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吃味
冬日里，天色总是暗得早些，尤其是阴天，还未到晚膳时分，天色就朦朦胧胧的昏暗了。
瑾妍一身碧色的衣衫，坐在廊里的绯色宫灯下，从远处看，白茫茫的薄雾中，人影绰约，像是一幅画似的。
赵宸珏就是在进宫门的时候，看到瑾妍那样安安静静地坐在廊下，似在等待他的归来，又似无聊呆坐一般。不知为何，赵宸珏觉得雾色下，瑾妍的身上就似涂上了一层哀色，有些清绝，有些孤独。
以前的瑾妍何时这般静默过？赵宸珏停步凝神，在他的记忆中，瑾妍随时都是雀跃欢欣不知忧愁的样子，难道将她留在自己的身旁，真的是个错误的决定？
微风徐来，清冷中有股子梅香混着凉风蔓延过来，瑾妍皱鼻转过身来，见赵宸珏迈着大步正向自己行来，曹平安等人立在宫门口侯着。
自打迁到梅影宫后，赵宸珏都是很晚才来的，有时晚膳后瑾妍在看书，再晚些瑾妍都歇下了才回来，今日还未用晚膳呢，看来不用一个人孤零零的用膳了，他若闲些，说不定还可以在膳后一起出去走走说说话，或是在一起他处理公务，自己伴在一旁看书……
瑾妍的心一下子升腾起了喜悦，她偷偷环顾四周，除了曹平安已经没有其他人了，瑾妍起身，眉头舒展，小跑着扑进了赵宸珏的怀里。
他应该是从宣室殿过来的，因为他的身上有着淡淡的龙延香，而整个皇宫中也就只有宣室殿一年四季的燃着龙延香。
隔着厚厚的袍衫，瑾妍的脸贴在赵宸珏的胸膛上，她用力地吸了吸鼻子，然后抬起头望着眉眼俱笑的赵宸珏。
“何处不妥？怎么跟个小狗似的。”赵宸珏轻点了点瑾妍的额头，笑着问道。
“我看看你的身上是不是有女人的胭脂气。”瑾妍鼓着腮帮子，还板着脸煞有其事的说道。
赵宸珏怔了一瞬，继而哈哈大笑了起来。
瑾妍的样子活脱脱就是个闷闷不乐等着郎君归家的小妇人，好不容易见着了欢欣雀跃，却又故意板着脸吃起味儿来。
这么看起来又是那个活泼随性的瑾妍了。赵宸珏当然知道瑾妍吃味的话不过是玩笑，但他喜欢她这个样子。于是，赵宸珏止了笑，学着瑾妍板着脸的样子道:“夫人可真是冤枉为夫了，你从不用脂粉，除了你为夫就是跟着一群大老爷们共事，身上又何来胭脂气？”
赵宸珏一会儿板着脸似受了委屈，一会儿又陪着笑脸似哄瑾妍开心，曹平安看了看四周，寂静无人，放下心来，心中却又不由得生起感叹来，堂堂大周天子也只有在这个明净欢快的女子面前才能丢开坚韧的面具真正放松开来，似常人一样喜乐忧愁了。
瑾妍见赵宸珏的样子，豪不留情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一不留神呛了风，又不停咳了起来。瑾妍的旧伤虽然已经好了，可赵宸珏不敢大意，张太医的医嘱他都记在心里，更是嘱咐梅影宫上下好好照料瑾妍，切不可让瑾妍受了风寒或是剧烈咳嗽。
赵宸珏一面紧张地伸手轻拍弯腰咳嗽的瑾妍的背部，一面对曹平安说道:“快去拿些温水来。”
“曹公公等等，不过是被风呛着了一下，无妨的。”瑾妍一边咳嗽，一边猛吞口水润着喉，然后见曹平安转身，又急切却又只能断断续续地说着。
其实平日里是有近前的宫女跟在瑾妍身后的，有时玉荷，有时玉梅或是玉清，今儿个瑾妍想一个人坐坐，玉梅也是远远地站着随时候着的，只是赵宸珏来了，曹平安和几个小太监都随着后面，几个小太监看到了慕良人，又看到圣上望着良人的样子，便识趣的下去了，玉梅也跟着退下了，当然不敢真的全都退远了只留下曹公公一人来伺候两个主子，两个小太监都退到了旁边的梅园里，既不会碍着主子的亲昵，也听不着主子的谈话，但若真是有什么事，只要稍微大声一些，他们便会立即前来听命的，比如这会曹平安转身只大叫了声小李子，转瞬的功夫两个人都显出了身。
好不容易止咳的瑾妍看到突然冒出的几个人，有些心虚，也不知道自己刚刚的举止和言谈是否被暗处的他们给看了去听了去呢？她忙退开了半步，赵宸珏的手掌便从她的背部滑下了。
赵宸珏明显感觉到了瑾妍前后的神色差异，先前的愉悦在看到两个太监后，羞憨的模样下藏着淡淡的失落。他朝两个太监挥了挥手，人影便立时不见了。
瑾妍注意到自己刚刚的举动明显是想在人前同赵宸珏拉开距离，赵宸珏明亮的眸子有一刻的暗淡，皇宫中的人永远梗在两人的心间，既然决定了相伴一生，瑾妍就不想让赵宸珏为此纠结难过，她明明也小心翼翼地去避着这些话题了。
瑾妍脑海中突然想起了江雁灵的面孔，还有十七爷，他们那般相爱又如何？终究是敌不过命运别离。相爱容易，相守更是要珍惜每一寸的光阴，两个被规矩条例缚上手脚的人相爱，不过是在做秀给旁人看。
趁着年轻时日尚宽，好好的相爱，好好的做自己，因为不仅是在给自己快乐，更是给对方愉悦啊。
再说了，这里是梅影宫，自己如今好歹也是这一宫之主了，难道一点点的举止随心也不可以吗？
“今晚陪我用晚膳吗？”瑾妍摆了摆头，重又一副兴奋的模样，挽上赵宸珏的手臂道。
“嗯，明儿个大年了，倒也不用上朝，只是前朝还有宴饮的。晚间宫中也是有晏饮，你要去略坐上一坐了。”赵宸珏一边随着瑾妍的步子迈开了小步，一边说道。
“当然了，我可还没吃过宫中宴会的菜肴呢，指不定会很喜欢呢。”瑾妍轻松地说道。
赵宸珏脚下的步子顿了顿，他抬起另一只手抚过瑾妍额前的乱发，淡淡地说道：“即使苦，也有我陪着你。”
人生最大的幸福，便是有人相伴，无论欢乐与苦痛。
瑾妍的晚膳一向简单，大多时候是汤面配些小菜，有时候是小米粥就着糕点和例菜。今日没想到赵宸珏会回来梅影宫用膳，也就跟着平日里一样，没有特意备些他爱吃的菜食，一个紫薯小米粥，几样小菜，还有一碟盐卷子，粥软糯香滑，赵宸珏看了看满桌了菜式，心想着难怪瑾妍总也长不好呢，回头得问问张太医，都这么些日子，瑾妍的晚膳该是可以吃得丰盛一些了吧？
玉梅也算是个机灵丫头了，她看到赵宸珏回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想着该要回去告诉玉清一声，好让膳房备些圣上受用的吃食，所以赵宸珏心头正捉摸着的时候，膳房的人便送来了一锅香气喷喷的汤面，还添了几道菜，都是赵宸珏平日里喜吃的，当中有一道凉拌拍黄瓜，无比平常的一道小菜，既可解了汤面的腾腾热气，吃着也是清爽香脆。不得不说玉清跟在瑾妍的身旁，真的是越来越会安排吃食了。
第二天大年，一年之中难得的不用早朝，晚膳后也就不用赶着将白日里没处理的折子细细处理好，这也如了瑾妍的愿，两个人撇开宫人太监，在园子里慢慢踱步，赵宸珏提议去梅影台坐坐。
以前住在温室殿时，瑾妍很是羡慕梅影台的别致，如今住进了梅影宫，倒是极少去梅影台玩乐了，一来有了念慈，日子自然是要忙碌了许多，二来是因为瑾妍的心中一直存了个疙瘩，那就是梦依也无比偏爱梅影台，并且梦依似乎更先找到梅影台这么个清静雅致的地方，她如今住进来，就有了一种抢了梦依心爱之物的愧疚感觉。梦依极为重礼守规，梅影宫如今有了主人，她自然不会擅自去那梅影台的。瑾妍心中一直想着改日得了闲，一定好好布置番梅影台，邀请梦依前来玩乐，只是她自个儿也有些疑惑，像梦依这么个高傲的人儿，是否还会对梅影台藏着满心的欢喜呢？
高台稳立，梅香依旧，两人坐在亭中说了好一会子的话，瑾妍想起梦依跳的那段雪中梅，不由得感叹起来：“真想学梦姐姐跳的雪中梅。”
“这有何难，乐府的教坊是可以到梅影台来教你的。你身子轻盈，想来一定跳得好看。”赵宸珏知道瑾妍从未习舞，但她体态轻盈婀娜，若有人点拨，学起来应该是不难的。
赵宸珏说这话的时候，并不知道瑾妍很小的时候其实是学过跳舞的，这些小时候的记忆，自在甘清宫看过秦漠带去的信札后，或多或少的忆起来了一些。说到习舞，瑾妍的脑海中便是小小的她一次次下腰划一，却一次次摔倒，芸娘冷漠地站在一旁，手中握着一根细小的木棍儿，时不时的敲敲她的小腿或是腰板，口中重复着一句又一句的站直，挺腰，下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