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纵被无情弃
见殿中诸位皆是一副吃惊的样子,燕王殿下嘴角一勾,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仰头饮尽杯中的酒水,起身大笑着离开了,只剩下被他戏弄的殿中众人糊里糊涂地大眼对小眼。
沐修槿挑挑眉毛,掩口轻咳一声。沐侯爷听了女儿的提示之后终于回过神来,干笑两声,打岔道:“你们瞧瞧,燕王殿下又跟柠儿开玩笑了!他俩啊,从小只要一碰到一起就没个正经。”
座上的卫昫也笑着圆场,举杯对吐蕃王子道:“阿昶也真是的,怎么开玩笑也不分个诚,真是叫王子殿下见笑了。朕这个弟弟,被先皇与先燕王叔给惯坏了,无法无天的,还望王子殿下不要见怪。”
吐蕃王子本来也不明白北燕众人为何会因为卫昶的一句话而一个个大惊失色,不过既然燕帝示好,他也不能不领情。便顺势举起杯子,打哈哈:“哪里哪里,燕王殿下有一颗难得的赤子之心啊。”
殿中众人见两个宴会的主角都将这一页翻了过去,也都重新又热热闹闹地吃喝起来。
沐修槿趁着没人注意,悄悄打开了方才卫昶离开前往自己手里塞的,已经快被自己攥出了汗的纸条:“殿外凉亭一见。”
看来,他到底是认出来了。沐修槿轻轻一笑,找了个理由,也起身离开了。
对面座上的阿什纳悄悄拉拉主子衣襟,伏在耶律拓耳边,盯着沐修槿离开的背影道:“主子,你有没有觉得这燕王殿下与霁月郡主之间的关系不一般?”
正在用筷子和肉丸子作斗争的耶律拓闻言抬头看了一眼,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不过我倒觉得问题不在燕王身上,而是出在霁月郡主身上。或许,我们也可以说,对面那人根本不是霁月郡主,而是……”耶律拓没有再说下去,而是向阿什纳意味深长地笑笑,继续跟自己的小肉丸斗争去了。
阿什纳盯着沐修槿离开的方向皱了皱眉,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瞪大了眼睛,小声呢喃:“原来是这样,怪不得……”
寒阙天,嘉鹿殿凉亭。
沐修槿缓步走进殿外的凉亭,望着负手立在亭中的那抹颀长的背影,心里莫名地开始紧张起来。这时她心心念念地爱了三年的男人啊,甚至直到霍都城破的最后一刻,她还在痴心妄想着他会骑着烈马,身着蛟龙铠甲,冲破万里关山,层层敌军,前来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可事实却是,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为时三年的,属于她自己的盛大幻想。而这幻想,也终于使她伤得肝胆俱裂。
她自嘲地低头一笑,张口朗声道:“不知燕王殿下唤柠儿出来,是所谓何事?!”
燕王殿下回过身,走到沐修槿面前,微微一笑:“原来,你生的是这般模样。怪不得在北漠时,你总要白纱覆面。不管怎样,如今看到你没事,我也就放心了。”
“放心了?!我还以为,燕王殿下想让我死呢。”
燕王殿下满怀深情地抬手抚上沐修槿在春光的照射下显得十分朦胧的小脸,眼中有泪光泛滥,轻声呢喃道:“傻瓜,我怎么会想让你死呢?就算全天下的人全死了,你也要好好儿地活着啊。”说着竟自顾自地捧着沐修槿的脸,吻上了她粉嫩的唇瓣。
沐修槿只听耳边“嗡”的一声,整个人都愣住了,脑子糊成了一锅糨糊。她不知自己该怎么做,也忘记了之前计划好的对策。她只觉得自己的脸红得发烫,一双手更是紧张得不知该安放在何处。
就这样任卫昶肆无忌惮地吻了一会儿后,她一抬头忽然看到了头顶明晃晃的太阳。早春光芒万丈的太阳,像极了北漠的阳光。一想到北漠。她忽然清醒了了过来,挣扎着用力推开卫昶,后退几步,冷着脸道:"燕王殿下这是做什么?!北燕妇孺皆知,柠儿是命定的皇后。您身为皇上的最为看重的弟弟,北燕位高权重的亲王,同北燕未来的皇后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燕王殿下叹了口气,望着自己被沐修槿打掉的那只手:“你终究还是恨了我。”
沐修槿嗤笑一声:“王爷说的这是哪里的话?!您是先皇的嫡子,又是战功赫赫的故燕王的养子,身份高贵。而臣女不过是一个位份低微的郡主罢了,又怎敢忤逆罔上,去恨您呢?!您若是一不高兴,灭掉臣女的族人还不是动动指头的事?!”
燕王殿下听出,沐修槿这是在明着暗着提起黑齿族灭国的事,便连忙辩解道:“阿槿,关于霍都的事,我也是被逼无奈啊,你听我解释好不好?我可以对天发誓,至始至终,我从来没有动过要覆灭黑齿族的心思。那件事,完全是……”
“是什么?还有什么好辩解的?”沐修槿不留情面地打断卫昶的话,“你竟然敢说你自始至终从未动过覆灭黑齿族的念头?卫昶,我真是瞧不起你C,那我倒是想要问问你,当年在霍都,是谁向我父王提亲,被我父王拒绝后,曾举刀扬言说若我父王不将我嫁给他,他就要以十万大军压境,屠了黑齿全族?!”沐修槿知道,自己这样一说,就等于侧面承认了自己固陇公主的身份。不过她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如今利用与背叛自己,还狠心地毁灭了自己的国家的刽子手就站在自己面前,叫她如何才能冷静?!
“原来,你竟一直以为是我做的。原来,你竟从未相信过我。”燕王殿下直直地盯着沐修槿燃着恨意与怒火的眼睛,他眸中的光芒一点点褪去,直至寂灭无声。
“怎么,事到如今,你还要辩解吗?!可不论你怎样舌灿莲花地辩解,都不能推翻你对黑齿族人犯下的滔天罪行!因为横尸遍野的北漠,便是如山的铁证!”沐修槿不屑地笑笑,“燕王殿下,我从前怎么不知,你竟可以厚颜无耻到如此地步!”
燕王殿下见沐修槿情绪激烈,知道自己就算是再怎么解释,凭着此刻怒火攻心的她也是不会相信的。便换了个法子,抬起头望着云卷云舒的天空,故作欢喜地笑笑。只是,这笑却不见任何欢快的情绪,反倒是满含悲苦与凄惨:“阿槿,你瞧。北燕春日的天气多好,最适合放纸鸢了。你还记得吗,我曾说过要带你去燕郊放纸鸢。咱们明天去放纸鸢好不好,你喜欢什么样式的,我叫人……不,我亲自去准备……”
听了燕王殿下的话后,沐修槿下意识地抬起了头,望着云清风淡的天空。没错,他确实是说过的。只是,当时的他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单纯少年,而她也还是天真无邪的小公主。人总是这样奇怪,相爱时的一时激动所许下的诺言,总以为世事会如同自己幻想的一般圆满,而看似不可能的诺言也能够实现。殊不知这强大的流年,可是要比世间任何事物都要残酷。它是绝不会允许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即便是成了,中间也要有弯弯绕绕的许多挫折,动辄伤筋动骨,体无完肤。
沐修槿深吸一口气,冷笑道:“昶哥哥,你该不会以为我今日代替柠儿入宫只是为了见你吧?”
“阿槿……”
“其实,今日入宫,是我父亲的意思。他想让我过年之后代替柠儿,嫁给你那高高在上的哥哥。”沐俢槿微微一笑,眼泪顺着眉梢眼角漾开的笑意流了满脸,“你瞧,我从来都是孤身一人,从来都是阴谋与权势的牺牲品。几个为数不多的爱我的人,还因为我的愚蠢而葬送了性命。之前把我过继给黑齿王时,他说这都是为了黑齿族的安定,为了回报黑齿王对他与我娘的恩情;前几日他想让我替代柠儿进宫时,他说柠儿太小又心思单纯,他担心柠儿应付不了宫中那些肮脏的尔虞我诈。他总是有这这样那样的理由,可是柠儿应付不了的,难道只比柠儿长了一岁的我就能应付得了了吗?!”
“阿槿……”燕王殿下想安慰安慰沐俢槿,可是他张张嘴,却自己除了徒然地念着沐俢槿的名字外,什么也说不出来。
沐俢槿自嘲的冷笑一声,“他会担心柠儿进宫后受人欺辱,遭人陷害。可是,当他决定将尚在襁褓之间的我当做人情过继给黑齿王时,为何就不能像一个父亲一样担心我一下?!担心我一路翻山越岭,长途跋涉,会不会生病?!担心我孤身来到异国他乡,身边并无父母亲人可以依靠时会不会害怕?!担心我作为一国皇太女,小小年纪,会不会被国家重任压得透不过气?!可是,他没有!我离开了太久,在他心中:他的家人有我娘,有柠儿,有太后娘娘,有靖王妃,甚至还有你和皇上,单单没有我。现在在他眼里,我不过是和后院中连面都不能露的姜简姐姐一样,是苟活的亡国奴,是寄人篱下的孤女。若有可能,他倒恨不得我与黑齿王一同死在霍都那场大火之中,尸骨难存!这样,他才好彻底将他与黑齿族的联系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