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我不想一个人死
“我这个人很自私,我不想一个人死。”方淮笑起来,一张精致的脸显出浓稠的艳丽感,与他眸中那幽幽暗暗的光应和,让他这话几乎在宁术两人心里烫出一道深深的疤来。
“不过他也不知道我们的关系,还劳烦你二位替我保密。”
方淮说完起身,往前走几步,截住了执着地要追掌柜的叶天歌,把他揽在怀里,方淮道:“小东西,咱们走吧。”
“走?”
方淮点头,“时间快到了,咱们收拾收拾,去淮南吧。”
“淮南?去武林大会么?武林大会有什么好玩的?”
“没什么好玩的,所以你愿意同我去吗?”
叶天歌一张脸气鼓鼓的,“我不同你去,谁又同你去?”
方淮便笑起来。
两人说着说着,已经往外走去,越过一地尸体,背影尽显风流。
留下身后一院子人,盯着两人远去的身影发呆。
莫非鹤首先开口,坑坑巴巴地也没说完一句话:“叶……小师弟什么时候这样活泼了,他不是……”
顾如风同他解释,“破尽假象求本真,他本来就是这副样子,只是从前惯会伪装而已。”
莫非鹤转头,“就好像你一样吗,都说你是公认的老实人,其实都是假象,你就是一个臭流氓?”
“我怎么会是臭流氓?”顾如风眯眯眼,他拍了拍掌柜的肩膀,“我以大锤子的节操保证,我是一个很正经的人。”
掌柜拍开他的手,抛给他一个白眼,“右护法,别扯上我,好吗?”
顾如风忽然十分正经地解释说明,“十七年前你们散了,但是早在二十年前我就不是右护法了,如今我只是顾如风。”
掌柜听见这话,心头五味杂陈,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回顾如风什么好。他还在思衬怎样回复,已经有煞风景的先替他问出,就听莫非鹤问道:“这语气,二十年前你是大如意教的右护法?”
“嗯。”
“那你今年多大了?”
“三十六岁。”
莫非鹤的脸登时就垮了,他黑着脸看着顾如风,“那你岂不是比我大?”
顾如风在他耳边不亦乐乎地吐气,“合着你不知道?”
莫非鹤耳根子立刻红了,他却是一拍大腿,一扫羞涩之相,“我去他奶奶的,我亏大了!”
顾如风揉了揉他的头,竭力替他顺毛:“怎么亏大了?”
“白让你叫了这么多年师兄,结果你比我大!”
天剑门的师兄弟资历排行虽然看入门早晚,可若是同期入门,便是以年龄来分,莫非鹤一直以为是自己大,岂料顾如风竟是个假身份,连年纪也故意编小了好些岁,是以本该是师兄的他却成了师弟,反倒叫莫非鹤做了许久的大师兄。
顾如风愣愣地看着他,好半天才试探性地问出来:“那你……是想叫回来?”他从善如流地改口,“师弟。”
“师弟你个头!”莫非鹤觑他一眼,转身就往屋子里走去。
顾如风就坡下驴,“师弟不是我的头,是我的心!”
莫非鹤的步伐更快,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自从回过那句话之后就被晾在一边的掌柜突然觉得人生无比寂寞。他一偏头,更看见院子里一直未参与发言的宁术二人。
二人都没有说话,只用眼光对视,却似乎赠予了对方一个世界一般,其中的绵绵情意,自不必话知。
“人生……唉,我还是回客栈吧。”
掌柜前脚刚走,后脚衙门里便来了捕头,江阴多英豪,连带着这些捕头也是有真功夫在手,站在门口的姿势尤为端凛霸气。
这些捕头进了院中,另有几队官兵停在俗世坊门口。捕头官兵相应相和,将一干尸体围了个干净。
一只脚从尸体之间寻了个空,踏进门里来。
接着,是另一只脚。
宁术抬头,就看见一张苍白孱弱的脸,虽然显出十足的病态,一双眸子却黑得骇人。他的视线若转到你身上,似乎能将你整个人都看透一般。
他缓缓走到院子里惟二的活人边上,开口,声音极好听,只是气息却同他的样子一般孱弱,“我名苏靖,不是江湖人,却想来过问一番江湖事。”
先帝有三子,太子苏情,如今已经登基做了皇帝,次子苏靖,因为前年打倭寇立了大功,由靖尘王爷被封为了靖亲王,也就是如今在小院里的这一位,最小的那一位便是苏惊梦,并没有得亲王称,人里人外只称他为“三王爷”。
苏靖是个狠角色,天生好战,民间传说里形容他都是一位威武雄壮的黑脸王爷,这会儿见到他本尊,却是一位病弱得快要死了的人,宁术有一刻的愣神,很快还是起身,他拱手行了个礼,“草民宁术,见过靖亲王。”
宁尘也随他起身,拱手道:“宁尘。”
这厢苏靖的人才刚刚在俗世坊站定,苏靖也不过才与宁术二人才打了个照面,就听见门外乱哄哄的声音,一转眼,竟有另几队官兵从门外进来,也在一地尸体边站成一圈,紧接着又一双脚寻了空踏进来,悠闲地走到三人身侧。
那双脚的主人先是冲苏靖拱了拱手,“靖亲王,好久不见。”
苏靖掏出帕子,捂住嘴咳了几声,咳完之后,他迅速地将那帕子掖进袖子里,微微一笑,温柔开口:“我与敛之,不见也好。”
敛之是苏惊梦的小字,只是这么些年过去,也只有苏靖一个人这样喊他。
苏惊梦心里某根弦似乎突然被拨动一下,他长长呼出一口气,脸上的表情却更冷厉,“敢问靖亲王来此,所为何事?”
“朝廷与江湖,虽然井水不犯河水,只是这天下到底还是江湖管的,这恁多条人命,也许死有余辜,我却是要来问问缘由的。”
苏惊梦看一眼苏靖,见他仍是面含微笑,这微笑叫他那漆黑的瞳仁显得愈发漆黑,似乎要将人吸进去一般。
他心中那道弦动得更厉害了,急急忙忙按捺住,他道:“敲我也为此事而来,靖亲王诸事繁忙,还是别太操劳这件事了。”
“你还是不肯叫我一声兄长么?”
苏惊梦没说话。
“也好,”苏靖似乎是叹息了一声,又似乎没有叹息,他的面色比之前更加苍白,笑容却更加温柔,他道,“敛之,我走了。”
苏惊梦不应。
苏靖便往门外走去,虽然是一副病弱之相,他的背影却刚毅笔直,给人一种他永远不会倒下去的感觉。
宁术敏感地觉出什么,一双桃花眼带了审视的目光看向苏惊梦。
苏惊梦这才回过神来,尴尬地笑笑,似乎“嗤之以鼻”地道:“那是我二哥,特讨厌,成天端着。”
宁尘扒拉回宁术的脸,使他的视线对着自己,随后以一种判定式的语气对苏惊梦说:“你喜欢他。”
“呸,”苏惊梦瞪着宁尘,“你才喜欢他呢!”
宁术指指宁尘,淡淡地开腔:“他喜欢的是我。”
苏惊梦自讨没趣,愤恨地解释道:“我喜欢的是楚新!”又转声,突然发现什么一样,嫌弃地道,“诶——我又不认识你们两个,跟你们解释个什么劲儿!”
宁尘继续以话打脸,“你不是跟我们解释,你是在说服你自己。”
“……”苏惊梦自讨没趣,转了头不搭理这俩人了。
他看了看这一地悲惨的尸体,突然一脸忧郁,“一看这手法,我就知道是叶天歌杀的。都是有家有口的人了,杀人还这么猛,方淮也不知道管管?”
“他们真爱人真兄弟,情上加情,杀个把人并不影响感情,何必要管……”宁尘这话还没说完,就被宁术捂住了嘴。
——“不过他也不知道我们的关系,还劳烦你二位替我保密。”
宁尘想起来方淮说的这句话,瞬时怔了,他想说些什么补救,一时又不知说什么好,正干着急的时候,苏惊梦脱口而出的话,却让他放下了一颗心。
苏惊梦道:“我就随便说说,不跟我顶嘴成吗?能不能让我好好说个话!”恍然是一副什么也没发现的样子。
宁尘一颗心放下来,宁术也收回手。
就看见天空湛蓝,白云温柔,四周都是静谧的,连风都是轻和的。
苏惊梦这时负手而立,对着那一圈官兵发号施令,“你们把赶紧这尸体给本王弄走,埋个屁啊,烧了!骨灰当肥料,去,去,去,麻溜儿的!”
他平时也这般大大咧咧,不拘小节,从不管自己所谓的王爷形象,却不曾同今日这般,从脚趾头到头发丝,都透露着不耐烦的气息。
那股子烦躁仿佛钻进了他身体里的每一个地方,闷在那儿,死活不肯出来。
苏惊梦抿了抿唇,在心里偷偷骂了一句。
他想起来宁尘那一句“真爱人真兄弟”,虽然不知其中沟壑,却也猜出来了叶天歌与方淮的关系。
他不禁叹了一声。
秋高气爽,万物枯。而到明年春天,草长莺飞,万物复苏。
却不知有些东西,还能不能再延续到春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