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 从此陌路(四)

拿命来换,老头,你还真是狠绝,为了戈盘的一句卜言,你就要拼尽一切诛杀我,哪怕用命在南宫心中制造一个我害死你的假象,如今这枚如意躺在自己手中发亮,想要撇清罪责,恐怕是不容易了,苏月生心中哀叹绝望地闭上眼睛。

“好,我答应。”

良久,苏月生听到遥远处传来南宫清冷冰凉的嗓音,他仿佛考虑了很久,终于决定要继承他掌门的衣钵,来杀自己了么?

苏月生抱着如意,踏出虚空,身子却如有浮力般没有坠落,如今的南宫是绝对不会听她的解释,他只会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南宫,你要我如何面对你,如何告诉你,你引以为敬的掌门其实一直在欺骗你,或许这份误解永远都不会解除,她和天昆门的血仇算是结下了。

苏月生叹了口气,闭眼掩去落寞,她轻轻落回地面,紫光照亮她绝艳出尘的眉目,仅仅隔着几丈距离,已是天涯之远。

韩依对上她的目光,眼底划过一丝无可奈何的哀叹,他慢慢挑起长剑,轻轻搁在了背对着他跪在地上的南宫沥脖颈上。

如今之计,大错已酿,要想突破南宫沥和这上千天昆门弟子安然无恙地走出去,可谓登天之难,只能先下手为强。

同样一瞬间,他和她心思相通,苏月生看着那柄锋利的长剑,点了点头,挟持了南宫沥,他们才能安然出去。

那柄剑冰冷地搁在南宫沥的脖颈旁,再靠近一寸,就是如玉剔透皮肤下涌动着的热血,他却丝毫不动,良久,眼珠转动,目光落在那柄长剑上,剑身如镜倒影着他清冷死寂的眉眼,如果从前,那目光是纯净无波,那么如今,那目光中冷淡依旧,却透着一丝死亡的冰冷寒气。

苏月生握着那柄如意出现在他视线中,南宫沥缓缓抬首,随着动作他细白的脖子上渗出一道殷红,顺着剑棱滴落在掌门死不瞑目的眼皮上。

他缓缓站起,韩依的剑也一分不偏地抬上一点,他目光落在那发着幽冷紫光的如意上,忽然伸出手呆呆地想去抓,仿若那团紫光是一缕残存的游魂,如今在苏月生的手中,显得如此扎手。

门外的弟子已是哀恸出声,跪伏在地远远望去仿若一条素白的河流,十里缟素。

远处磬钟敲响,空灵悠扬,越过满野的荒草蓬蒿,碧波湖水,带走一代天昆掌门的魂魄,他那么关心天下万生,必然是融入这湖光山色之中吧。

苏月生在心底默然哀悼,他作为一个掌门,拥有无可厚非的使命,但却对她极是不公,她的命由自己掌控,不拘束不贪图,你有你不可动摇的条令,我有我追求的信念,南宫,从一开始我们就注定要有所辜负,对不起,再见,我们就是仇人。

在一片银辉明光之中,南宫沥缓缓转身,颈上长剑随之移动。

“横霜秋风,先师长眠,今吾南宫沥乃天昆门弟子,在此立誓,袭承掌门之位后定以先祖教令为毕生信念,不负先师恩德,戈在上,吾魂为契,生生世世但为天昆弟子,必杀该诛之人,必念感化之德,吾承恩多年,奉先师为父,杀父之仇,天理难容,吾在此立誓,此生,定诛杀苏月生以告慰先师英灵!若有反悔此生此魂必然不得超生!”

他望着敞开高耸宗门外,那连绵不绝的山峦青天,仰首长啸一声,那些跪伏一地的天昆门弟子嘴中念念有词,手掌砰然相击,交额触地,风铃悠悠荡荡,偌大的天昆门,唯一立着的几个人,神色惨然。

青云扭头去看躺在地上的掌门,当一个不可能死去的人轻易死去时,会在人们心中留下永远的怆然和震撼,更何况,武功强大到天昆门掌门的程度,竟然会轻易被苏月生抢过如意坠死在地?别说他不信,便是一个孝也不会相信,然而,事实摆在面前,谁会想到,有人愿意拿命去换另一个人的死亡?不能违背诺言,又不能违背条令,他所能做的,只有杀了他自己,用死亡在南宫沥心中烙下永远的痛苦和隔膜。

即使南宫沥仍旧不忍心杀了苏月生,那么这万千子弟也不会放他们出去!

可是老头,你就那么笃定我今日一定会死吗?苏月生嘴角忽然浮上一抹冷笑,你费尽心思想我死,可我偏偏不死,这样,你是不是在棺材里也会气得跳出来?

“南宫,委屈你了。”她什么也不想解释,清者自清,过多的解释只会让事实愈发被曲解,南宫沥若是信她便会一直相信,可如今,他不像是会相信的样子,又何须多言?

韩依手中长剑又紧了紧,南宫沥终于有了感觉,他默然转头,忽然轻轻一笑,惨淡如纸,目光中微有不屑,“你若是杀了我,倒也算是我最好的归宿,”他回首看向苏月生,目光竟然有些痴缠,“月生,我喜欢你的心思刻在心里,怎么也改变不了,但对于我师父的尊敬也烙在我眉心,掩盖不去,对不起,今日你的命,我是必须要留下了,可是你放心,等你死了,我一定陪你一起。”

“他不需要你陪。”韩依冷冷奉还他的话,抵着剑锋道,“今日她的命你拿不走。”言罢仰首清啸一声,啸声击破长空,惊起林间飞鸟,随即四周涌出无数黑影,亮剑声响彻四周,跪在地上的天昆门弟子纷纷抬起头,神色严肃。

他们都没注意到,天昆门四周竟然埋伏着无数高手,苏月生眼中也闪过惊讶,韩依他把亢锋军的精英全调过来了?!

清亮整齐的喊杀声铺天盖地袭来,天昆门百年内也是高手无数,其中不乏精通奇门遁甲法阵八卦者,要想轻松地闯进来,想想都是不可能的事,除非···以命造路!

无数惨叫声在四周此起彼伏,恬静的山村中黄叶飘摇,湖水漾开层层涟漪,外头那些不顾一切的将士,他们不是在杀敌,而是在送命!

苏月生咬着唇,闭眼听着战甲脱落,暗器飞射,血肉喷溅的声音,所有人,寂然无声,那咬噬折磨的惨呼声敲击着灵魂,她睁开眼看见韩依伫立不动,挺直着脊背遥遥望着天际,听他辛苦培养的将士们如潮水般送死。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被血染红的活水缓缓流淌进来,蔓延在田间阡陌,血河奔流渗透泥土,成为最滋润的养分,浓烈的血腥味随风飘浮,有些弟子终于忍不住转开眼,恶心作呕。

黑影破墙而入,随之那个溃口越来越大,最先进来的,是寒音,他的武功苏月生很是清楚,七星长剑行云流水,飞花夺目,可凭着他快如鬼魅的身手,也仍旧免不了挂着几条深长的伤口。

死伤惨重,苏月生默然而郑重地鞠躬,她受人之恩,却无所相报,即使她清楚这些将士只是因为韩依的一道命令前仆后继,但她仍旧敬佩这些忠义之士,可惜了他们大好的性命未能阵前厮杀报效国家,却要葬身于此荒山野林。

见暗卫闯进来了不少,南宫沥神色终于有所松动,天昆门固若金汤的防卫居然被人闯入,他可能也没料到韩依会这么狠心,他伸手,往下一挥,天昆弟子随之拔剑迎上!

韩依唇边勾起一丝笑意,提醒道:“别忘了,你自己还在我手上,虽然南宫大人你于我有恩,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会下手,可你也看见了这些我辛苦培养的将士,如今我也舍弃,更何况是你,南宫沥,你今日放我们走,来日相逢,再一决高下!”

南宫沥闻言,竟然纹丝不动,“今日事今日毕,”他望着无数白黑相交间红光一闪的身影,黑潮渐渐压过白衣,血色飞溅,宛若殷红的图腾,他的唇角,划过一丝深不可觉的轻松笑意,苏月生错愕地看着那笑意一闪而过,心中撼然,南宫他···是在高兴?

她看了眼焦灼的战况,明明是天昆子弟趋于弱势,他们虽有盖世武功,却没有具体的战术,跟这些在韩依手下出身如死的将士精英一比,实战能力一较而显。

那他,在放松什么?还是说···他一开始,就在期待自己能逃走?

苏月生心中怆然,忽然冲上前,撕下一角衣料,温柔地覆上南宫沥被剑锋割裂的伤口,南宫沥身形一震。

“南宫,我明白的,可是我希望你能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杀掌门,即使你不能接受但他真的是自己情愿坠落的,南宫···”

她贴着他的冰凉挺直的后背,温软娇小,仿佛一束温暖的阳光照耀在他身后,可如今那抹阳光如芒在背,他不得不背道而行,不能有所贪留,若是一转身,他就会贪恋那抹温存,以至沦陷。

南宫沥忽然往前一步,离开那抹温热冷冷道,“苏月生,人是你杀的,你还有何要狡辩?”

苏月生握着衣料的手悬在半空,被韩依轻轻握住,最终还是收了回去。

“月生,若是我杀了他,你会怎么样?”忽然,身侧传来韩依清冷的嗓音,苏月生不敢置信地抬眸,正对上他如深潭般坚定幽冷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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