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山有木兮木有枝

“绿影!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沐修槿刚跳下船,便看见绿影正和卫昫坐在一起笑得一脸欢喜,她急忙走到亭子里向卫昫行了个礼:“柠儿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然后悄声向绿影道:“还不快向皇上行礼?”

“皇上?”绿影惊得连忙跪在地上随着主子向卫昫行礼,“奴奴奴……奴婢绿影,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万岁……万万岁。”

卫昫轻轻一笑:“行了,这里有没有外人,柠儿你就不要多礼了。”

“谢皇上。”

卫昫望着绿影:“你是钦国府的?”

“是,奴婢是小姐的贴身侍婢。”

卫昫点点头,对恭恭敬敬地立在亭子中的沐修槿说道:“你何时又换了个侍婢?寒欢呢?”

“回皇上的话,寒欢在府中。”沐修槿看了一眼绿影,“因为这小丫头总是缠着柠儿,要柠儿带她进宫一起来见见世面,柠儿才带她入宫来的。哪知这小丫头竟趁着太后找柠儿谈话的功夫就跑到这儿来了,还冲撞了皇上圣驾,望皇上恕罪。”

“无妨,你这小丫头可比寒欢有趣儿多了。方才我见她敛着裙子在摘莲子的样子,倒是有趣得紧。”

“蒲柳之姿哪堪陛下侧目?”沐修槿看了一眼亭外的天空,“陛下,时候不早了,柠儿也该去找父亲母亲了。”

“好,你先去寻舅舅便是,咱们一会儿晚宴见。”

“柠儿告退。”

沐修槿行过礼后拉着三步一回头的绿影,踏上了小亭子泊在岸边的乌篷船。待到两人都坐定沐修槿才向小亭子点点头:“走吧。”

“是。”小亭子移开乌篷船,向对岸划去。

绿影坐在飞逝而去的舟中,不停地回头。望着卫昫越来越小的身影,她感觉自己的心仍旧如方才一般“砰砰”地跳个不停,眼睛粘在那个人的身上硬是撕下不来。

沐修槿看了一眼对卫昫恋恋不舍的绿影:“柠儿过年便要进宫为后了。”

绿影回过神来:“小姐怎么忽然提及这事了?”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何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垢耻。心几顽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沐修槿眸中带笑,“绿影,你可知这诗讲得是何事吗?”

“不知道。”

“这首诗唤作《越人歌》,是春秋时期越女向鄂君子皙求爱之曲。楚越语言不通,子皙叫人将这歌翻译成楚语之后,便将这越女带到了宫中。”沐修槿一双像极了太后娘娘的眼睛盯着绿影,那眼神无比的锐利,似是能看进人的心里,“可是,绿影你要知道,你不是越女,也不能爱上君王。因为你们之间隔的,并非只是语言而已。”

“爱上……君王?”绿影回头望着已看不见的亭子,抬手抚上胸膛中那颗跳动得极不自然的心。原来这便是爱啊?!原来爱上一个人就是这样的感觉,不由自主,不受控制,只在一瞬之间。

她看过许多才子佳人的话本子,也听过许多海枯石烂的爱情故事。可不论是梁祝化蝶,孟姜女哭长城,还是白蛇许仙断桥相会,它们都没有说过喜欢上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如今自己终于爱上一个人了,可是这人自出生起便注定了是另一个人的丈夫,他可能会爱上任何一个女子,但绝对不会是自己……绿影落寞地低下了头。

沐修槿看着绿影黯然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世间之事,情关最难。自己已被这情之一字弄得伤痕累累,没想到就连自己的丫鬟也不能逃过。今日入宫的男子如此之多,她喜欢上谁不好,可偏偏是世界上她最不能爱的人。帝王之爱,不论爱的多深,最终都不过是飞蛾扑火,不得善终。

卫昫望着沐修槿与绿影那艘船留下的阵阵涟漪微微一笑,“小丫头,倒真是个鬼灵精。”

一群太监侍卫宫女浩浩汤汤地自远处的廊桥上快步走到卫昫面前,为首的总管李公公向卫昫打了个千儿:“陛下这是在看什么,竟看得如此欢喜?”

卫昫摇摇头:“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方才遇上个有趣儿的小丫头,由着她的引子想起了一篇写得极好的文章罢了。”

“奴才愿洗耳恭听。”

卫昫站起身,低头一笑,随口吟道:“于时妖童媛女,荡舟心许,益首徐回,兼传羽杯,棹将移而藻挂,船欲动而萍开,尔其纤腰束素,迁延顾步。夏始春余,叶嫩花初,恐沾裳而浅笑,畏倾船而敛裾。”

“梁元帝的《采莲赋》,倒真是好文章。唐有莲花公子张易之,既然那姑娘能让陛下想到这赋,想必也一定是如清水莲子一般的妙人儿吧?”

“虽称不上妙人,不过倒是有趣儿,伶牙俐齿,很干净。”

李公公眼珠一转,谄媚道:“那要不要奴才去查查她的来历,也好……”

“不必了,再干净的人儿进了这污秽之地都会变质,野花之所以称之为野花就在于她的自在随意。”

“是,奴才知道了。”李公公弯弯腰,“陛下,时辰不早了,咱们是不是该去更衣准备赴宴了?”

卫昫回头看了一眼在阳光中泛着点点光辉的湖面:“今晚的夜宵吃什么?”

李公公一愣,不知皇上为何会突然问起夜宵,平日里他可从未在意过这件事。虽是疑惑,可他仍旧恭敬地回答:“回陛下的话,照例今晚该是珍珠银耳羹。”

“告诉御厨,今晚朕想吃杏花莲子羹。”卫昫拿起绿影送他的那枝莲蓬递给李公公,“就用这枝莲蓬。”

一阵微风拂过湖面,带起一阵水痕。又拂过河畔的垂柳,柳枝柔软,在空中跳了会儿舞。夹带着湖水味道与柳枝香气的春风又飘到了卫昫身边,吹起他宽大的广袖与散在脑后的青丝。他眼神清亮,似是对这无限江山有宏图未展。

只是,佛曰:“一念花开,一念花落。”缘起缘灭间,从来由不得自己做主。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一碗微不足道的莲子羹竟会成为他这一生情仇的起点与终点。

“皇兄,皇兄,皇兄?”卫昶还未踏进长修殿便急切的喊着皇上。

立在殿外伺候的太监见燕王殿下这风风火火的架势还以为他又来找皇上的茬儿了,毕竟自从黑齿族灭族之后,这先前兄友弟恭的皇上与燕王几乎撕破了脸,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

看燕王殿下今日这来者不善的样子,肯定是想趁着国宴之际让陛下在番邦王子面前丢人。几个人一交换颜色,迅速堵在了殿门口。

卫昶看着这群太监一脸防备的样子,皱皱眉:“你们这是做什么?快让开,本王有要事找皇兄。”

为首的太监向燕王殿下行了个礼:“请王爷恕罪,陛下在换衣服,吩咐了不见人。”

“皇兄自幼与本王一同长大,何时在乎过这些事?快快让开,本王真的有急事。”

“燕王殿下,奴才们也是奉命行事,求殿下不要为难奴才。”

卫昶忍者心中的怒火,解释道;“本王今日真的不是来找皇兄吵架的,本王有事,有要事!”

“哎呦,爷,我这就一眼没看住,您怎么就跑到这儿来了?”小东子跑得满头是汗地拉住卫昶的衣襟,“爷,听话啊,快跟奴才回去吧啊,别再惹事了。”

卫昶挣开小东子:“都说了本王没有病,本王找皇兄有急事!”

小东子悄悄向几个守门的太监指指卫昶的脑袋,摇了摇头。然后赶紧上前,用在家哄外甥女的口吻对主子说道:“好好好,没有病。爷您最乖了,听话~跟东子回去啊,咱们去吃包包~”

几个守门的太监见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惋惜地摇了摇头。

卫昶气急败坏地大喊:“都说了本王没病,快给本王让开!”

正在殿内换衣服的卫昫听见外面的吵闹,向李公问公问道:“外面这是怎么了,闹哄哄的。朕怎么听着,好像还有阿昶的声音?”

“回皇上的话,确实是燕王殿下来了,在外面吵着要见您,说是有急事。门口当值的小的们怕又发生之前的事,便将他拦下了。”

卫昫点点头,坐到殿内的案几旁:“告诉门口的人,叫阿昶进来吧。这小子从来都是不达目的不罢休,朕怕他们再拦他,把他惹急了,拔剑把那几个拦他的人全杀了。”

“是。奴才遵命。”

“行了,行了,别吵了。”李公公打开殿门,扬了扬手中的拂尘,“皇上有旨,请燕王殿下入殿。”

卫昶看着拦着他的人,扯扯嘴角笑了:“本王便先进去了,你们好好地看着啊,别叫人打扰本王与皇兄叙旧!”说罢便耀武扬威地踏进了殿。

小东子望着主子的背影,露出了一个“全完了”的表情:“叙旧?有什么旧好叙的?才分别了两月不到,好不好?刚才非说自己见到了固陇公主,这会儿又非要和皇上叙旧。看来这什么神医也不过是个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回去后还得换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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