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人
果然快中午的时候,大哥就带着老婆孩子一起回来了,大嫂一进屋就像个没事人似的和我们打招呼,系上围裙上厨房忙活去了。大嫂是肯定舍不得这个家舍不得孩子的,可是大哥一直没有去接她,这次年三十去接她刚好她也有了台阶下,便立即回来了。我看着大嫂在厨房里忙前忙后的样子,心里暗暗叹息,这样有多少这样舍不得家舍不得孩子的妇女这样忍气吞声地活着?但是我对自己说如若是我,绝不苟且!
这一天,大家没有一个人提起大嫂挨打的事情,蒋家三兄弟举杯互敬,婆婆满意地清点年货,特特和小丫看着烟花满院子欢呼,我心不在焉地看着联欢晚会,大嫂忙乎完了坐在沙发上托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什么,我第一次在婆婆家过年,唯一的感受就是:儿媳妇在婆家永远都是局外人。我只等年初四快快到来我可以飞回家看我亲爱的爸妈,但是第二天大年初一时,婆婆在饭桌上宣布初二全家人一起乡下回老家拜年去,好好感受乡下的亲情和农村的生活,接受“下乡改造”,孝子也必须去,不然他们不知道自己现在生活得有多幸福,一直住到初六回来。我一听心里顿时凉了半截,这样我不是回不了我自己的老家了吗?我张嘴欲提出异议,徐云帆在桌子底下踢了我一脚。我说:“踢我干吗,踢我我也要说。”大家都看着我,婆婆显得很惊讶,问道:“你要说什么?”
“去乡下拜年可以,但是我必须初四之前回来。”我不顾徐云帆一个劲地朝我递颜色,直截了当地说,“而且徐云帆也必须和我一起回来,我们说好初四要回我家给我爸妈拜年。”
婆婆说:“那怎么可以,初五是他大舅60大寿,小时候最疼小三的就是他大舅了,如果小三赶在初四走了你让他舅怎么寻思咱?什么事情都可以放一边,这个礼数千万不能差了。”
“徐云帆什么时候去我家给我父母过过生日?”我不听则已,一听这话更来气,“要说礼数,他已经差了几百遍了。难道岳父母就不理当孝顺吗?”
“你少说几句。”徐云帆怒视着我,“怎么跟妈说话呢?”每次一犯到他妈,他立刻就失去理智。
“我不过是说理而已。你瞪我干什么。”我反击道。
婆婆一听徐云帆开始帮她说话,便放下碗筷,拉长了脸不吃不喝不说话光抹开眼泪了。徐云帆一看老太太这样了,立刻拍桌子朝我喊:“你要回去自己回去,没长腿吗?大年初一就把我妈气成这样,你安的什么心啊你。”
我也腾地站起来,直视着他的眼睛:“徐云帆你凭什么朝我大呼小叫的,我是你家佣人还是你家保姆?”
“你给我闭嘴!”他气得头上直冒青筋。
“该闭嘴的是你!”我毫不退让,凭什么每次他都高过我的声音。
“别在这吵吵,要吵吵回去吵吵。”老大放声了,老二也附和:“就是,大年初一像什么话。”
“徐云帆,你不跟我回去没有关系。”我冷笑道,“反正我家邻居都以为我离婚了,一年到头见不到你这姑爷面。”
“你们有完没完?”婆婆骂道,“存心不让我过个好年是不是?小三,你这不孝顺的东西,以后你不要进家门了,带你媳妇走吧,别在我跟前闹心了。”
我听婆婆这话里有话,更气不过,便说:“妈,你不用赶我走,我自己长腿了自己会走。”
徐云帆气得脸色铁青说:“得,你也不用在这里跟我撒泼了,你赶紧收拾收拾滚回你老家去别回来了。”
徐云帆失去理智的时候从来口不择言,我已经忍他很多次动不动就说滚,这次我终于忍不住了:“你别老说滚滚滚的,你当我媳嫁给你!你也不用叫我滚了,直接一拍两散,离婚好了,大家清静。”
平时吵架吵得再厉害,两人都忌讳地不提“离婚”二字,这一说出口就如泼出去的水,眼泪也跟着下来了。
徐云帆看着我足足十秒钟一言不发,尔后狠狠地说:“我早知道你嫁给我不是心甘情愿的,是我当初犯贱求着娶你行了吧,离吧,只要你愿意。”说罢,别过头去不再看我,我顿时控制不住泪如雨下,但我极力不哭出声来,大嫂过来扶着我,我都看不清她的表情是同情还是怜悯还是同病相怜。我推开大嫂,跌跌撞撞地冲出门去,膝盖撞在门框上,我也不知道疼了,我只想离开他们的世界,越快越好。
那一晚,我在电话里和文文哭诉“婚姻,是女人的坟墓,所有关于浪漫的梦想与追求都在步入婚姻的那一刻开始死去。即使期间曾有过昙花一现的甜蜜瞬间,那也不过是它们自欺欺人的假象而已,终究逃不出丑陋还俗的结局。”文文在我耳边低声细语的安慰,我听不见,窗外烟花璀璨,我看不见,我心里只有绝望,这突如其来的伤痛推翻了曾经一切的柔情爱意。C城的人们沉浸在新年的喜悦之中时,我却跌入到了人生的又一个心灰意冷的低谷,我不想再继续爱了,因为爱到最后都是伤害。但我要怎样去承受这种孤独与无依的感觉?我的灵魂在哪里能得到慰藉?这个时候感觉自己被世界遗弃,被一个自己无限信任的人遗弃,“绝望”!是我在新年伊始时的唯一感受。为什么曾经那么疼爱我的男人会用那样冰冷的眼神看我?他的爱还在吗?他那样口不择言地说出让我滚的时候,他的柔情还在吗?他在我耳边低语的那些誓言还在吗?
那一夜,徐云帆没有回家,我睡到第二天一早照镜子,眼睛肿成了红灯泡,爬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定机票,还剩最后一张头等舱机票,中午的飞机,我当即飞速刷牙洗脸收拾行李奔赴机场。上飞机之前,我给徐云帆发了一条短信:我走了,等我回来之前,你最好把离婚协议签好字。我在飞机上睡着了,昨夜一夜没睡好,居然这一觉一直睡到飞机着陆,我下飞机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手机打开,居然徐云帆一点反应都没有,叹了口气,神情落寞的往外。走得匆匆忙忙,什么都没有买,也没有心思到处逛了,大年初二出来逛街的人也很少,商场里的员也没什么好脸色,大过年的,谁有工夫伺候你啊,于是我在省城里的商场转了一圈,居然不知道买什么给我的父母,父母总是能准确记住我们喜欢吃喜欢穿的,而做儿女的却不知道父母的喜好,想了又想还是找了个提款机提了些钱,然后去汽车站找从省城到我们那个小城的汽车,车站挤满了人,买不到票,年初二坐汽车不挤成肉饼也能挤得你窒息,我身上揣着钱也不敢去挤,天下着毛毛细雨夹着小雪花,我穿着羊绒大衣还觉得冷,便哆哆嗦嗦地到车站的厕所里把行李箱里面的冲锋衣找出来换上了,到底感觉好多了,便去找出租车,幸好我行李少就带了随身换洗的衣服,行走起来也比较方便。车站有拖家带口的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提着行李的,我看着他们冻得通红的脸,觉得过这个年真是太遭罪了。拦了好几台出租车都不愿意跑远道,毕竟省城离我们家那块得一个多小时的路程。我着急了,等到拦到下一辆出租车的时候,直接跟他说“一千块到Y城去不去?”出租车司机看了看我,迟疑了一下,说“一千二”。我便拉开门赶紧上了车,这要是平时顶多200多块就够了。司机看我是女性,而且到天色也还算早,便同意拉我去了,但是我告诉他路上不可以再顺道捎人了,司机乐了说“你放心吧,难得你回家乡过年,我不是那号子宰客的人。”
傍晚的时候,出租车路过我家乡的市区,突然感到有一栋建筑让我有一种特别的感觉,是什么感觉呢?摹地想起那一年俊熙一路追我南下,来到我家乡这个小城市住的就是这个酒店,那曾经是一家酒店,现在已经改换了门头,但仍然是作为酒店在经营的,只是装修得更豪华了,难怪我想了好一会才想起来。有一种心酸的感觉隐隐地透出来,难道,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物是人非么?那酒店再过几条街就是我曾经与俊熙互相表明心迹的小广场,车开得很快,很快就过了,此情此景,是何其的相似,俊熙的脸从记忆深处浮现,越来越清晰却越来越让我心痛,一样的雪花,一样的这样新年的气氛,可那广场上相拥的恋人却已相隔天涯,这个我曾万分熟悉的城市里,不再有那一个我爱的男子在等着我了。回到家天已经黑了,农村的灯光都比较昏黄,农人舍不得买高瓦数的灯泡,尤其是南方农村,冬天的时候家家户户都烧着火膛子,天黑了,饭一吃就围着火膛子烤火,什么也不做,只是一茬一茬地说说闲话,要么就是吃瓜子,吃得噼噼啪啪地响,然后讲神鬼的故事给孝子听,听得孩子不敢独自去睡房睡觉。我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我喜欢柴火灶膛的木香味,我喜欢静夜里枞木棍子烧得噼啪作响,我喜欢听爷爷在后山披竹子的声音,我喜欢清早起床看山谷里炊烟袅袅地升起,我喜欢围着火炉吃椪柑,我喜欢爷娘在菜园子里高声对话的声音。久别之后我回来,这一切在三秒钟之内重又变得熟稔,我一推门,门吱呀作响,我便闻见满屋子萝卜炖猪骨的香味,我的亲人,都张着嘴惊讶而高兴地望着我,之后我便是贵客,是爷娘久违归娘家的女儿。没有拥抱,农人不善外露情感,但是热腾腾的芝麻豆子茶立刻端上来了,母亲开始问长问短,父亲开始添柴添火,爷爷在里间早睡了,听见我回来了便高声咳嗽着下床出来了,弟弟更是兴奋地向我描绘他最近的新鲜事儿,一刹那间,我又回到了若干年前在家做小女儿的时候,那时候我很快乐,虽然没有爱情。有时候我想,这世界谁都有可能背叛你抛弃你,但是血浓于水的爱,是永远化不开的爱,永远是你最后的依靠。这一夜,我睡得很香,窗外很静,空气很清新,偶尔传来远处的犬吠和鞭炮声,但是很遥远,在父母家中,我彻底忘记了前尘往事,也不去想明日天涯,只是可劲儿睡,妈说了,睡醒了明天上山去挖冬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