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周一上午，萧逸廷走进董事长办公室。“董事长，请问您找我有事吗？”
“逸廷，我们必须谈一谈。”萧孟秋口气中流露急躁，有些事真的不能再拖下去了。
“嗯。”萧逸廷点个头，站得挺直，恰巧他也正有此意，摊牌的时候到了。
“你应该知道，这间公司迟早会是你的，我也相信你会经营得很好。为了大局着想，我希望你跟林小姐结婚，如此一来，公司的版图就能顺利扩大，达到双赢的局面。”萧孟秋之前一再撮合，侄子却意兴阑珊，眼看林董那边已经无心再等待，她不得不直接开口要求。
他对这番话并不意外，从小姑姑对他是疼爱又严厉，就像《汤姆历险记》里面那位唠叨的姨妈，他也明白姑姑对他的期许，但在生命的某些时候必须做出取舍，他不想跟姑姑翻脸，却必须说明立场。
萧孟秋看侄子一脸出神，奇怪，怎么他好像没在听她说话？“我说了这么多，你应该懂了吧？”
“我懂。”他点个头，神情严肃。“姑姑，你对我的照顾和栽培，我永远感谢在心，也希望有机会回报，但是今天我要提出辞呈，我没有能力再做这份工作了。”
萧孟秋听了差点没跌下椅子，这年轻人是在说哪国的语言？“你在开什么玩笑？”
“对于事业上的追求，可能我的企图心还不够，我宁愿做一个普通人，陪伴我所爱的人，过完平凡的一生，也不想当上公司负责人，却因此失去情感的寄托。”
“你……是在讽刺我吗？”萧孟秋事业成功，人人称羡，可惜早已经跟丈夫离婚，两个女儿长大了也都各自发展，一个在新加坡、一个在香港，就是不在她身旁。
“我只是做出我的选择，我想跟静雯在一起，还有我们的孩子。”他相信自己的能力，爸妈给了他天资和教育，加上这几年来的实业锻炼，他即使不继承公司也能有番成绩。
乍然听到这个消息，萧孟秋的脸色瞬间刷白。“她怀孕了？你确定你是孩子的父亲？”
这是哪门子的问题？简直是侮辱！如果不是想到女友的殷切叮咛，他可能就要翻桌了。“我确定我是，就算不是我也不在乎，我绝对不会放弃他们母子俩的。”
“你别傻了，你有大好前程，怎么可以就这样放弃？你在公司推动的改革，除了你还有谁能负责？”她布局了这幺久，却被一个小小的会计主任给毁了，教她如何能够接受？
“我很抱歉。”萧逸廷说着不怎么抱歉的抱歉，他没点破姑姑之前对黎静雯的作为，是希望给彼此留一点余地，不要真的反目成仇。别看他平常嘻嘻哈哈、老少咸宜的样子，他可是很会记恨的，尤其他要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不能让任何人欺负她。
“逸廷——”萧孟秋的呼喊无用，侄子就这么转身离去，办公室的门终于被关上，只留下她和一盘残局，这下真的是全盘皆输……
离开董事长办公室，萧逸廷回到自己的座位，找了个纸箱就开始收拾东西。
这种举动实在太不寻常、也太有想象空间，旁人纷纷上前询问。“萧主任，你在做什么？”
“我决定辞职了，所以我要收拾东西走人。”萧逸廷耸了耸肩，用不在乎的语气回答，但其实他心里是在乎的，想到这段日子以来的打拚，跟大家也培养了革命情感，怎么可能不在乎？
“别开玩笑了，今天是什么日子？愚人节早就过啦！”叶正杰傻眼地看着上司，现在已经是六月了，距离四月一日很远耶。
“我是说真的，谢谢你们过去对我的支持，以后有机会还是可以做个朋友，记得保持联络！”萧逸廷环顾四周，每一个人都是一起打拚过的好伙伴，他实在不舍离开，然而情势所迫，他必须做出选择。
消息很快便传开了，同事们都跑来萧逸廷桌前，每个人的说词都差不多。“萧主任，你不能走啊！你走了我们怎么办？公司怎么办？”
总经理谷明宏当然也听到消息，立即出面劝说。“萧主任，公司的改革好不容易有了点成绩，你是企划的负责人，不能一走了之啊。”
“对不起，我知道我这么做让大家失望了，但我一定得走。”萧逸廷有苦难言，只能鞠躬致歉，他不想说姑姑的坏话，毕竟她仍是这家公司的领导人。“总经理，我等一下就会写辞呈，麻烦你签名许可。”
“不行！你就算真的要走，也要做好交接工作，至少再多留几天，否则这些业务要怎么办？难道要公司停摆？”谷明宏想出了权宜之计，目前只能先拖延一点时间再说。
萧逸廷思考了片刻，也觉得是该好聚好散，况且他不想给大家带来困扰。“总经理你说的对，我会多待几天，等办完交接再走。”
“好，我现在就去找董事长，你先别提辞呈，记住，千万别冲动！”不等对方回答，谷明宏转身就走，先是失去了会计主任，现在连业务主任也要走人了，教他怎么能不心急如焚。
谷明宏没敲门就直接闯进办公室，双手拍在桌上，对董事长“晓以大义”。“萧主任要辞职了，你一定要挽留住他，自从黎主任离开后，公司很多事都不顺利，如果再失去萧主任，公司会完蛋的！”
他知道董事长稍早见过萧逸廷，猜想两人是在沟通上出了什么问题，否则萧逸廷怎么会说走就走？
“人才到处都有，只要薪水高、福利好，不愁找不到。”面对来势汹汹的总经理，萧孟秋只是冷冷响应。
她哥哥和嫂嫂很早就移居美国，这个侄子每次回台都是由她照顾，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现在却说走就走，完全不顾念亲情，很好，翅膀硬了就去飞吧！跌倒了就不要回来找她哭诉。
“这两个人才不一样，上天下海也找不着，董事长你真的要想清楚，不要一步错、步步错。”他平常是个好好先生，但现在他必须反驳上司，因为这实在太失策、太离谱了！
“他要走就走，你不要烦我了！”她已经头很痛了，听到这些话只是更心烦。
“如果你坚持己见，我不敢保证公司以后会变怎样，希望到时候你不要怪我，我已经提出最严重的警讯，请你务必三思！”
谷明宏愤然离开，留下萧孟秋独自沈思……她真的错了吗？
年轻人的爱情、年轻人的单纯，对她而言确实已经很远了。曾经她也有过美丽的梦，但在婚姻破碎之后，她不再相信感情，只求事业更上一层楼，这家公司就像她的孩子，她不能期待孩子茁壮成器吗？然而想到自己的两个女儿，她们为什么都不肯留在她身旁？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下班后，萧逸廷开车回家，途中绕到花店一趟，到了家就拿钥匙开门，一副轻松悠哉的模样，只不过，现在他家就是女友家。
黎静雯正在厨房做饭，桌上已摆了两道菜，他放下公文包和玫瑰花，蹑手蹑脚地走近，从背后抱住她。“黎小姐，我现在没工作了，你愿意跟我结婚吗？”
有人私闯民宅，还对她性骚扰，她拿起菜刀停顿了一下，然后又继续切葱，淡淡地问：“没工作怎么结婚？”
“我明天就去找工作，但是你要先答应跟我结婚，不然我没有了奋斗的目标，哪来的斗志？”他把脸贴在她发间，呼吸她的芳香，就是这个味道，就是这种感觉，让他留恋而着迷。
“你真的跟董事长提出辞呈了？她是不是很生气？你确定你要这么做吗？”黎静雯忍不住叹口气，昨晚她跟他再三讨论，劝他不要太冲动，但他仍然坚持己见，这男人就是讲不听，真是的。
“我没有把她找你的事说出来，我只说我不会答应商业联姻，我要跟你结婚，一起照顾我们的孩子。”他已经很客气也很收敛了，女友应该奖励他才是。
“可是……”现在他辞掉了工作，放弃接掌公司的机会，跟他姑姑也算闹翻了，这份亲情就此断送，能算好结局吗？
“她真的很过分，差点就害我们分手到永远，我可是伤心了很久耶！我没跟她吵架是因为我尊重她，而且我知道你不希望我这么做。”他嘟起嘴，口气委屈得很。
“好了好了，你先洗个手，准备吃饭了。”有时候他就像个孝，她只好柔声哄慰。
“是～～”他在她颊边偷个吻，稍微解馋，洗了手顺便拿碗筷摆好，也把玫瑰插进花瓶，这种温馨的居家气氛让他心情大好，等孩子出生以后想必就更圆满了。
两人坐到沙发上，一边吃饭一边聊天，他的手不时在她的肚子上摩挲。“小汤姆、小安妮，今天有没有乖乖的？”一头红发的他，总喜欢这么称呼孩子，都是红发的小天使。
“最近常有胎动，孩子很调皮。”她是怀孕以后才开始学着做母亲，一切都来得很突然，包括爱情，这段日子以来，她的身心都承受了极大的变化。
“真的？我也要听！”说着他就要把耳朵贴到她的肚子上，她笑着推开他。
“现在并没有，等孩子动了我再跟你说，别急好不好？”
“有没有侦测器？我等一下上网查询，应该要有这种发明才对。”他灵机一动，如果没有这类产品，干脆他来研发看看。
“你别闹了，什么都爱买，没工作了还不省着点？”他们俩就像天秤的两端，他消费冲动、她精打细算，两人能在一起真是个奇迹。或许这就是为何要称为“另一半”的原因，两个一半合起来才能变成圆。
“你说得对！我就是欠人帮我管钱，这样吧，我们明天先去公证，然后我把钱都交给你，每天等你发零用钱，你说怎么样？”自从复合之后，他时时刻刻都在求婚，完全忘了以前不婚的心态。
“你很吵耶，快吃饭。”她不是不愿意，只是时机未到，总觉得还有些不足，甚至是遗憾的地方。
说说笑笑间也吃完了饭，她仍在思考着某件事，当男友在厨房一边哼歌一边洗碗，她静静地望着他的背影，心情始终无法平静。
洗好碗盘，萧逸廷端了两杯茶放到桌上，在女友面前挥挥手。“发什么呆？看我太帅了是吧？”
“逸廷，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她握起他的手，这动作总能让她得到力量。
“我可以答应不生气，其它的要看情况。”有了上次的经验，他学会了比较聪明的回答。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向他坦白。“我想了又想，实在不应该就这样离开公司，太对不起大家了，公司和同事都需要我们，所以……我们回去吧。”
“不会吧？我今天才说要辞职耶！”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难道要他食言而肥？
“我不想再逃避了，如果得不到董事长的祝福，我们就不应该结婚。”
“什么？”如此震撼更甚刚才，他可以食言而肥，但他不能没有老婆呀！
“董事长现在一定很孤单也很烦恼，我们不能只顾着自己快乐，总是有办法可以和解的。”过去是她太胆怯、考虑太多，就怕受到伤害，但是他的勇敢影响了她，这回她要主动解开僵局。
“可是……我姑姑想把我们分开，你却要她祝福我们，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务。”他明白女友的善良，希望每个人都开心，但这会不会太强人所难了？如果等到孩子出生，他们都还没办法结婚，到时候事情可就严重了。
“我已经决定了，希望你能跟我一起努力，好吗？”
“唉，好吧……”他又不是第一次见识到她的坚持，打从第一次见面他就知道，他只有被她打败的分，况且他所爱的，不就是她的正直和温柔吗？
“谢谢你。”她抱住他，主动吻上他的脸，他开心地接受了这个奖赏，但还不能满足。“我这么乖，你要给我什么鼓励？”
他的视线落到她因怀孕而更为丰满的胸前，明显就是意图不轨。
“你想做什么？我可是孕妇喔。”她皱起眉说。
“孕妇也可以的，我看过书，也问过医生，真的啦！我跟你说……”
“我不听、我不听！”她转过身，干脆来个相应不理。
两人一个太正经、一个太无赖，这个夜晚就在笑闹声中度过，至于明天的事，就等明天再去烦恼吧。
早上八点半，黎静雯和萧逸廷一起走出家门，她戴着他送的项链，他打了她买的领带，做足了心理准备，当他们一起出现在公司门口，立刻掀起轩然大波。
“黎主任，你回来啦？我们都好想你！”同事们纷纷冲上前，同时也注意到一件事。“你的肚子……是不是怀孕了？”
几个月不见，黎静雯的打扮没什么变化，依旧是灰色套装、黑框眼镜和整齐包头，只有肚子变得隆起，数人不注意也难。莫非她是闪电结婚了？依照她保守的个性，不可能未婚怀孕吧？
当事人早料到会有这样的疑问，萧逸廷牵起女友的手，微笑着向众人解释。“没错，黎主任怀孕五个多月了，我就是孩子的父亲，不过我们还没结婚。”
“啊？！”震撼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大家都快错乱了。这两位主任以前不是水火不容吗？个性相差这么多，居然会秘密交往，还“做人”成功，眼看肚子都大了，为什么还不结婚呢？爆点加上疑点重重，只能说太阳底下永远都有新鲜事。
满地跌碎的眼镜中，叶正杰转个话题问：“萧主任，你不会真的辞职吧？我昨天晚上都睡不着，老大你千万不能走啊！”
“我决定不提出辞呈了，至于黎主任是来找工作的，希望会有空缺。”萧逸廷的宣布掀起起一片欢呼，这下公司有救了！郑宇珊甚至喜极而泣，自从上司离职之后，她每天加班对帐眼睛都快瞎了，真高兴能回到过去幸福的日子。
“你们等等，我马上去找总经理！”叶正杰飞奔到总经理办公室，没多久谷明宏就跑出来，满心的喜悦都写在脸上。
一看到两位爱将同时出现，谷明宏热情地握起他们的手。“黎主任、萧主任，欢迎你们回来！董事长那边我会负责，你们今天就可以开始上班，不用担心，全都包在我身上！”
“谢谢总经理！”黎静雯和萧逸廷同时鞠躬，感谢总经理的包容，难为了他这个老好人，替他们承担许多压力。
“还有，今天晚上要举办欢迎会，我请客！”谷明宏的心情可说是从谷底彻底反弹，这下公司总算可以顺利运作，否则卖了他这条老命也担不起。
“耶～～”所有人都鼓掌叫好，一上班就有这么多好消息，简直比放假还爽快。
谷明宏当然也没忽略黎静雯的肚子，刚才他早就听闻了喜讯。“对了，什么时候可以喝你们的喜酒？我应该可以当媒人坐主桌吧？怎么说也是我介绍你们认识的。”
说的也是，回想当初第一次见面，黎静雯甚至不愿跟萧逸廷握手，如今却成了亲密爱人，果然是风水轮流转，做人不能太铁齿。
萧逸廷傻笑两声，把这个问题丢给女友。“这件事就得问黎主任了，现在都是她在作主，我只能乖乖听话。”
在众人好奇关心的眼光中，黎静雯终于开了口。“上班时间不适合谈论私人问题，请大家开始工作。”
“是～～”尽管得不到满意的答复，众人仍安分地回到自己的岗位，反正有这条天大的绯闻可以讨论，接下来的日子绝对不会无聊。
事情就这么决定定了，谷明宏脚步轻松转向董事长的办公室，亲自向董事长报告，萧孟秋听完后决定按兵不动，公司确实需要这两名人才，她的计划可以稍后再进行，只是需要等待时机。
“董事长，我不清楚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希望你能以大局为重，不要到最后得不偿先。”谷明宏知道萧孟秋和萧逸廷的关系，昨天萧逸廷跟她谈话后就要辞职，想必是姑侄俩闹了意见。
“我都明白，你不用多说了。”
“林董事长那边，我认为不要强求比较好，他们年轻人自有主张。”他早就看出萧孟秋的用意，只是过去不想多谈，既然事实无法如她所愿，何必再执着下去？
“我自己会解决，你走吧。”她转过身凝望着窗外的风景，那背影依然优雅美丽，却有说不出的落寞。
他叹口气，悄悄替她关上门，她把自己锁在高塔内，这样真的快乐吗？自己走不出来，别人也进不去，然而钥匙在她手上，也只有她能解开那道心锁。
当晚的欢迎会又选在KTV举行，黎静雯有种重温旧梦的感觉，原本以为自己没这种机会了，今晚能跟同事们再次聚首，才发现这是多么珍贵的经验，音乐就是能轻易串起情感的交流。如果董事长和总经理也能一起来该有多好，不用担心听不懂新歌，她可以陪他们唱老歌。
萧逸廷照样是K歌之王，拿起麦克风就放不下。“现在已经下班了，算是私人时间，所以我在这里要说几句话，其实呢，我已经向黎主任求婚了，但她就是不肯答应，拜托大家帮我说说好话。”
“啥？！”全公司最红最帅的萧主任向最保守的黎主任求婚，这个消息已经够劲爆了，更离谱的是黎主任都怀孕了还不肯答应！究竟是为了什么原因？教人怎能不多劝几句？
黎静雯在内心叹息，这男人就是不肯放过她，很好，这下她成了不知珍惜的坏女人，迎面而来都是劝她“婚头”的苦口婆心。
以往她怕被同事发现、被人议论，如今说开了反而轻松自在，她忽然放下了无谓的矜持，发现过去都是自己想太多，爱一个人并不需要害羞，像萧逸廷这样不是很可爱吗？当然，回家后还是要好好跟他算帐。
“今天我要唱一首歌献给黎主任，希望她能早日接受我的爱爱爱～～”萧逸廷深吸一口气，随即悠悠唱起。
“思念是一种很玄的东西，如影随形……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忘记我姓名，就算多一秒，停留在你怀里，失去世界也不可惜……”
歌曲本身就荡气回肠，歌声更是深情款款，大家静心聆听，还没喝酒就醉了，叶正杰忍不嘴了眼眶。“放了感情就是不一样，太感人了！”
“黎主任，我都快哭了，拜托你不要那么冷酷无情，萧主任好可怜喔！”郑宇珊转向上司力劝。
黎静雯成为众人劝进的对象，却不能说出原因，只能苦笑。“时机还没到。”
无论如何，今晚总是美好的回忆，而且不会是最后一夜，他们还要一起走漫长的人生路。
当晚，黎静雯和萧逸廷又是最晚离开的人，又为了谁要买单而争执不休，其它人非常识相地告退，让这对冤家好好争个够，反正他们下半夜也会共度，不管要吵、要骂、还是要亲，统统都随意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