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葵
在葵的心中，尹月是个样貌俊朗的少年，他清晰而不熟悉的模样，像是从时间长河里奔流出来的晶莹的水滴，带给人以纯洁和欣慰，殊不知，他从不以真面目见人。在“解语亭”，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但葵不知，她的身份特殊，从不会出现在“解语亭”会议上，也就只有在尹月身旁的人知晓她的存在。尹月从不让葵擅自前来见他。
她眨着眼睛，以孩童的目光看着尹月：“什么意思？”她经常会有如此的发问，以她的智力来说，对大人的话理解起来十分费力。
“就是说，你最近每天都会去饮酒，这习惯我是不会多嘴的，可是对你来说好像对身体有伤害吧？”尹月的发丝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慈眉与善目优雅的展现在葵的眼里。她每每见了，都觉得浑身清凉，所有窜动着在夏日的炙热都能够沉寂下来。她笑道：“只是那种感觉对我的影响加深一些罢了。”
“还是睡不着吗？”尹月柔声问道。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也发觉得沉闷，那感觉就像有什么东西要爆发出来一般，每当夜幕降临，我都无法睡眠。”葵如实解释。其实相对同龄人来说，她已经智慧超群，对于大人来说她又有未经历世事保持孩童一般的心灵。
“药有没有吃？”
“对我似乎没有用，亭主……”她欲说什么，又没说出口，把玩着手里做工精细的玉杯，抿了抿嘴道：“这次的任务直接派我去就好了，为什么还要派初雪去呢？她应该不是‘逐龙派’的弟子的对手，何必牺牲她的人手？”葵说话时有孩童的表情，双眸纯洁，即便是清晨的露水也没法比过那眸里的晶莹。尹月并不认为这是好事，他每次见了她单纯的模样，都会忍不住想要收手，让葵成为一个普通的孩子不也挺好的吗？
“初雪不过是一枚棋子。”尹月看向窗外的远方，目光所及都投射出一片毛茸茸的温暖。但此时他所说的话却没有丝毫温度：“她该回到她原先的棋盘了。”
葵仅一次即近三年为“解语亭”杀手的经验判断此事，立刻推敲出了初雪，可能是内线的事情。在那更加迷茫：“竟然出现违背本亭，现在就应当将其拿下，亭主为何又让她回到‘逐龙派’？”
尹月笑而不语，如绸的发丝随他云淡风轻的面容一起动人心魄。葵知道他是世界上最聪明的男子，自己是永远没有办法理解他所做的决策，就像她在本亭中，唯一能够做的事情就是为亭主铲除异己，并且不能问为什么。
葵茫然地看向窗外，郁结的滋味涌上心头。是啊，自己真是一个怪物呢，明明有着二十六岁的面容却是九岁的思维，既不是大人，更融入不了孩子们的世界。她低下头，习惯性地嘴角下垂，握着茶杯的手正在轻轻转动着，尹月也将目光投向那杯子，漫不经心地编织着各种网。
“葵不是很明白，亭主是什么时候知道初雪的身份？”
尹月眨了一下眼睛，双目是一片茫茫的灰色，没有情绪，也没有精神，冷漠的样子让葵急忙吞了一口茶。
“很久了，拜师前。”他悠悠地道。
果然很久了呢。当初葵还因为这个暗自生闷气，明明自己是尹月亭主一手带大，结果拜师的时候，尹月领了初雪，风骶带走了葵，虽然当时不知师父是天下第一。更不曾料想过现今自己能得意地看着“黑衣组织”奖赏榜上自己性命价值比初雪多了好几个零。
呵，还在想这些没有用的呢。
尹月亭主确实是个聪明的人，那么早就看清了初雪的身份。
“再过几日我会亲自派任务给你的，这两天好好休息吧，”他顿了顿：“还有，昨天跟踪你的几个黑衣人已经解决了，你以后自己多加小心。”
“多谢亭主。”葵低头道。
那两个人她当然有注意到，已经连续跟了两天半，能勉强追上她的轻功的人还算有些本事。不过葵并不想杀掉他们，除了尹月的命令不可违抗，她是不愿意多杀人的。
江湖中闻风丧胆的“解语亭”顶级杀手葵，也不过是个听话的孩子。或许正是因为她心智单纯才能够练就风骶的绝学，小儿的心灵最是纯净，再加之她理解力能够跟上，功夫突飞猛进，仅一两年的时间就被*成了人间杀器。
她闭上眼，再睁开，闭上眼，再睁开。
摸了摸自己的面容，叹口气，还好没有变。
明明自己就是个孩子，一睁眼竟变成这副鬼样子。那种惊慌失措她再也不要忍受，所以才会终日失眠，唯有酒味乱了思绪才会获得片刻的安宁。
酒家特别偏僻，难得有客人前来，此时正值黄昏，延绵万里的云彩被太阳染上金黄。小二坐在凳子上昏昏欲睡，店老板一遍又一遍地码过今日的收益。
他心中正在感叹日子不好过，忽的就听见有人正擅自倒酒。他抬头一看，奥，如此来去自如，没有痕迹的客人，除了那位身份神秘的女子，还有谁呢。
“姑娘，今天你来的怪早。”刚才在把玩着的铜板重新放回钱盒，走到熟睡的小二身边，轻轻将他推了推：“大柱子醒醒，快去把桌子给姑娘擦了。”
年轻人从梦里惊醒，双眼惺忪，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张大嘴巴打个哈欠，精神地说道：“好勒，马上！”不知从哪里找出块抹布，认认真真地擦起一张桌子，他在想，今天这姑娘来的确实挺早，每次来都身单影只，行踪不定，伺候江湖人士还真是不自在。比如说客人是普通百姓，他可以与之侃上两壶茶酒的时间，但这女子，虽是女子，却有着不同寻常的气势，老板说那是杀气，倒真令人不敢多言。
照旧葵没有与他们交流，他们之间的默契就是沉默，各取所需。
店里的二人都在猜测女子的身份，而葵却只是在回忆刚才与尹月亭主讨论的内容。
“逐龙派”三年前将初雪派来，初次与尹月相逢是在元宵节之夜。亭里大小事宜都安排妥当，尹月应了葵的请求，第一次带她出亭看烟火。爆炸声响彻耳际，各种花灯令她眼花缭乱，姹紫嫣红，心脾沉醉之夜，葵兴奋地跑在前头，尹月幽幽随在后面。
那时候天上还飘着鹅毛大雪，片片羽毛旋转着跌落下来，葵笑容宴宴，一遍又一遍的回头看尹月。街上人多喧闹，虽是下着大雪，也抵挡不住各位穿着华装，在街上猜灯谜，赏花灯，仰头看半空中映着雪的烟花四溅。
孝子们手持灯笼，奔跑着，对大人们燃放的巨大烟花惊呼着，新衣都落满了雪花。
“亭主，天上飞的是什么？好神奇啊。”葵指着在寒风中瑟瑟往远处飘去的点点荧光。
尹月随着她手指指着的方向看去，原来是单薄的孔明灯：“那是孔明灯，传说将心愿写在此灯上向天尽头飘去，愿望就会实现。”
葵捂着冻红的鼻子，瞧着渐行渐远的孔明灯，羡慕地说道：“这么神奇，如果我也有一盏就好了，虽然不知道自己的愿望是什么，但还是好羡慕。”
烛光在寒夜里瑟瑟发抖，一闪一闪地飘向远方，直到葵再也没法看见它的影子，她才收回视线，遗憾地说道：“哎呀，别人的愿望跑远了呢。”
“似乎你真的很想放一次呢。”尹月小声地说道，葵问：“亭主，您刚刚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楚。”
“我是说，既然你想放孔明灯就去做好了。”
葵眉眼都是笑意，她拍着双手：“多谢亭主！”说完便一溜烟跑到小摊子那里认认真真地挑选了一张孔明灯，几枚铜钱从尹月手心里滑出，安安稳稳地落在小商贩的手里。
周遭都是行人，她抑制不酌奇，买过来便撑开，居然在人这么多的地方把孔明灯燃起来了。尹月想加以制止，环顾四周，又生生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因为他就是在那时发现附近有几个人眼神遮遮掩掩，正是在暗中观察他们。
只需一眼，尹月就已心中有数，粗粗推断是黑衣组织的人。
“就这样松手吗？”葵睁大了与那身体成熟不符的孩子般的眼睛。
“行。”尹月淡然地说道。
于是葵慢慢松了手，孔明灯慢慢悠悠地升上天去。她兴奋地说：“亭主，亭主，我的灯飞起来了。”
尹月默默提醒道：“你许愿了吗？”
“额······”
“好了，闭上眼睛想想有什么愿望，让孔明灯帮你实现。”
葵眨巴了两下眼睛，思索一番，然后果断闭上眼睛，默默说着什么。
就在这一瞬间，不知是谁放的烟花，咻的一声，立刻击中了那盏才刚升起的许愿灯。灯身的薄纸熊熊燃烧起来，随着烟花的飞跃方向落在一户人家的茅草房上。
“哎呀，着火啦，着火啦！”
尹月抬起了眼皮，原先毫无精神的灰色的眼睛，正慢慢变化着颜色，愈来愈深。
“怎么会······”葵一睁眼便看到许愿灯落在茅草房顶，大雪纷飞的夜晚，那房顶居然在熊熊燃烧着。
恩，就这样，在这场大火里尹月救下了榨油小店家的女儿，她的父母都在这火里烧死，尹月把那小女孩带回了“解语亭”，取名“初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