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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1)

一夜的风雨,让屋前那两株李树上即将凋落的白花提前结束了绚烂的生命。而夹杂在那些花中才冒出头的嫩叶也随着花瓣零落了一地。屋前阶上,一片雨后狼藉。而空气,格外清新。

龙一梳了髻,淡扫蛾眉,轻染胭脂,虽粗布衫裙,却在低眉敛目间带出一身的高贵和冷傲。

出了门,一缕霞光镶嵌在天际,阴云散尽。

早起的剑厚南已将昨夜两人的湿衣洗了,正在晾到院内的竹竿上。听到门开的声音,不由侧脸看向她。

也许夜间淋了雨,龙一的脸有些苍白,但对上剑厚南的眼,她还是笑了,笑颜如初升的艳阳。至于昨夜,似乎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又或者,她忘记了。至少,在那美艳无双的脸上,看不到一丝介怀。

“南儿,谢谢你。”她开口,指的是剑厚南帮她洗衣服的事,音调一如往昔,没有特别的娇昵。

剑厚南眉头轻轻皱了下,并没回以一惯温厚的笑,“不必客气。”只是淡而有礼的客套。

似乎是一种默契,对于昨夜之事两人都缄口不谈。

龙一走过去,和他一起将衣服晾起,却没再说多余的话,也没再做出让他困绕的事。

“我要走了。”晾完衣,看着剑厚南端起木盆转身回屋,龙一突然道,注视着他背影的目光有着难言的痛楚。但当他闻言回头时,她却急忙垂下眼睑,遮盖住所有的情绪,脸上依然是淡然优雅的微笑。

说不上心头那突然升起的烦躁是来自何因,剑厚南定定地看着龙一,良久,才淡淡应道:“嗯,知道了。”只是这样,再没有更多的言语。然后转回头,继续走向草屋。

所有的一切,本不该发生,所以早点结束也好,这样谁也不必再烦扰。

龙一抬起眼睑,笑容敛去,就是这样吗?十五年的单思与苦恋,向上天乞来了两日的甜蜜,也该知足了。就这样吧。

回首,朝阳挂在了林梢,水雾蒸腾中,远近山林笼上了一层薄纱,她映着朝霞的脸上浮起一抹凄迷的笑。

“哐当”一声,草屋内传出木盆落地的响声。

她一惊,不假思索向屋子疾掠而去。以剑厚南的性子决不会如此将盆丢在地上,还发出这么大的声音。只怕有什么事……

不出所料,当她奔到门口,已瞧见剑厚南正一手按着胸口,一手撑在桌沿吃力地支撑着自己,清秀的脸容苍白僵硬,豆大的汗珠正顺着额际慢慢滑下,似乎正在强忍着巨大的痛苦。而木盆,则躺在床脚边,显然滚行了一段距离。

“怎么了?”龙一急忙抢上前扶住他,半抱半拖地将他弄上了床。

剑厚南闭着眼,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无法回答她。

是病发了吧。龙一虽然心急如焚,却也立时想到了原因。这是第二次见到他发病,第一次是十五年前,那时他还小,发病的样子也是这样。

怎么办?她慌了心神,只能紧紧却无助地抱着他,眼睁睁看着他被病痛折磨,心不由纠结成一团,饱受着与他相同的煎熬。向来她要风得风,要雨是雨,唯独对着他,对着与他相关的一切,却是那么无能为力。

“南儿……南儿……”她俯首在他耳边低唤,心疼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浸进了他的衣襟。她宁愿自己代他承受身体上的痛苦,也胜过当一个什么也不能做的旁观者。

“药!对……有没有药?”脑中灵光一闪,她恍然忆起这些年他似乎都是以药物来压制病痛。那么,药呢,还有没有药?手忙脚乱地放开渐渐不省人世的剑厚南,龙一开始四处搜索能救治他的药丸。可是越心急,越什么也找不到,连药草也见不到一棵,似乎在她痊愈后,连剑厚南所挖采的所有药物也都用完了。

绝望地回到床边,剑厚南的气息已经微弱得几不可闻。

没有希望了吗?龙一无力地伏在剑厚南的身上,抱着他,颤抖的唇瓣轻轻地落在他冰冷的唇上。

曾经,他的唇是那么的温暖。无声中,他苍白得几近透明的脸被她的泪水湿透。

如果是这样……那么她会一直陪着他。

“南儿……”她将脸搁在他的胸口,感觉到他的心跳在逐渐减弱,而他心窝的温度也在慢慢散去。

巨大的恐惧像恶魔一样紧攫住她的心,让她不能平静地看着他的生命一点一点流失。不,她不要他死,他才二十五岁,有人爱,也可以爱人,他不该这么早便离开。她宁可用自己的命来换他的。

近乎粗暴地扯开他的衣服,她准备用昨晚他温暖她的方式来阻止他的体温下降。除此之外,她已不能做什么了。

一个锦袋从他的内衫中被扯掉出来,恰恰落在龙一的眼前。一丝希望燃起,她心脏狂跳,小心翼翼地拾起,然后打开。两粒紫黑色的药丸安静地躺在里面,散发着浓浓的药香。

已经管不得那是不是剑厚南日常所服之药,龙一将两粒全喂进了他的嘴中,然后钻进被子,将体温下降迅速的男人紧拥进自己的怀中,似乎只要这样就可以抓住他逐渐流失的生命。

也许是药物起了效,也许是她采用了有用的保暖方式,总之,剑厚南的身体没有再冷下去。

龙一双眼大睁,一眨也不眨地紧盯近在咫尺的俊脸,生怕稍一眨眼,他就会这样永远地睡下去。时间仿佛静止了下来,周围的一切也仿佛都静止了下来,只剩他微弱的呼吸在继续着。

也许等了有一辈子那么长的时间。

龙一感到怀中的人好像动了一下,一震,蓦然发觉他的呼吸已经平稳下来,变得匀细悠长。

“南儿?”试探着,她轻轻地唤。想将他唤回来,却又怕惊扰了他宁谧甜美的梦。

一阵蝶翼般地颤动,那一双长年如煦阳般温暖的黑眸在上扬的长睫下露了出来,平静而祥和地注视着眼前女人的脸,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刚从鬼门关打了个转回来。

猝不及防下,龙一连反应也不能,只能怔怔地回望,甚至忘记了呼吸以及失而复得应有的喜悦。

“我不喜欢你结髻。”突然,他开口打破寂静,脸上漾起温和的笑,手从她四肢的缠缚中抽出来,取下她的发簪,然后满意地看着那一头青丝披散在枕上。

被他的动作和话语吓了一跳,龙一从震惊中清醒过来。这才忆起自己还像一只八爪章鱼一样紧抱住他,俏脸登时通红,慌忙收回手脚,坐了起来。这一刻她突然很庆幸开始自己心神不宁下没有将衣衫脱尽,不然这时恐怕更要尴尬万分了。

她脸上泪痕犹在,这时又染上浓浓一层胭脂色,加上如黑缎般披挂在雪白里衣上的长发,让她显露出罕见的女儿娇柔。剑厚南只觉心神一荡,但也只是瞬间,转眼便又心静如水。

“我睡了多久?”他问,因为浑身乏力,所以没打算马上起床。

龙一跳下床,正在穿外衣,闻言顿住。

多久?她觉得好像有一世那么长,长到让她以为自己也要随他这样安静地睡去。

“不知道。”她继续将衣带系好,手拢了一下散乱的长发,准备将之松挽成髻,却蓦然想起他醒来后的第一句话,于是放弃,只用发带轻拢在背后。

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剑厚南的目光中不自觉加入一丝与往不同的温柔,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想到一向冷傲坚毅的她竟会为自己流泪,他心中就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动。

“你什么时候走?”他问,想起发病前她对自己说的话,不明白为什么一醒来自己就被这件事困绕住,更不明白为什么在问这个问题时,他心中会隐隐有着莫名的期待。

龙一垂眼,又收回了所有的情感,“我送你回剑啸山。”淡淡地,她没有任何商量余地地道。他必须尽快回到山庄,不然再发病的话,恐怕就没有这次的好运了。

这样的答案让剑厚南微感意外,却又难掩浅浅的喜悦,似乎……他并不讨厌再和她相处一段日子,尽管他不会按她的安排去做。

“我不能回去,我还要去寻人。”他回应她的话,感到力气渐渐恢复,于是撑着坐了起来。

恼他的固执,龙一不由抿紧唇不想再多说,却还是走上前为他将衣服穿上。

“你在生气。”将她的怒气看在眼里,剑厚南微笑着指出,虽然已知道原因是什么,却仍希望她亲口说出来。

深吸一口气,龙一将情绪压制住,又是一脸明艳照人的笑,“你的药已经吃完了。”她指出事实,同时将空空的锦袋丢给他,让他认清自己现在的处境。

谁知剑厚南并不理会药袋,反而一把抓住龙一为他着裳的手,不悦地道:“不要用这样的笑敷衍我,难看。”他一向温文儒雅,极少说这种重话,但莫名地他就是不喜欢龙一把所有情绪都隐藏起来,那让他极度不安。

龙一怔住,呆呆地看着他不满的眼神,不明白在昨夜那样地拒绝她之后,他为什么还要用这样容易让人误会的语气同她说话?他难道不知道她的意志有多么的薄弱吗?他难道不怕她又像前两天那样缠得他无可奈何吗?要知道她是多么渴望亲近他呵!

“我让人帮你找。”讷讷地,她只能挤出这么一句似乎无关的话应对这让她失措的处境。

剑厚南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以往发病时他还能在昏迷前自己拿药服下,甚至可以运功促进药性起效。这一段日子不仅发病频繁,这一次竟连服药也来不及,而且在用了以往两倍的药量后还花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才醒过来。这种种迹象都在告诉他,用药物压制他的病这个方法或许快要不可行了。

虽明知这一点,他却并不惶惧,常年徘徊在生死边缘,早让他看淡了生死。只是——

他回头,正看见龙一坐在窗前梳头,看她的动作似乎又要挽髻,不由皱了下修眉,收敛思绪,迈步回屋。

“不要结髻。”来到龙一身后,他从她手中拿过木梳,温和却坚持地道。然后在她诧异的表情中,亲自动手为她梳理那一头柔软轻滑的长发。

“你……”龙一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声音有些喑哑,只说了一个字,便即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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