这是幸福符?”

“对,中国式幸运符。”她指指玉环说:“这叫步步高升,戴了这个,我们的成绩会一天比一天进步。”

“你也有?”

“当然,考大学的只有你啊?”说着,她从书包里拿出自己的步步高升。“约好啰!几个月后,我们在台大相见。”

“你真有自信。”

“有自信不是坏事,妈说,考前她会准备萝卜、甘蔗、芹菜、包子、粽子,带我们一起到庙里拜拜,妈说白妈妈对这种事肯定外行,所以一切包在她身上,我的哥哥们经过文昌帝君加持,每个都考上第一志愿。”

对她来说,联考是大事,她没想过,联考对历行而言,不像对她这般重要。

历行微笑。“我爸爸教过我一个方法。”

“什么方法?”

“碰到沮丧或不如意时,躺到地板上,从一数到十,然后奋力跳起来。”

“做什么呢?”

她没听懂。好好的在谈联考,怎跳到“沮丧”、“不如意”?难道他对自己没信心?他的实力比她强啊!就算意外,也不会差到哪里。

“像拳击手一样,即使被打倒在地,利用短短的几秒钟休息,当再次跃起时,竭尽全力创造新局。”说着,他做出拳击手的动作。

她凝视他,不语。

“要不要试试?很有效的,每次碰到挫折时,我躺下、数十秒、跳起来,便觉得自己充满希望。来,我教你。”

他拉她坐倒在地面上,他躺下、她没躺,他嘴里数着一二三,她眼睛泛上忧郁。

他停止读秒,她居高临下看他,幽幽问:“为什么我们会沮丧?”

“世事不尽如人意。”他说。

“你在担心联考吗?”

她打算等他回答Yes后,就用力朝他肩膀拍下去,骂他庸人自扰,然后大力保证他一定会考上全台最高学府。

可是他没正面答复。

“说啊!你到底在担心什么?”她催促他。

“说不定我们不在同一所学校,说不定毕业之后,见面机会变少,也说不定有什么意外在前面等……说不定的事太多,我要你记得,当你挫折、不顺利的时候,试试我的方法,再跳起身,你又是女斗士游颍慧。”

“为什么你有那么多的‘说不定’?有什么意外在前面等?为什么你预言我会挫折、不顺利?”

她越问越心虚,似乎真有事情即将发生,而她不知道,也无从预防。

她没哭,只是心虚,但她的惶惶然已教他不忍。

“我不过讲了‘说不定’,说不定意谓着不见得会成真的事……”他企图解释,却越解越乱。

“可不可以不要‘说不定’?可不可以把意外删去?”她追着他问。

直觉地,他想说“可以”,但终究没出口,给了希望又给失望,不人道。

“不行吗?一定要有很多‘说不定’、很多‘意外’?我一定要挫折沮丧?一定要试试你的方式?”

他别开头不答。

轰地,重槌敲上,她知道不对,至于哪里不对,他不说,她猜两千回也猜不出正确答案。

他背过雄,他的背影教她恐慌,拉拉他的衣角,他不回头。

雄叹气,没辙了,她自身后环住他的腰,脸贴在他背上,把手插入他掌中,轻轻握。

经过很久很久,他说:“雄,你知不知道Aloha除了哈啰、再见,还有什么意思?”

“不知道。”她在他背脊问摇头。

“还有‘我爱你’。”所以,他白天、夜里,趁机对她说过好多次心意。

“是吗?”

原来还有我爱你啊!那么以后,她也要学他,天天都说Aloha,Aloha成了他们的专用暗语。

Aloha、Aloha……他爱她、她爱他……

“游颍慧,Aloha。”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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