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推己及人
“你再说一次?”吴若初静静地问,“你不选我?”
魏荣光没有再说,他再无余力说出口,当他开始反悔自己应该骗她的时候,她已经冲到床头抄起那面雕花镜子,当着他的面往墙上拼力一掼,碎片如万千雪碴飞裂,映照着他们彼此的破碎,天亮了,那轮圆月去而无踪。
“我怎么会爱上你……我真是瞎了眼睛!”吴若初走了,魏荣光在地上拾取着一片片的碎镜子,粘不好了,拼不回来了,她不会喜欢了……
过了很久,床头柜的抽屉里传来一阵过时的手机铃声,是呼叫转移过来的一通电话,魏荣光木然接起,甚至不记得要开口说话。
“魏总?魏总?”里面传来秘书的声音,“听得见吗?”
“嗯。”
“你今天会来上班吗?”电话里传来翻动记事簿的声音,“上午有个生产会,中午约了……”
魏荣光想让这些人滚,统统都滚,别再来葬送他的人生!
但他只是将碎片握进掌里,淡淡地说,“我马上去。”
几日后,魏荣光打电话把聂鼎约出来谈事。
这是他们第二次在这家咖啡馆里碰面,魏荣光面前还是同样的一杯深咖,聂鼎的面前也是同样的一杯清水。
不同的是这一次,魏荣光将桌位订在了空气有些不畅的包厢内,聂鼎闻不惯上个客人留下的烟味,几度提议是否到大厅里坐比较好,魏荣光却抱歉地说明,自己有件不太能在公共诚谈论的事情要对他详述。
聂鼎心下暗奇,便在包厢里坐了,静候魏荣光开口。
然而,直到服务生端上的清水已喝掉大半杯,聂鼎仍未等到对方说出一字,他开始从杯口的上方微惑地打量起了这个男人。与上次在这里见面时不同,今天的魏荣光似乎有些倦怠,内眼角发红,好像几天没睡过一个好觉了,端杯的手上有几道割伤,不知是被什么尖物划破了,结上了淡痂。
魏荣光饮着咖啡,眼望窗外,表情平静中渗透着缓慢的绝望。这样的神情令聂鼎感到些微熟悉,很像曾经的自己,昏癫地搭在一列无名的火车上,沿着地图乱绕,喝着乘务员发来的饮料,长久地凝望车窗外的流景,窗上映出某人的容颜,恍若近在手边,却一生难触。
那是聂鼎几年前失恋的一场旅行,他不知怎会在魏荣光身上看到这般近似的情绪。据他所知,他的太太吴若初近来已有离婚之意,不正是打算去跟魏荣光重修旧好吗?
正想着这些的时候,魏荣光终于开口了,苍白的脸上挂起礼貌淡笑,“聂少爷,我想向你道歉……上次那个视频,真的给你添麻烦了,那都是我的莽撞无礼造成的,我很过意不去。”
“道歉的话你不必对我说,其实那件事也不算给我带来了什么坏影响,只不过……帮我认清了我母亲的嘴脸罢了。”聂鼎神色暗了暗,“你该道歉的人是若初。”
魏荣光没有回答,紧抿的冷唇中如同锁着什么难言之痛。
“若初前几天暗示过我离婚的事。”聂鼎用指尖敲着玻璃杯,“对了,有天我去商场里买宣纸的时候,还在门口看见你们了,你们都戴着墨镜,但我能认出若初,嗯,你们站在一起的样子确实很般配……今天你是为这事找我的吗?我不是没有成人之美,但……我可能需要一些时间去慢慢向女儿说清楚,所以暂时还不能……”
“我不是为了这个找你。”魏荣光刮着手上被碎镜子割出的疤,摇了摇头,“聂少爷,我是为了……聂家的一些事。”
“聂家?”
“若初她是你的太太,是聂家的媳妇,而聂家在暗中是做何营生的,你我心知肚明。”魏荣光坐直了些,“不知聂少爷有无发觉,这阵子……聂家有件很大的生意,正在筹划中。”
“生意?”聂鼎皱眉凝思,“这……你从哪里听说?”
“徽野的袁总是我的竞争对手,我有一些渠道,可以探明他的很多事。”魏荣光当然不会说出真正的讯息来源是谁,“不出我所料,袁总也参与了这次生意,由邱董牵线,至于领头人,自然就是聂少爷的姑父,段老板。”
聂鼎听他这么一说,立刻就联想到昨天,自己心切之下跑去问过姑姑,是否寻到了林阡的下落。而姑姑只是撇过头说,暂时没空去办这事,因为姑父最近正在打理一场重中之重的交易,根本没有多余的人手和资源可供找人。
聂鼎将信将疑,但还是接受了姑姑的说辞。
魏荣光刚才提起的,是否就是姑姑口中的那场交易?
“我没听懂,这件事跟我有什么相干?”
魏荣光揉额一笑,额上露出丝丝浅纹,几月不见,他仿似老了很多,“根据我得到的线索,这场交易绝非十拿九稳,甚至可以说是胜率只有五成,无论是警方,还是那些敌对的帮派,都想借机斩草除根,致使段老板被捕。我想问聂少爷的是,如果最坏的结果真的发生了,令堂说不定也会入狱,聂家更会面临大劫,在那种情况下,你能否保证不受牵累,保证若初和芊芊没事?”
聂鼎明白了他的来意,舒了口气,“魏先生,这个你尽可以放心,聂家的那路生意从来没我的份,甚至我连夙达的股份也脱手了,除去聂少爷这个虚名,我只是个普通人,是个教书法的老师。即使是聂家的死对头,也不会对我有任何兴趣,说句实话,我母亲入狱与否,根本不在我的关心范围之内。”
“所以,你能向我保证,若初和芊芊在你身边是安全的?”
“她们是我妻子和女儿,我当然会让她们安全。”
“你保证?”
“我保证。”聂鼎喝尽了杯子里的清水,“一个男人最基本的责任,我一定会负起。魏先生,这一点,你恐怕办不到吧?”
聂鼎刺他一句,本也没期望他会回答。只见他耳根隐隐发红,置于桌面的拳头捏得微动。
聂鼎搁下水杯,心知对方大概谈完了要谈的事,正待叫服务生结账,魏荣光却突然低声说,“对,我办不到,所以我请求你……短时间内,别跟若初离婚,好吗?”
“哦?如果我没记错,上次你找我的时候,还说什么……希望我有一天能把若初还给你,现在怎么又改了?”
魏荣光脸带憔色,笑了笑,“那不一样……不瞒聂少爷说,我只是想,聂太太这个身份只要保持一天,若初就不会被什么人给伤害,如果她在我这里,我怕……我没有能力护她万无一失,因为我自己也……”
“听你这话,你好像会发生什么不测一样。”聂鼎有些讥诮,“若初现在满心都是你,难道你想让我缠住她不放?”
“不,她对我早死心了。”
聂鼎微微一惊,随即蔑然道,“你刚才说,徽野的那个袁总现在抱上了聂家的大腿是吗?就为了跟他竞争,你连自己和若初的安危都顾不上了,也难怪若初会对你死心!”
“聂少爷,如果袁劲想把矛头对准我,就必须先做成聂家的那桩交易,但……我赌他们的交易不会成功,我一直是个赌徒,你知道我为什么敢赌吗?”
聂鼎被他弄糊涂了,“别兜圈子了,你究竟想说什么?”
“因为某个跟聂家有过血海深仇的人,也想借着这个局,去做点什么……”魏荣光在这里稍顿一下,“他在段老板名下的接待中心工作过一段时日,我猜,他或许摸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谁?”聂鼎脑中拉响尖促警报,“你在说谁?”
“聂少爷,若初跟我提过,你和林先生的事。”魏荣光慎视聂鼎,“她没有恶意,我也没有。”
聂鼎原本的自若之色变得犹如风中残纱,百孔千疮。
“聂少爷想找他对吗?”魏荣光的语气似稳操胜券,“如果我说,我知道他在哪里呢?”
聂鼎震惊地站了起来,“告诉我……他在哪里?他会在哪里?”
说到这里,他渐渐回过了味,为什么姑姑近来总是对他闪烁其辞……必定是因为林阡正在设法搅黄姑父的交易,让聂家遭劫!
“你一定要告诉我,无论你需要什么报酬,什么都可以!”聂鼎露出一丝凄然的喜,管不了许多,连声急问。
“我不需要任何报酬,只要你告诉我,你知不知道,段老板在道上最大的死敌,是哪一派?”
“让我想想……”聂鼎唇干舌燥地抓起杯子喝水,却发现杯里空了,又恼恨地放下,“我只记得十年前,是个姓董的女老板,开极昼酒吧的那个……后来,是个叫耿贵的男人,我姑父把他设计得倒台了……至于现在……现在……”
他远离聂家的明争暗斗已经不是三年五载,好一会儿才堪堪记起那个帮派老大的名字,告知魏荣光。
魏荣光颔首,“我想,只要通过他们帮里的成员,你就能找到林阡,以林阡一己之力绝无可能摇动聂家的根基,必然会寻求他们的援助,我推测他目前就在与他们交涉。”
“你为什么这么确定?听你的口气,你好像对什么都了若指掌……”
“因为如果我是林阡,也想复仇,就会这么做。”魏荣光用食指轻敲了几下桌台,“推己及人,这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