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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春桃,你快逃……快逃啊!”

韩妤绫在梦中看见全身是血的春桃,被一群着兵服的男人拿刀追杀着,她看到数十把的利剑从春桃的身体里穿出来,流不尽的殷红血液汇聚成蜿蜒的血河,在河中载浮载沉的还有元仲被断了四肢的残破身躯。

血!殷红的血不断的在韩妤绫的梦中蔓延,她尖叫着想逃,可是身体却不听使唤的定在原地,任由那可怕的血腥将她吞没……

就在她将被这无端横流的血之洪河给淹没之际,有一双手从梦境的另一端伸出来,将她整个身体抱在他的怀中,不断的向水面上游去……

“啊!春桃……春桃……”韩妤绫从噩梦中醒来,而丁慕寒则适时的按住她激动得乱摆的双手,轻声的哄慰着情绪激动的她。

“别怕,你只是作梦而已,没事的。”丁慕寒将她的小脸靠在自己的胸膛上,韩妤绫听到他心口传来那规律的心跳声,慢慢地平复了心绪。

她惊魂甫定的瞅着那张俊颜,一双小手像是抓住眼前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般,紧紧的攥住他胸前的衣襟,身体不停的颤抖,但见她唇色苍白,小脸上也是布满细细小小的汗珠,模样看起来好不惹人怜惜。

“慕寒,我……我刚才梦见春桃还有元仲他们……他们都死了,那模样好可怕……”她话说得上气不接下气。神思犹陷在刚才那场噩梦的牢笼里未及挣脱。

听到韩妤绫说出那不祥的梦兆,丁慕寒的心脏也是蓦地一沉,他连忙阻止她再往下说,“他们不会有事的,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因为丁慕寒说话的口气带点愤怒的味道,所以在惊吓中的韩妤绫误以为他是在对她咆哮,只能委屈的闭上嘴,抽抽噎噎的吸着鼻,露出欲泣的表情。

看到那双带着氤氲水气的眸子,丁慕寒闭了闭眼,知道是自己的口气吓到了她,明明就知道她是在做梦不是吗?也明明就知道她因为生病,所以身体还发着高烧不是吗?他怎么又捺不住脾气,对她摆起脸色了呢?

“对不起,我不是在吼你。”他放软了声调,幽深的眼看着她,抬起粗糙的指腹,为她抹去眼角的泪。“你听我说,就算春桃被瑞亲王的人马抓到,我想他们也会看在她毕竟是将军府的人份上,不会太为难她的。所以我才会跟你说,春桃不会有事的,你只要放宽心的休息养病,一切都会没事的。”

“真的吗?春桃真的会没事吗?”韩妤绫惶惶不安的泪眼瞅视他,对此刻的她来说,眼前的丁慕寒是她唯一的依靠,更是她唯一能信赖的人。

“相信我,好吗?他们一定不会有事的。”丁慕寒以他强健的手臂给予她最坚定的拥抱,他将她的头顶压在下颚,企图以自己的体温化解她的不安。

缩在他的怀里,韩妤绫自觉得到了缺乏的安全感,眼泪缓缓地在他的怀中止息了。等到她慢慢地收起泪水,才注意到自己与丁慕寒所处的地方,竟是一处陌生的茅草屋,她的背脊正枕着干爽的禾草,外面还有虫鸣乌叫声。

她正想开口问丁慕寒时,一名老妇人捧着一碗汤,推开门走了进来。

“丁公子,你刚才交代要熬煮的药汤,我给你送来了。”那名老妇见着偎在丁慕寒怀里的韩妤绫醒来,她咧嘴一笑。“这位小娘子你可醒了,你就不知道你家相公可是守了你大半夜,你啊!身子差就别硬撑,男人总是不比女人细心,你若是身体不舒服不说出来,你家相公又怎么会知道呢?”

老妇人瞧见眼前这对小夫妻恩爱的模样,不禁想起那死去多年的老伴。

“相……公?”韩妤绫愣了下,还未及反应,丁慕寒已先一步起身,将老妇人手里的药汤接过,并且低声称谢。

好不容易送走了那位老妇人,丁慕寒回头看了面色仍是不佳的韩妤绫一眼,心中怜惜之意不再掩饰,他伸手搂着她的肩头,让她的头得以轻靠着他厚实的肩。

“来,喝药吧H了这个,你明早睡过醒来,应该会觉得身体好过些。”丁慕寒温柔的舀了一汤匙热烫的药汁,以嘴轻呼,将汤汁弄得稍凉,好让她能入口。

“刚才那位老妇人说你是我……”“相公”两字她迟疑着没敢说下去,就怕是自己会错意,抑或者是……听错?

她问这话时低垂螓首,似乎想藉此掩饰自己心里其实正为了刚才那妇人说的话涌生羞涩。

这辈子她可从未想过要嫁给什么样的男子。平常若是听到上将军府的媒婆提到想给她许个什么亲,多半她是连想也不用想便会马上回绝的;但如今,为何听得一个陌生老妇人随口所说的话,她的心坎儿却通通直跳呢?

“那是权宜的说法,我骗了借宿给我们的那位婆婆,说我们是一对夫妻,因为遇上了贼匪,身上盘缠用尽,再加上你受了风寒,不得已只好请她让我们借宿一晚,你别介意婆婆说的话。”丁慕寒的嗓音沉稳,听不出任何矫饰的情绪。

被动的吞咽下带着苦涩滋味的药汤,韩妤绫不自觉地蹙起眉头,而看着她皱着眉喝药的丁慕寒也心疼似的以担忧的眼紧紧看着她。

喝药中的韩妤绫感觉到丁慕寒那清冷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眼神,莫名地,她感觉那丝丝的温柔竟似一把火,在她的心中缓缓燃烧。

“我不介意婆婆说的那些话,我也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我好。”韩妤绫无法从他冷静的外表下解读他内心的情绪。

他虽然人就在她身边,可是感觉他的神思却飞得好远,她捉摸不透他。

“好了,别想太多,喝过药就好好的睡一觉。”丁慕寒轻轻地扶她躺下,并将刚向那位老妇人借来的一床暖被仔细的盖在韩妤绫的身上。

感觉到丁慕寒的指尖在自己的颊边、额上掠过,韩妤绫顿觉心口一热,她将手从暧被下伸出,抓住犹停在她额上的大掌。

原本只是想触采她的体温是否有退烧,可是看着自己的手被那双白皙的小手攫住,即便是镇定过人的他仍是禁不住的心悸一下。

他从她的眼底看见了耀眼的火花,对照床畔所亮着的烛火,荧荧浅映柔情的涟漪。就仅是这么四眼相对,丁慕寒顿觉胸口被某种不知名的情绪一撞,清峻的眉头不由得蹙起。

他虽然没有马上抽回自己的手,可是那深湛的眼眸里却有种幽冷的温度,像是想藉此逼退她眼眸里所盛装的柔情。

现在的他根本没有心情也没有立场去接受多余的情感羁绊,他要为兄弟复仇,他要达成季亲王付予他的重责,他要……

在他的肩上还扛着千斤重担,他怎么能让自己的心绪软化?怎么能?

虽然从他那深黑的眼瞳里又看到了刻意的冷淡,但是韩妤绫太明白他心里的顾己心,她不再畏惧他的冷漠。

“慕寒,回答我一个问题,上次你让我在季亲王与瑞亲王之间做出选择,现在我想问你,如果当初我选择的是瑞亲王,你要如何面对季亲王?”

虽然当初他说他会放手让她走,可是她很好奇,在他的心中,面对她的另一个选择,他又会如何做?

丁慕寒犹被抓住的大掌指尖微微抽动,在他的心中,自然是有另一番想法,可是他却没有对她坦白的打算。

“回答我,我要听你的真话。”捕捉到他眼底极力隐藏不说的复杂情感,她的眼牢牢的锁住他,不让他有对自己说假话的可能,至少,她希望他能够对自己坦白。

望着她清丽的容颜上对他所流露出来的在乎,他的内心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强烈冲突。

其实他对她的感情,浓烈深厚到远超过自己的想象。

打从桃花村的市集,他将她从瑞亲王的人马手中抢下,到后来她以任性而娇蛮的姿态,在出桃花村的岗哨对他表达出强烈的不满,以至于后来她不慎溺水,他心急如焚的将她从死亡边缘救起来……对丁慕寒而言,跟她相处的每一刻、藏在脑海的每一页回忆,都是他悄悄收藏在心底的爱慕之意。

从一开始,他就觉得自己的身分配不上高贵的她。

她是将门之后,又是出身官家,拥有良好的身分背景,她该是生活无忧的千金小姐,而他只不过是幸得季亲王的提拔,而得以抬头挺胸做人的府卫一名,他不过是个粗人,是个粗鄙的武夫,他从来就没敢妄想自己能得到她,从来不敢想。

虽然他总是在与她相处争吵中,保持着自己冷然的一面,甚至也曾为了她的任性骄纵而差点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可是最终他仍是对她做了无数次的退让与妥协。

他喜欢看到她笑脸盈盈的模样,也喜欢看到她凑着自己瞅着那双明媚的大眼,对他做出一些有点任性却又可爱的举止。

他喜欢她的一切,可是所有复杂的感情,他总是一再的堆积在心里,什么也没敢说出口。

直到小刀子的死,更让他这未及萌芽的情感活生生的断根在他心底的深处。他用上更多更多的冷淡情绪企图掩埋自己的情感,他不能让她瞧破自己内心的脆弱,不能。

“回答我,你不要骗我,现在小刀子都已经死了,元仲还有春桃他们也还不知道下落,就只剩下你跟我,难道你觉得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再瞒骗我什么吗?”

韩妤绫自觉她都已经拿自己的生命安全赌在他身上,他不该也没有理由再对她有所隐瞒,她有权利知道他心里的想法。

像是被韩妤绫真挚的话所感动,也像是觉得就算告诉她心里的想法,也无碍他们目前相处的模式,于是他便回答了她的疑问。

“如果像你所说,你选择站在瑞亲王那一边,那么我将会在放你离开之俊,以死向季亲王赔罪。”他面无表情的述说内心话,也不意外的看见一张瞬时刷白的小脸。

“你……为什么……”韩妤绫真的被他的话给吓到了。她好难理解男人对子生死的思维,为何竞能看得如此轻贱?

那是生与死的大事啊!

丁慕寒知道她还想再问,所以放柔了脸部的线条,摇头阻止了她往下追问,“说好的,只问一个问题,你该休息了。”说完,他便轻轻地拨开她的手,并将她身上的暖被重新盖上,转身想退出这间房,到四周去巡视状况。

可是他还未及离开,身后那躺着的病人仍不放弃的以她的柔嗓阻止了他的脚步。

“慕寒,我很庆幸我选择跟着你走,否则我没有办法想象再有任何人为了我而死,你知道吗?其实我真的很害怕你会放开紧抓着我的手而离开我。”

他看着她害怕忧悒的模样,心口不由得一揪,他皱着眉问;“你……会后悔你的决定吗?”

如果当初她选择瑞亲王,那么她如今的处境,也不用再跟着他到处躲躲藏藏,毕竟瑞亲王要的是完好无缺的她,所以她的性命在瑞亲王手上反而无虞;相反的,丁慕寒相信,以小刀子的惨死来看,他定也是在瑞亲王必杀的名单之一,跟着他走,可是拿命在刀口上赌一般的危险。

抬起眸,望向正以焦灼的目光看着自己的他,在他那两泓幽深不见底的眸光下,她感觉自己像是要被卷入他的目光中那般。

她朝他露出动容一笑,轻轻地说:“我不会后悔,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我都不会后悔决定跟你一起走。”

也许他还不知道,她就是因为发觉自己爱上了他,所以才会选择跟他走,不然他以为她从哪里生出来的勇气,能够在那不知生得是圆还是扁的两位亲王中做出选择?

她爱的人是丁慕寒,所以连带信任他的主子,也就是季亲王,如此而已。

蓦然间被她情感至深的话语所感动,丁慕寒僵直了脸部的线条,有些难以招架她情深意切的真诚。

他没敢回应她的话,只能略显狼狈的装作无知,撇开这个话题不再回答,直到韩妤绫因为药性而昏昏睡去,丁慕寒这才退出房外。

丁慕寒那双幽深的眸子望着天边远处的一颗星,神情复杂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何听了她说的那些话后,他的心上却会觉得一片潮热?

他……到底是怎么了?

***凤鸣轩独家制作******

天刚破晓,丁慕寒假寐的眼皮动了下,听到了某些不寻常的异响,警示的钟声在心里响起。他很快的睁开鹰隼般的锐眼,接着看见茅草屋外某道黑影闪过。

望着那扇窗的黑眸一冷,他轻轻地将护卫在身侧、仍熟睡中的韩妤绫唤醒,看见她惺忪睡眼下的疑惑,他以指轻抵她丰润的唇,以眼神示意她不要出声。

脑袋一片混沌,意识尚未清醒的韩妤绫虽然不明白丁慕寒的用意,可是从他眉头微拢的严肃模样看来,她似乎也嗅闻到紧张的肃杀气氛。

“怎么了吗?”韩妤绫睁着明眸大眼,无声的以嘴型问着她心里的疑问。

“我刚才好像看到有人在偷窥。”他回以无声的唇语,并且做手势,要她帮忙将随身的包袱带上,准备随时离开。

偷窥?韩妤绫愣了一下,小脸也开始紧张起来。

打从与元仲还有春桃他们一别,一路上他们就昼伏夜出的,尽量挑些荒烟蔓草处处的小道走。

对韩妤绫来说,真的是吃尽了苦头,可是与元仲和春桃故意显露行踪相比较,他们这方的处境算是安全的了,只是她没料到,他们都已经如此低调的掩饰身分,却还会遭来莫名的注意?

“我们快收拾东西,马上就走。”丁慕寒没给她发怔的时间,连忙压低声音,将随身的包袱整理好,准备离开。

这时,却听见昨日那位老妇人的大嗓门自前院传来!

“小三子,你在我老婆子家东张西望的做什么?这些人又是谁?”

突然间听到那位老妇人这么一喊,在房中的丁慕寒与韩妤绫两人的面色皆是同时一凝,神情紧张得像是下一秒心脏就会从嘴巴里跳出来。

“什么?叫我小声做什么?这是我老婆子的家,我小点声做什么?”老妇人愈喊愈大声,语气像是十分激愤。

听到这声音,丁慕寒使眼色给韩妤绫,立时护着她走出那间茅草屋。

他们有看见前院人影幢幢,有一位着普通百姓衣饰的年轻男子正满头大汗外加手足无措的安抚着老妇人,身后还有一群将官们。但见他猛扯着老妇人的手,神情慌乱的不知道说些什么,因为有些距离,所以并不太清楚他们的交谈内容。

丁慕寒仅是瞥了一眼屋外的状况,本想马上扭头就离开,可是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转身兜回房里,将韩妤绫昨晚躺睡的那方禾草铺给弄乱,然后就拉着韩妤绫轻声的往屋后跑。

而这时,那些将官们已经失去了耐性,推开了阻挡他们的老妇人,神情肃穆的手按刀剑闯进了老妇人的后院,推开那间疑似藏着韩家小姐的茅屋,只见里面空荡荡的,连只耗子也找不着。

因为挡不住人,又见这些官兵们各个面色不善的直闯她家抓人,老妇人直觉的想要保护昨晚那对借宿的夫妻,所以才在撞见小三子带人擅闯她家时,故意扯开嗓门示警。

但又因为深怕自己的谎言被戳破,是故也跟在那些官兵的后头进来,直到见着空荡无人的茅草屋后,紧张的情绪才倏然放松。

这时,老妇人摆出一张很不高兴的脸,开始数落起来,“莫名其妙,就跟你们说那间仓库只是我老婆子拿来放禾草,准备做席子的地方,怎么会藏人?难道做官的就可以这样蛮横不讲理,一大清早的就来扰民吗?”

腾榎眼见要找的人没看到,又被一名老婆子不断的叨念着,心情极为恶劣,伸手甩了那位想告密讨赏银的小三子一个耳光。

“你不是说这里昨晚住进一对面生的男女,人呢?”

捂着被打的肿痛脸颊,小三子露出畏缩的脸,颤抖地指着他看见那对男女曾经睡过的地方,嗫嚅地说:“我……刚才还有看见他们在这里的啊!怎么才一会儿的工夫就不见了?”

“你别以为随便报个消息,就可以来跟我讨报密的奖金,告诉你,我会将今天你密报不实的事,视为是一种妨碍公务的重大恶行,你给我去吃牢饭吧!”腾榎气到额上青筋直冒。

搞什么?一大清早天都还没有亮,就被这个死冒失鬼给吵醒,累得他连衣冠都没来得及穿戴整齐,匆匆的就出了门。结果就是到这里,站着给一个老婆子骂?

“一定是刚才这个老太婆大声嚷嚷,才会让人给跑的——”小三子还想为自己辩解,可是那位被点名的老妇人还来不及为自己说话,腾榎已经气烦的出手,在小三子的脑门上敲了一记爆栗子。

“见鬼了!别再找借口,妈的,害得你老子我白跑一趟,就是来这里看你给我装疯卖傻吗?”腾榎愈说愈气,在离开时还不忘再狠狠踹小三子陉骨一脚,并且命人把他拖去府衙里坐苦牢。

而另一名屋主老妇人则一派轻松自然的踱回自己的内屋,拿起刚才还来不及为死去的老伴捻的香给点上。看着那缕清香缭绕,与初醒的晨曦日照相融,她好像看见了那死去多年的老头,正以含情脉脉的眼神瞅着自己看的模样:一如昨晚那位年轻的丈夫,也同样用那样情深真挚的眼神眷恋着他怀中的妻子。

情深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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