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天昆门(二)
苏月生难得红着张脸老老实实坐着,嘴里舌尖那如火滚过的灼烈感传来,一想到今早上她对南宫沥干了什么天理不容之事,便有种以头抢地的冲动。
端起薄胎玉杯,灌了自己一口冷水,苏月生摇了摇头,振作回来。
茶香入喉,回味甘甜,恍若一股清泉汩汩流过心田,贯穿上下,怡然沁香,苏月生忍不住又喝了一口。
堂堂享誉世间的天昆门有此好茶自然不足为奇,但令苏月生震惊的是,此茶乃是本门亲自所植!
谁都不会想到,历经世事变疮,沧桑百年的天下第一门派,竟然大隐隐于市,坐落在离京安不远的郢都内,非在山间,但却幽静。
弟子布衣麻衫打扮,于山村田间耕种,田垄阡陌纵横,一条沟渠自山脚引下,源源不断地浇灌着土地禾苗,山腰处茶树葳蕤,仿若绿色丝绸,生气盎然。
若非自己深谙南宫沥不说假话的性子,她不会相信神只般屹立在世人心中的天昆门,竟然和普通村庄无异。但细细想来,倒也合情合理,如果天昆门内每人都自恃清高,成天打坐游手好闲,哪里会参悟出世俗的本质,要想超脱世俗,必先融入世俗,不过南宫沥吗···他从前也插过秧?
苏月生眉梢一挑,觉得哪里有些不和谐,忽听到外头响动。
“人到了?”
声音中气十足,却带着深深的压迫之意,一听就知道来人地位不一般,许是长老之类的人物。
师傅经常喜欢躺在树枝间眺望风景,然而见到那人来,他却也不敢怠慢地跳下树,恭声道,“是的,但是···”
“我明白你的意思。”那人摆摆手,低叹一声。
苏月生伏在门后头细细听着,隐约能察觉出师傅的担忧,他向来对自己的能力很自信,这次如此担忧,那说明天昆门中有人要不利于她!
还没等她多想,那脚步声就走近了,苏月生赶紧坐回桌旁,门嘎吱一响,一人鹤发白衣,中老之态,披着一身光亮走了进来。
那目光宛如实质,钉在苏月生身上,老人面色红润,那双眼睛炯炯有神,完全不似他苍白花发所透露出来的老意,反而有种神气旺然之感。
苏月生在他如铁钉般的目光下也有些招架不住,直起身道,“您是······”
那人扫视了一圈,嘴唇上下一碰,“老夫乃是本门掌门。”
天昆门掌门!苏月生抬眸,深深看了一眼,和南宫沥清高的脾性还真是如出一辙,她腹诽了一句,面上却恭敬道,“苏月生参见掌门。”
掌门似乎并不领情,淡淡看了她一眼,“真是红颜祸水······”
他说的毫不避讳,苏月生心中也是奇怪,她和这个掌门未有过节,怎么一上来就怨怼她?
“好了,随老夫去一个地方,若是没事,你就走吧,”掌门捋了捋长髯,瞥了眼在屋外的师傅,“这是老夫唯一能做的让步,老大,你总不能为了这一个丫头而违背天昆门祖训吧!”
苏月生心中莫名咯噔一下,却只能快步跟了上去,她转眸看了眼师傅,他的眼里,似乎只有无奈,而且重要的是,自从下车后,南宫沥就像蒸发了般,不见了。
绕过三四间屋舍,越过一座流水桥,迎面便是一座宗祠般的建筑,掌门四处摆弄了一下机关,咔咔两声,沉重的滚轴声随之而起,带着两扇铁门缓缓大开。
“进去吧。”
苏月生亦步亦趋跟在他后头,这座宗祠满布机关,铜墙铁壁,上有一处玄廊,台阶盘旋而上直通天顶,一道明光自天顶处洒落,瞬间照亮了整座宗祠。
宗祠里一片寂静,静得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苏月生放轻了脚步,跟着掌门拾级而上,直到了天顶处,那里只有一扇掩在墙体里的暗门,推进去,便是一间伸手漆黑的密室。
这是要作什么?
苏月生皱了皱眉,她之所以二话没说跟上来不是因为自身狂妄的自信,而是身在天昆门中,一举一动都为鱼肉,哪怕就算当初不答应师傅和南宫沥,她知道,自己也难逃被带上天昆门的命运,与其被人绑着上来,倒不如被人请上去。
她在心中叹了口气,抬步进了密室。
掌门这才越过那层倾城夺目的皮囊,深深看了她一眼,“里头黑,但不能点灯。你坐这。”
不知何处来了一阵风,竟然牵着苏月生的衣袖往座位上拂去,惊叹之余,苏月生也意识到天昆门内力之宏大。
“把手递过来。”
刚一坐定,就听到黑暗中对面有人声传来,而那声音苏月生再熟悉不过,“南宫,是你!”
对面人没有回答她,但苏月生依旧从漆黑之中嗅出了南宫沥身上独有的药香。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把手递过去,但心中已经确定,他们到底要干什么了。
天昆门素来以勘破命相为名,而最厉害的便是那八卦卜相之术,只需卜相之人的一只手,他们就能测出前因后果,旦夕祸福。那么今日,是天昆门最后的判定了。
从她一出生,便落下了一句判定之言,之后数十年,她都活在那句谶言之中,如浸染无穷地狱,她自始至终,什么也没做,谁也没有对不起,就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迫害直至杀死,当她重生之后,天昆门仍旧不肯放过她,先是胳盘异动,南宫沥的步步相逼,再是黑衣人救下自己,最后便被带上天昆门中,看来,那个掌门是一定要守着这些沉科烂条,为了一个判定而剥夺她生的权利!
苏月生冷笑一声,就算是再卜一遍,她也不会认命,她向来是不甘于受人摆布,哪怕横竖都是死,也要选个两败俱伤的方法!
黑暗中,南宫沥拖着她的手,闭着眼睛慢慢描摹她掌心的纹路,嘴里喃喃说着一些听不懂的词语,掌门立在一旁似是能看见般盯着苏月生掌心,面色愈发凝重。
忽地,漆黑的空中一道紫光闪过,刺得眼睛一缩,再睁眸时,一道银白之光接踵而至,苏月生豁然暴退,座椅噔地一声砸在地面,惊变只在刹那之间。
“妖女,速速受死!”
紫光凌空一舞,霍然点亮密室,仅仅是那么一瞬,苏月生便将情形看得一清二楚,不知何时,掌门手中竟然多了一柄紫色如意,挥舞间凝成一道凌厉的紫气,而南宫沥就在对面,面色苍白地盯着苏月生,眼里满是绝望和无奈,似乎被人折磨后深深撕碎了内心般,空洞默然。
电光火石之间,苏月生抽尽体内真气,刷地退出了密室,掌门似风一般席卷而出,劈头便是一招,且来势汹汹,势不可挡,天昆门第一掌门的杀招,怎是她一个半路徒弟能相比的,苏月生脸色一暗,暗叹一声休矣。
‘咣——’
一阵罡风擦着肌肤断发而过,苏月生瞪着眼睛愣在原地,面前一人白衣染血,扛着那一阵紫色罡风。
“沥儿!”
痛呼暴起,掌门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他最得意的徒孙,花白的眉毛拧成死结般,怒目而视。
他顿时收回如意,抬手拂过南宫沥四处大穴,止住了肩膀处血液的喷涌,他身后,苏月生细长的睫毛上也挂着一滴殷红的血,随着她眨眼一滴落下。
“掌门······”
天顶处散落的阳光也随着这声微弱的呼唤暗淡了一些,南宫沥脸色苍白,如玉般清润的俊颜染上一层灰淡,似乎雕琢华美的玉器被蒙上一层尘埃,好在那一杀招并没有触及要害,他开口,断续道,“掌门,您答应过我,不可以···至少,把她囚禁起来就行,不要···不要杀了她······”
苏月生忍住眼中的湿润,嘴唇咬得死紧,她不能哭,决不能在敌人面前流泪!
南宫,你的心意我何尝不知?只可惜,你一心敬重的掌门,从一开始就骗了你,他骗你将我带上天昆门,骗你为我算卦,骗你哪怕此卦卜出后乃是凶卦,也不会杀了我!
你一定是做了最坏的打算,想着以一己之力求掌门不要杀我,哪怕囚禁我终身也好,可是你不知道,天昆门的金科玉律,才是你这位掌门毕生信奉的一切,一切有违天命的存在,都将在他手下抹杀!
我也好,你也好,都要因为这所谓的天命,苦苦挣扎一生!
所以,你也不用白费力气了,既然都是死,那我也绝不会让他好过!
苏月生抬起头,眸色幽冷,她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花白鹤发,神情严肃的掌门,一拍腰间,刷一声弹出一柄长剑,剑穗上挂着一个玉瓶。
“老头,看见这个玉瓶了吗?瓶中所装的可是西域带来的炸粉,危效不同寻常!”苏月生冷笑道,“只要我落下一点火星,那么,你这整座宗祠,只怕要夷为平地了!”
“你!”掌门神色大变,万万没想到苏月生会用这种玉石俱焚的法子,他看了眼南宫沥,“你还真是个妖女,蛇蝎心肠,沥儿救了你,你难道要连他一起炸死吗?”
苏月生不屑一顾哼了一声,“那就要看掌门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