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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局(2)

坐下点了菜,殷采衣已知她厨艺虽绝佳,自身口味却素淡无比,极少沾荤,因此四个菜倒点了一半素食,另加一碗翡翠白玉汤,其实说白了,就是白菜豆腐汤。

相从唇边抿出小小的弧度,“殷主事,我只是个丫头,不必这么费心的。”

殷采衣难得见她形于外的愉悦,心情不由跟着愉快起来,笑眯眯地道:“别想得我这么好,现在不收买你,等到了坊里,我的一日三餐可没筹码偏劳你。”

相从正要说什么,菜已端了上来。殷采衣便知,她不会再开口了。

他实在想不通一个丫头的家教怎么会这么好,食不言寝不语,吃饭时连碗筷咀嚼的声音都没有。他是见过坊里大厨房一堆下人的吃相的,喧哗得比菜市场都热闹。哪像这丫头,安静得像不存在一样,他见过最大家闺秀的千金也不过如此。

杂七杂八地想着,一碗饭下去了一半,忽被左边一桌的对话吸去了注意力。

“京城自醉楼的花魁宿柳?人家好好的京城不呆,丢下一堆的王孙贵族,跑到这里做什么?”显然怀疑的口气。

“你这个外地的知道什么。宿柳姑娘原来就是我们这里红绿院的头牌,半年前被自醉楼借去,现在借期已满,当然要回来了。”

外地人的口气变成困惑了,“这也可以借吗?”

“怎么不行?总是一张脸,再美时间久了也会腻的吧?换换风味才有新鲜感嘛。”

外地人很有兴趣的样子,“不知这红绿院怎么走?”

“你还是免问吧。”他嗤笑一声,“那宿柳的眼光比天还高呢,听说京里的三品大员都挨过她的鞭子,趁早的自己掂量,别去讨那个没趣。”

外地人惊道:“难道她会武功?”

“本来是不会的,听说一年前接了某位江湖上的高手,那高手临走时传了她一套鞭法。自那以后,这美人的脾气就更惹不得了。老兄,你还是随便找个姑娘解解闷吧,若挨了鞭子,回去可不好解释落下的痕迹。”

原来她回来了——

殷采衣抑住心中的淡淡激动,先前翻船的郁闷一扫而空。他三口两口扒完了饭,向对面刚放下竹箸的相从笑道:“我们在这里留一天吧,现在去买衣服。”

前后两句跳跃极大,毫不相关,相从维持一贯的从而不问,只点头起身。

先结了账,又要了两间房,刚把包袱放下,殷采衣已迫不及待地拉着她出去,进了街拐角的成衣铺。

伙计笑容满面地迎出来,一眼看出两人的主仆关系,向着殷采衣笑道:“这位公子想要些什么?”

殷采衣不答,回身将相从打量了两遍,又在铺里转了一圈,从架上取下件月白色长衫来,笑着递给她,“进去试试合不合身,我瞧着差不多,要有哪里不好,再让他们改改。”

相从难得怔了,一旁的伙计也呆住。

殷采衣情绪实在好,见她有些茫然地捧着衣衫,一向清冷见底的眼眸困惑探询地看过来,无措得可爱,倒有一点像初见时的模样,忍不住一笑。两根手指捏上她浅粉脸颊,道:“愣什么呢?快去快去,回头和你解释。”

相从更低头,乖乖随伙计去里间,伙计掀起布帘,她一头撞在门侧。

殷采衣睁大了眼,目送她的身影消失,不由无声地笑出来。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这丫头,不会是害羞了吧。

另一个伙计殷勤地兜揽过来,殷采衣闲着无事,便一边听着他喋喋不休的介绍,一边在铺里闲走着。

“公子,您看这块青玉,穿上丝绦配刚才那位姑娘的衣裳是极好的——”

殷采衣随意看了一眼,不由笑道:“你不说我倒忘了。”

伙计一喜,却见他拿起了青玉旁边的一串血红玛瑙珠串。手指拨了拨,对着光照了照,微笑道:“也拿得出手了,包起来吧。”

伙计见他动作已知是行家,又见一并连价钱都不问,心内更是欢喜。这类懂行的客人虽不能痛宰,却也不用磨破口舌和他讨价还价,最是省事。忙拿去包了,这时布帘迟疑地动了动。

殷采衣余光瞄见,转身走过去道:“相从,你换好了吗?”

里面应了一声,又过了一刻,一个纤瘦的少年方走了出来。

低着眉,神色有点拘谨,态度却还算自然,不过衣服似乎有些偏大了。

殷采衣震在当场。

直直看了好半晌,眸光定在她腰间三指宽的扣玉腰带上,皱了皱眉,信手勾过一旁架上的柳色丝绦,“换了这个看看。”相从依言接过,进了里间,不一刻转出来。

殷采衣转头问伙计:“有木梳没有?”

成衣铺里一向是连带经营着日常物件的,立时有人找了给他。

殷采衣接过来,就去拆相从发辫。相从心内疑惑异常,再机敏一倍也猜不出他到底要做什么,只得半垂下眼,由他在头上折腾。

发丝被打散开来,修长温暖的手指以有些急迫的力道穿梭,偶然扯痛,相从按下欲蹙的眉心,不声不响地配合。

这人的心思似乎有些乱了——直觉地感应,进铺子前还好好的,虽然拖着她买男装有些奇怪,但显是有明确的目的。他说了会解释,她便也没多问。

倒回去想,好像是从她换了男装出来,他的神情就奇怪起来了吧?眼睛深处浮现出来的那种惊愕——似乎还有一点,哀伤?

殷采衣帮她重梳了男子的简单发髻,用她原来发上的木钗穿过去固定住,后退了两步,怔怔地看,“你……”

那一个字吐音含糊,相从没听清楚,只觉得仿佛是“你”,又似乎有些“林”的发音,心中一颤,旋即摇摇头,明知不可能的事,多想什么?

抬起眼去看他,殷采衣一对上她内敛的眸光,立刻如被人从头上泼了一盆冷水下去,如梦初醒,笑道:“这样好不好,相从?”声音里还带些恍惚。

其实是有些偏大的。

相从只点头,“很好。”

“那就别换下来了,晚上就要派上用场。”别过了眼,殷采衣径去付账,顺便拿了包好的玛瑙珠串。

出了门,他并没有回去客栈的意思,居然开始逛街。一家家店铺挨个逛过去,几乎每样东西都拿起来看一看,他态度斯文,虽然什么也不买,倒也没人施与白眼。

相从跟在他后面转了一个多时辰,明白他其实心不在焉,也不点破,默默地跟着走。直到见他不辨招牌直接要进下一家铺子,忙一把拖住,“殷主事,这个——我想我们暂时用不到。”

抬眼,五个黑漆漆阴森森的大字——周记棺材铺。

殷采衣的脸一黑,“抱歉,我兴奋过头了。”倒也不隐瞒。

相从嘴角抽搐了一下。这症状,岂止是兴奋过头?酸痛的脚踝在提出警告,前面的青年行云流水般已进了前面的铺子,暗叹,只得跟进去。

她凑向拿着块古玉在研究的人,“殷主事,你累了吗?”

殷采衣头也不抬地回答:“没有。”

“……”过了一会儿,她微笑,“殷主事,你觉不觉得口渴?”

他回她俊美笑颜,“没有,相从,你不用管我。只管看你自己喜欢的好了。”

“……”反省,她说话是不是太含蓄了?还是这人兴奋得神志迟钝了?

“啊!”小小惊叫一声,她还在想着,殷采衣已歉意十足地转过头来,“我忘了——以为你体力跟我一样了。没事吧?我们去对面的茶馆坐坐可好?”

一边就放下玉,伸手过来小心扶她。

不得不说,殷采衣一旦想,那种温婉体贴是谁也比不上谁也抗拒不了的。何况是——何况是她啊。

酸楚的,无奈的,夹杂着一点点隐秘的甜香,日后回忆起来,总算是有了一点可以自欺的东西吧。

“真的累了吗?”坐在茶馆里,殷采衣忧心忡忡又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这丫头一直安静的眸底,终于翻出了细微的波澜,那种温柔得痛楚的神色,他看在眼里,忽然就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

他忍不住就更加放柔了声音:“怎么不早说呢?跟着我跑了这么久,怎么就这么倔。”

他那样的人啊,露出那么担忧柔和的神情,又是用那么温柔动人的声音说话,被那双乌黑的眼睛全神贯注地看着——相从陡然吸了一口凉气,闭了下眼,硬生生逼回已到眼眶的湿意。

这一刻,这一刻也是真的吧。

她如常地浅笑:“我没事,只是腿有些酸,坐一坐就好了。不过,我们是要准备去哪里?”

殷采衣帮她倒了杯茶,一边道:“忘了告诉你了。我今晚要去红绿院看望一位故人,你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放你一人在客栈不大安全。那种地方虽然不怎么好,但在我身边,换成男装也没有那么扎眼。”

相从怔了一下,心里微微有些发空,低声道:“我去——会不会不方便?”

殷采衣失笑,“我只是去看人,顺便打听件事,不做什么。你想到哪里去了?”他又担心,“你真没事?怎么脸色都发白了?”

这一句话的工夫相从脸色已回转过来,自知失了控,微微懊恼,脸上却掩饰得一点也看不出来。岔了话题道:“柳姑娘的鞭法莫非是殷主事教的?”

殷采衣诧异地扬了眉,“这么容易便给你瞧出来了?”又笑道,“原来相从虽然食不言,八卦倒是一样听的。”

那种态度哪里瞒得了人?前因后果想也不必想的。相从想,但并不说出来,安静地捧了茶杯浅啜。

殷采衣体谅她体力有限,接下来小半天,就一直坐在茶馆里。只是总有些神思不属的样子,天色一暗,他立时就跳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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