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一章

王一毛一阵风似的跑了去，又一阵风似的回来了，他的肩膀上扛着一副宝幡，长长的纸穗字拖拉着地，沾上了许多的泥水，如同一把新扫帚刚刚扫了地。雨水打湿了宝幡中间写字的条幅，成了一个新鲜的湿漉漉的羔羊的羊皮，王益民不满意地看了王一毛一眼，你慌什么，看看你办的啥事，你不会高高地举着。王一毛嘟嘟囔囔，那样晦气，你们咋不举着。

刘心田领着抬灵柩的进了屋子里，认认真真地把两根槐木杠子捆绑在灵柩上。为了以防万一，他特意换了更粗的棕绳，又特意做了新的布置。

屋外，王益民正物色人给宝幡写字，他的两只眼睛小鱼儿似的在人群里游来游去，除了小绺和二驴爹会写几个字，但是写什么内容他们一无所知。小霞被耳边的风声唤醒，丝丝缕缕的雨丝使她的大脑清晰了，对王益民说，叔，不用再为难了，咱们只见活人受罪，没有见过死人享福，没人会写招魂幡上的字就算了。眼看着眼前的鸟雀叽叽喳喳地要归巢，知道天已不早了。今天的事办得实在是不顺当，要是这样挺下去，恐怕天要黑下来。王益民的花白的头发上挂满了亮晶晶的水珠，他完全尊重了小霞的意见，说，好吧，开始启灵。

王益民再一次地来到老笨的灵柩前，问刘心田准备好了吗？刘心田看了大家一眼，征求了抬灵柩的人们的意见。大家说，可以了。王益民喊道：好了，都注意，听刘心田的发出号令。刘心田还是抬的头杠，其他人也扎好了脚步。这是第四次冲锋，刘心田喊：“一、二，”起。那声音里带着无穷的力量，具有无穷的爆发力！四个头杠脖子猛地一抻，腰身向上一挺，那具湿漉漉的灵柩就忽地离开了地面。刘心田的心猛地轻松了下来，引领灵柩出了屋门。门前站着灵车，灵车早已发动着，正噗噗地朝他喷着灰色的烟雾，单等灵柩上车。

灵柩终于被抬到了车上，刘心田一颗悬起来的心落了下来，他又一次地数落起了老笨——你个孬种可算是饶了俺——好好走吧爷们——到了那边别再记挂俺了。刘心田红彤彤的的眼睛里流出了泪花，砰砰地拍打了几下那口乌黑发亮的灵柩——爷们——叔送你——一路走好。

突然，小霞发疯般地站在灵车前，挡住了灵车——她一身洁白的孝衣，她哭号着——老笨——俺对不起你呀！——你放心走吧！——俺替你照看家和孩子——

院子里的哭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用惊异的眼光瞧着小霞，所有人都是一脸疑惑。

所有人都知道，小霞身穿重孝送老笨出门，就是向男人立下誓言——从此永不改嫁，如果违背誓言，那是要遭报应的。

小霞的大哥惊呆了，这个变故让他始料未及。他本想等办完丧事就把妹子领着，妹子年纪轻轻的，怎么能在这里守寡呢？猛地他清醒过来，上前去扯妹子身上的孝衣。

小霞死死地护着身上那洁白圣洁的孝衣，大声地哭叫着，——哥，你别管，我不再嫁人了，我不嫁人了——呜——哇——

小霞的大哥无奈地蹲在地上，哭天抢地——妹子啊——你真傻啊——

一院哭声——

启灵了——是王益民哀痛而低沉的号令。

唢呐响起，喇叭引领着笙箫，笙箫烘托着喇叭，是一曲哀转百折，如泣如诉的曲调，这哀曲合着呼呼的北风，伴着唰唰的细雨，缕缕地进入了人们的心田里。

那无字宝幡在早春的瑟瑟寒风细雨里飘扬起来，宛如一条白色的旗帜，引领着老笨奔向富丽堂皇的天堂。

哗——雨更大了——风更猛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