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一段故事(1)

“花独酌。.”我默默念出他的名字,这三个字组在一起,让我感觉耳熟。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他平板的念出李白的这句诗,怪不得会觉得耳熟,名字出自这诗中,而这诗我正好听过几次。

两个寂寞久了的人,相处在一起,倒是有说不完的话题。

声音一直在这墓室中回荡飘散,没有一丝安静的时刻。

无论我说什么,花独酌都可以接下去,将话题延伸扩展,给我一个重来没有想过的思路,引起我的另一番思考。

花独酌不只会酿酒,天文地理,琴棋书画,人间百态,他无一不通,甚至于样样精钻。

“一个酿酒匠懂的却不少。”听完他对于妖鬼的一些人性的见解后,我内心表示深深的赞同,可是嘴上却说的有些风淡云轻。

夸赞一个人其实并不难,只是对我来说有点困难而已。

“痴迷酿酒之前,我也算是个流连市井,享受生活的倜傥青年。”调侃的话语被这样一本正经的犹如背书的声音说出,竟是滑稽的让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样一个倜傥青年痴迷酿酒,不知要伤了多少女子的一颗春心。”我侧过头,好笑的继续调侃他。

“世人都认为男人负心,却不知,男人情痴起来是何等的执着与可怕。“花独酌依旧是一个绿色雾气朦胧的轮廓,依旧是平板的声音,只是此时我却觉得他不是雾气,而是一个实体的人。或许是因为我已经对他有所了解的缘故吧。

“想来你是被女子伤了。”我像一个好学的学生,孜孜不倦的向师父询问不懂的问题。

而花独酌也是一个耐心的师父,他乐于解答。

或者说花独酌是一个说书的先生,他讲一段故事,无论真假,我都会津津有味的听着。

寂寞时光,如此消遣岂不是正好。

万历38年,花独酌出生的那年。

朝廷政局混乱,花家在朝廷中树大根深,但是也深陷局中。不过朝廷的风浪再大,只要花家不倒,那在花家庇护下的小少爷花独酌还是吃穿不愁的小少爷。

他喜欢当一个坐吃山空的公子哥,他说这种生活快活似神仙。不过这神仙的生活却与他无缘。

花独酌,花家族长的独子。从他出生开始,就注定要背负起一个家族的兴衰。.

花家此时本就在朝中如履薄冰,所以花独酌的父亲对他,便更加苛刻与严厉。他的童年可以写成一部血泪史,因为他从3岁起,每天面对的便是繁重的课业与为人处世的进退拿捏。

日复一日,即使心里排斥,他还是将所学全盘接纳。他知道,这是他的责任,他没有理由逃避。

他既然接受着花家给予他的地位与锦衣玉食,他理所应当的要为花家付出。这是对等的交易,没有任何一件事,可以允许不劳而获。

听他讲到这里时,我大概知道他为什么如此博学多才,那都是他童年花家对他教育的结果。

他六岁那年,父亲带他去朋友林家拜访,他在那里 遇见了他这一生的情劫。

一个叫烟幕雪的女孩,那年她八岁,刚好比花独酌大了两岁。

烟幕雪是林家的远房表亲,家道中落,不得以来京城中投靠林家庇护。

所以她在林家活的并不快乐,见到她时,是在一堆半大孩子中,林家的几个小姐们正说着什么笑作一团,唯独她一直低着头,安静而胆怯的站在一旁。

花独酌说自己甚至没有看清烟幕雪的长相,但是却对低着头的她印象深刻。

六岁不懂得爱,甚至连喜欢都是浅显的喜欢。他只觉得烟幕雪特别,却没再用过多的精力去想她,毕竟他还有那么多繁琐的课业要去面对。

时间过的不快不慢,但是却充实,他再没见过烟幕雪这个女人,一晃就是十年。

十六岁的他长成偏偏美少年,家世地位又是一等一的好,许多大户人家都想将自己待字闺中的女儿嫁给他。

他的婚姻注定是政治上的联姻,所以他从没期待过自己的妻子是什么样子。只要不给他添乱,只要可以将花家打理好,做得了当家主母就可以。

花家虽然一直深陷政党之争,但是表面的风光依旧羡煞旁人,花独酌还是一等一的世家公子。

世家子弟常常会以各种形式的聚会聚集在一起,一方面是培养感情为以后自己接手家族打好人脉,一方面也是为了打探对方的虚实,毕竟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会成为家族中的核心成员,摸清对方的脾气秉性,是他们的基本功课。

林家的大公子在家办了一个小晏,邀请了花独酌。

林家与花家是一个派系,两家一直同气连枝,所以这种邀约,花独酌从来都不会拒绝。

这次去林家的小晏,是花独酌第二次见到烟幕雪。

十八岁的烟幕雪在两年前已经嫁做人妇,对方是林家一直拉拢的家族,烟幕雪因为在林家地位不高,所以嫁过去,也只是做小。

花独酌不知道她在夫家过的如何,这些年也从来没有想过她。

所以这次在林家又见到她时,花独酌并没有刻意去在意。

只是当他见到依旧是低着头的烟幕雪时,他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的第一次见面,胆怯而安静的少女已经长大,亭亭玉立,五官标致。

她陪在她夫君身边,不时为他夫君添茶送水,只是从头到尾她都没有露出一丝笑容。

她过的不开心,这是花独酌的第一个想法。

只是她过的开心与否,与他花独酌又有何关系?

林大公子邀他来这聚会,是为了撮合他与自己的亲妹妹,林小姐。整个宴会除了他是外人以外,其余都是林家同辈人,烟幕雪能在这里想必也是为了当说客,虽然她可能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但是充个人数也算热闹了气氛。

听到这里时,我笑着问“是那林小姐美还是烟幕雪美?”

花独酌发出“哼哼”的声音,类似苦笑一般,他回我说,“当时那一顿饭吃下来,从始至终我的目光都落在了烟幕雪身上,而对于坐在不远处的林小姐,我至今都不知道她的长相。”

我哈哈笑了起来,不再问话,听着他继续讲下去。

那次见面之后,他像中了魔障一样,满心满脑都是烟幕雪的样子。低着头、小心翼翼的为夫君夹菜斟酒的样子,慢条斯理咽菜吃饭的样子,侧头聆听身边人说话的样子。

遭了魔怔一般的想念她,这次不是幼时那般朦胧的在意。

十六岁的花独酌体会到了思念与爱恋,但是这份爱却无人可以诉说。

天之骄子爱上了有夫之妇,世人不容,这注定就是一个悲情的故事。

“之后呢?”我感兴趣的问。什么样的曲折能让他最后从一个偏偏佳公子成为一个醉心酿酒的酿酒匠。

“之后啊……”他僵硬的说出这三个字,我却听出来他的叹息。

岁月蹉跎了时光,也蹉跎了少年少女的容颜。

花独酌因为心中有了爱慕的人,便开始避开谈婚论嫁的事宜,每每有人与他说媒,他都以“还未建功立业,不敢想儿女情长”为借口推拒掉亲事。

他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抱着什么样的期望在等待,总之他觉得自己未娶,一切还都有变数可寻。

这变数总是被他等来,那是两年之后发生的事情,烟幕雪的夫家在政局相争下成了第一个牺牲品,沦落到满门抄斩的境地。

他使尽手段神不知鬼不觉的买通狱卒,将烟幕雪从死牢中救了出来,藏在了京郊的一处早几年以别人名义购买的宅院中。

“金屋藏娇。”我看着他,说了这四个字。

他朦胧的轮廓左右椅了一下,说“关在笼子中的金丝雀罢了。”

“是你这么觉得,还是她这么觉得?”听他话语里的无奈,这句话八成是那烟幕雪说的。

“难道你不这么觉得?”他反问我。

“她一直都是金丝雀,如果没遇见你,她或许连金丝雀都做不成,只能成为一缕孤魂。”我实话实说,深感那烟幕雪用金丝雀这种比喻过于矫情。

花独酌将她藏在院中,一藏就是半年。

这半年中他未曾现身,因为风声太紧,他需要避过风头。不然在如今的政党之争下,一步错,便是满门抄斩之祸。就想烟幕雪的夫家,死的不明不白,怨气冲天。

半年后,风声终于过去。

花独酌满心期待去到京郊宅院,见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女人。

她依旧喜欢低着头,声音同他记忆中一样温柔暖糯。

她话不多,但是却比原来喜欢微笑。

她笑起来满园桃花皆不如她美。

花独酌每隔半月便去看她,与她喝茶赏花,带她去山间散心,或是听她抚琴唱歌。

他沉醉于与她的相处之中,她虽然一直长在内院,书只读过女训与女戒,也不懂得朝堂上的尔虞我诈,但是只要与她在一起,他便觉得舒服与满足。

与爱的人在一起,相对无言也是幸福,对吗?

只是我却从未有过这种体会。

花独酌体会过,甘之如饴,无论经历过什么,回忆起来都带着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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