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科茨沃的下午茶
106章 科茨沃的下午茶
宽大无匹的空中巴士远离地面，攀高凌虚，扶摇直上。苏小媚看着地平线在眼前跌落，宝蓝色的海面当空落下，铺满视野，取代了灰色的陆地。
飞机继续攀升，海平面在舷窗外后退，一片碧空在云海之后展开，无尽虚空中，白云如殿堂溃散般在身侧掠过，对流层的苍穹中，只余下一片寂寥。
Bob戴上眼罩，戴着耳机继续听他的相声，偶尔会心一笑。他用的还是十多年前的那种放光碟的随声听，做工、质量及音色无可挑剔，不合时宜却又别具一格。
中途飞机要在某个沙漠之国边上暂停，Bob大叔抬手叫来晚餐，特意告诉她待会儿不要睡着，留意外面的景色。
“这里是万里黄沙，但航线走的都是繁华地区，夜幕下的沙漠如同按下暂停键的大海，波光粼粼，集镇和城市的光芒点缀其间，骨骼清晰，尾部蔓延，如同海面下的灯笼鱼在狩猎天空。”大叔说。“记得看一下。”
苏小媚无奈地笑笑，她才不信会有这种奇特的景观。可事实上那美景在大叔的描述下，果然奇特而新颖，无数巨大的灯笼鱼在沙漠之海上追逐着他们，昂首嘶叫，或者漠然，愤怒，他们被定格在地表上，充满着诡异而长久的悲伤。
“然后，你在看看星空。”大叔以手为枕，轻声道。“现在是晚上九点，这里常年没有一朵云彩，没有一次降雨。星光对我们来说几乎渺不可见，对这里的人来说，却是如同仅次于日月的第三光源。有些远古的哲人，就在星光下读书，证悟。”
如大叔所说，星海在眼前粲然铺展。像是被谁刻意调高了亮度，苏小媚用手遮住玻璃的反光，贪婪地看着在眼前缓缓流动的群星。
“好亮啊。”苏小媚喃喃道。
“那颗红色的呢，是角宿一。大角星。”大叔笑道。他摘下耳机，轻声念道：“最遥远的光亮，比离我们最近的黑暗还要靠近我们。”
这句诗念得温柔而伤感，让苏小媚一阵茫然。她记得这是某位英年早逝的诗人的作品，但此刻听来却别有一种一番情愫。
“无论我们身在何处，都有时光伴随。”苏小媚道，这首诗让她一时间颇为怆然，尤其是最后一句。“那是，永恒的离别。”
大叔有点接不上话，他摇摇头，安抚式地拍拍苏小媚的肩膀。“睡吧。还有六个多小时。”
飞机在轰然中扑向城市，伦屯在远处像一个急剧发酵的灰色菌团，展开了密密麻麻的沟壑和皱褶，跑道抬高，对接上轮胎的一声尖利的嚎叫。
接下来，波波大叔联系好了车辆，一个白头发老头絮絮叨叨地跟他拥抱，把钥匙递给他，并且严肃地要求他不准加错油，要带上好的格子羊毛大衣回来。波波大叔一一答应，带着苏小媚向西而去。
伦屯整个城市都被抛在身后，苏小媚很想去看看什么学府什么王宫什么钟楼等等，还有贝克街等等，但此行的目的并不在这里。
受客户委托，公司要从在目的地带回一部分样品，听说是和绵羊有关。该地与某个世界级文豪家乡相邻不远，盛产黄色石灰岩和优质的绵羊毛。
“出门旅游呢，很多人一开始就会去那些知名度太高，现代化时间太久，人口密集，且国际化程度高的地方，比如什么各国的首府，海滨名城啊等等。其实毫无必要。”大叔笑道。“你知道为什么吗？”
苏小媚觉得有点冷，她裹紧披肩，抱怨这种老式车没有空调，甚至玻璃也不挡风。
“其实科茨沃呢，距离伦屯也不过90公里。”她道，翻看了一下手机。“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吧。”
“这个嘛，英格岛的老派作风，大概可以在这里找找。”大叔指着外面浑然一体的远山，如同盆沿一般。“教堂，河流，马场一应俱全，比这车还老的敞篷车又有人会公然开出来，一百多里的步行道也号称什么浪漫之路，下午茶也有模有样，简单说呢，就是个老村寨。”
车辆穿过宽阔且高低起伏的道路，远处教堂在红枫中露出灰色的尖顶。城镇呈现出一片奇特的黄灰色。
“这么快到了？”苏小媚吃了一惊。
“哪能呢。”大叔笑道。“前面是温沙城堡。1740年起就是君主行宫，莎翁写过一本戏剧，叫温沙的风流娘们儿。目前这里全部对外开放，要去参观一下么？”
苏小媚扑哧一笑。不过因为客户已经在科茨沃等候，她不想失约于对方。
“以后要是涉及到作艺术品的单子，这里其实可以一看的。”大叔道。车头向西，穿过弯弯曲曲的，标识不全，两侧花草茂盛的长路，到达科茨沃。
“这一单之后呢，是瓜纳。”苏小媚清点着单子，看着窗外紧挨着的一幢幢宽大的岩石房屋，房屋外是与之绝不匹配的遮凉赏小摊。“他们也这么摆摊？”
“经济下滑嘛。”大叔哈哈一笑。“温德拉河可没什么特别的物产。现在依靠旅游收入的人越来越多了。”
车在一桩房屋前停下，黄白色碎石片砌起了宽大的墙面，屋顶是陡峭的青灰色，用石片层层铺叠而成。墙体上爬满了绿色的藤蔓，门口一个穿着黄色格子背心的中年胖子正挥手致意，满脸白里透红的皮肤随着笑容浮起一层层皱纹。
这就是此行所要见的客户，本地的羊场老板弗雷泽。
“欢迎您，尊敬的Susanna小姐。”他用蹩脚的中文道，随即换上了正统的地道口音。“很荣幸见到您。”
“您好，弗雷泽先生。”苏小媚道。Bob大叔停好车后也走了过来。
“耽搁您的下午茶真是非常抱歉，请收下我们的一点微不足道地歉意。”他从袋子中拿出一个小礼盒，交给弗雷泽先生。
各种松饼之上是一些可口的三明治，苏小媚时差还有点倒不过来，但松饼真的酥软可口，只是女主人一身传统服装，在考究的茶杯中加上牛奶，在茶里加上柠檬，一小块一小块地放上方糖，这点倒是让她始料不及。
还好如此泡出来的茶绵和中颇为提神，据弗雷泽半带骄傲的介绍，茶包是来自于南洋产地，最为地道，对此大叔笑而不语，侧过头跟苏小媚解释了一下茶叶的产地和品种，这是锡兰茶，口感非常正宗。
虽然在苏小媚看来就是极为便宜的红茶茶包，在酒店里随便赠送的那种。
“那么，关于绵羊这个品种引进……”苏小媚放下茶杯，准备切入正题。
“等一下，苏。”大叔道。他的衣着，礼仪与此地的风物，阳光，甚至文化习俗显得丝丝入扣，毫无异邦人的突兀感。“中国有句古话，叫来而不往非礼也，Courtesy on one side only lasts not long。”
他变戏法一般地从袋子中拿出一套紫砂茶具，两瓶国内的矿泉水。
“我们的苏总说，您们的松饼真的是非常好吃。”他对弗雷泽道，顺便用水开始清洗茶具。“但茶叶呢，还请弗雷泽先生您品尝一下，来自苏总故乡的清茶。”
接下来大叔将一小袋清茶注入壶中，加上滚烫的热水，洗了一下茶叶，然后依次在茶几上摆开茶杯，煞有其事地压低茶壶，将杯中注入汤色明亮、鲜爽回甘的茶水。
“这叫凤凰点头，如同鞠躬致意一般，表示我们对主人的尊敬。”苏小媚赶紧解释道。“请试一下？”
弗雷泽一家大小七八口人都呆住了，他们小心翼翼地拿过茶杯。“清茶？”
“请品尝。”苏小媚道。大叔则一副高人范儿，闭目不语。
弗雷泽及夫人小心翼翼地品了一口，眉头皱了起来。然后抿抿嘴唇，感受一下味蕾上的滋味，最后将茶咽了下去。
他双目微闭，然后睁开，哈了一口气，双眼放光。
五六个子女也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非常，非常，非常好。”弗雷泽道。“这是什么茶？产自哪里？”
“这是上仙茶，来自川东山区。”大叔微微一笑。“翻译过来呢，也叫神之茶。”
弗雷泽连连点头。
晚饭之前弗雷泽就签了合同，答应将十七头科茨沃长毛绵羊发给OOCL公司，顺带无偿赠送基因检测及品种对比分析报告。
只因波波大叔告诉他，这一批种羊发往的就是那神之茶的产地。
苏小媚也不好拆穿，只能委婉地告诉他，茶叶要分时间，季节，年份，就像红酒一样。波波大叔提供的可是上等的顶上茗兰，工艺要求极高，这种级别的茶叶在当地也非常不好找。
“对了，苏总，我一直想做一个事情。”弗雷泽说。“我们这边有一些年轻人，包括我儿子在内，打算去你们国家当教师，去最边远的地方，教那些学生一些关于世界的知识。这个叫做……”
“这个叫做支教。”苏小媚道，想起来那个山区小学，好像还差一位外语老师。“费用呢？”
弗雷泽告诉她，费用会有相关慈善机构提供绝大部分支出。学校只需要提供食宿即可。除了外语外，还会教授地理、生物等等。几乎是免费为学校提供师资力量。
“我认识一个校长，你可以帮我吗？”苏小媚脱口而出道。“能给我们派一名老师么？”
“这个当然。”弗雷泽一口答应。“但是你得告诉我神之茶的产地。我非常想要再购买一些，在今年的茶会上，让约克郡那帮家伙好好见识见识。”
大叔看向苏小媚，也有些好奇地问：“你什么时候在办学校了？”
苏小媚有点小窘的一笑，打开电脑登上网络写了一封邮件。
“朱蔚，在吗？帮我联系一下王校长，他现在不是正缺外语老师么？让他把学校资料发来，有个外教想要过来支教。”
不一会儿朱蔚的邮件就回了过来。
“姑奶奶，你还有心情管喜定啊？”朱葳的语气看起来心急火燎。“你知道么？卫总现在很生气，说要找你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