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章 和离
皇帝抚掌沉吟了许久，才悠悠然开口说道：“纵然是用情至深，可是无故下旨勒令两人和离，终归是说不过去的，此事再议吧。”
姬无涯知道这件事急不来，于是只是附和着皇帝的话，闲聊了几句之后，皇帝突然问道：“哎，对了，你来是做什么的？刚刚只顾着说老三的事情了，忘记问你了。是对封赏不满意还是怎么？说来给朕听听，你们这次立了大功，上朝接风时的那点儿金银赏赐不过是小菜，朕原就想着寻个机会把你们叫过来，看看你们还有什么想要的，只要朕能满足的，一应满足了。如果不是这次禺氏作乱的事，真还不知道，朕的儿子竟然是如此的优秀。”
姬无涯合宜地笑了笑，回答说：“还是太子皇兄决策果断，林大将军指挥得当，儿臣不过是从旁辅佐罢了。”
皇帝啧啧赞叹道：“你也别谦虚了，朕听说了，这两年多里，你也作了不少决断，甚至改进了投石机。沉尸相思河动摇民心的事，是你的主意吧？足够的果决狠辣，是朕的儿子。”
姬无涯心里揣度着，皇帝口中的这果决狠辣，到底是在夸奖他，还是在暗示些什么。只是如果是在从前，姬无涯或许会忧心许久，但是如今他早已打算放弃皇位的争夺，因而这话中究竟是什么意思，姬无涯也在寻思了一阵子之后，就不再去想了。
“父皇过奖了。”姬无涯仍是持礼有度，进退合宜。皇帝看在眼里，心中却是微微叹了叹，帝王家的父子亲情，大都被权利与规矩掩盖了过去，明明是血浓于水的两个人，如今面对面待着，一个想要亲近却亲近不得，一个心中有着无数条规矩阻拦者，只能远远的站着，每说一句话都要斟酌着，每一个动作都要衡量着，着实不像是父子。
皇帝心中感慨万千，开口却只说了一句：“说罢，可有什么想要的？”
姬无涯犹豫迟疑了片刻，而后撩起袍子跪下，恭恭敬敬地说道：“儿臣确有一事相求，望父皇能够成全。”
“哦？说来听听。”皇帝第一反应是，姬无涯年纪也不小了，如今莫说正妻了，连侧妃侍妾都不曾纳过，今次让他成全，想必是瞧上了哪家姑娘，等着赐婚了。
姬无涯抬头看了看皇帝，咬了咬嘴唇，又垂下了脑袋，有些底气不大足地回答说：“文宗闲通敌一案，所有涉案人员皆已落网，主犯更是判了株连九族之罪，抄家之后，全数入狱。”
“你是瞧上了文家哪个丫头？”皇帝皱了皱眉头，本来文家就有两个丫头是嫁给了他的儿子，因为入了皇家门，所以目前姑且只是禁足在家，还未入狱，如果现在姬无涯也要娶文家的丫头，那还得了？自己一共就那么几个儿子，三个都娶了文家的姑娘，文家还被抄了家，这几乎是等于在打他的脸了。
姬无涯慌忙摇了摇头，看到姬无涯摇头，皇帝也是放心了一些。接着，姬无涯说道：“林大将军有一个妹妹，叫林牧染。”
“这个女子啊，朕知道，京城里没少传她的消息，她怎么了？”
姬无涯有些悲伤地开口说道：“牧染她……此次随军出征，已经以身殉国了。”
皇帝先是在想，为什么林煜没有提起过这件事，而后又想，这样一个女子，倒是不负巾帼之名了。姬无涯看皇帝没有发话，便是继续说了下去：“儿臣与牧染，是有些青梅竹马的情谊在的，所以如今，想替牧染讨一个赏。”
听后，皇帝开口道：“死人，是不能嫁入皇室大门的，这一点你要明白。”
“父皇多虑了。”姬无涯解释道，“儿臣是为牧染而求，并非为自己而求。牧染在去往前线的时候，已经定下了一门亲事，两情相悦的亲事，但是如今却是没有法子结亲了。”
“又是一桩生离死别了。”皇帝评点道。
姬无涯顿了顿，继续说：“牧染死前，得知自己那未婚夫婿将有大难，所以求儿臣，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尽力去救她那未婚夫婿一命。她十分喜欢自己的未婚夫，不愿他受人连累，无辜受死，只想他能平平安安的活着，能够平平淡淡的走完这一生。”
皇帝的脸色一冷，当即便是明白了，林牧染许配的那个人家，就是如今已经合族入狱的文家，而姬无涯讨得这个赏，则是要他赦免一个文家男丁的死罪。皇帝冷哼了一声，说道：“朕以为，你应当是懂得什么叫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如今一看，怕还是不大明白。”
姬无涯拱手低头道：“儿臣愿意以此次收服禺氏、陵秀的功劳，换文灏一条生路。”
皇帝拍案，声带怒意：“朕说的话，你是没听明白么！”
“父皇，儿臣明白这些，但这是牧染最后的心愿，儿臣不忍拒绝。”姬无涯句句掷地有声道，“儿臣早已查明，文灏对文宗闲的一应策划均是毫不知情，如今入狱，只是平白受累。文宗闲不喜欢这个儿子，文灏更是在边关长起来的，返京不过三年光景。任上之时，也是毫无差错，多有建树，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如果因为父辈的过错，而白白丢了性命，也是我大寰的损失啊！”
皇帝沉声道：“杀一家，留一人，这不是恩典，是结仇。”
姬无涯高声道：“父皇！儿臣保证，文灏不会记仇！实不相瞒，在入宫之前，儿臣已经去见过文灏了，也告诉了他关于牧染的事情，儿臣看得出，他并不愿苟且偷生，可是在听到这是牧染的期望之后，他才陷入了挣扎。他没有顺势求儿臣救他，反而是想要拒绝儿臣，这样的人，如何会对朝廷怀有恨意？儿臣相信文灏是一个恩怨分明的人，也相信，让他活着，对朝廷，绝对是利大于弊。”
皇帝冷笑着说道：“你相信，你相信有什么用？你相信便能确保文灏不怀恨在心了？”
“如果父皇不放心文灏，大可以革去他的一切职务，贬谪到远地去，再或者，让他在牢中了此一生也不无不可。”姬无涯退了一步道，“只留他一条性命便好。”
皇帝听了之后，有些犹豫，姬无涯再度开口道：“儿臣如今生活圆满，没什么想要的，只有这样一个朋友的遗愿梗在心中，希望父皇能够成全！”
许久的沉默之后，皇帝抬手挥了挥，随即说道：“你先退下吧，这事，朕再考虑考虑。”
姬无涯深知不能继续逼迫，于是便是顺势告退了。离开了承乾宫之后，姬无涯折向了宸妃的寝宫，这是他凯旋之后，第一次去见他的母亲。
“儿臣给母妃请安。”
宸妃欢喜，忙让他起身，拉着儿子到一旁坐着，嘘寒问暖了好一阵子，看着儿子这儿消减了，那儿受伤了，哪儿哪儿都不满意，哪儿哪儿看起来都心疼。姬无涯安抚了宸妃许久，方才开口说道：“母妃，阿迟她……大约已经殁了。”
宸妃一惊，看着姬无涯的眼神多有不忍，姬无涯又继续说道：“但是这事还没有宣扬出去。儿臣已经同三哥谈妥了，由他去向父皇请命，由父皇下旨，让三哥与阿迟和离。”
“她都已经殁了，又如何能接这样一道旨意？”宸妃明白儿子的心思，也惊讶于儿子的心思。人已经死了，可姬无涯还执着的想要谢景迟与姬无渊和离，无非是，他想要娶一个死人做妻子，以了心愿。对此，宸妃倒也不多阻拦，横竖一道牌位，哪怕入了荣王府的大门，又能如何？
姬无涯轻声道：“但是别人不知道她已经殁了。母妃，儿臣钟情一人，和她许下了嫁娶之诺，虽然她如今已经不在人世，可是儿臣不想毁诺。”
宸妃轻叹，旋即问道：“你想让我如何帮你？”
姬无涯感激地看向自己的母亲，随后将自己与皇帝的谈话内容大致说给了宸妃听，宸妃听过之后，大概也是明白了姬无涯的用意，感叹了一句道：“你呀，连我都利用起来了。”
“母亲恕罪，只是唯有这样，才能有大的几率感染父皇，让他心软应下。”姬无涯知道自己的心思瞒不过宸妃，也就没想刻意隐瞒，随即又继续说道，“如今父皇已有松口的迹象，只是缺一个理由。儿臣想着，母亲或许可以寻一个合适的时间，给父皇一个理由。”
“什么样的理由？”宸妃有些好奇，其实她也觉得此事有些难办，如果毫无缘由的下旨令二人和离，谢太傅的颜面也挂不住，只是姬无涯又能想出怎样的方法，来保全两家的颜面？
姬无涯胸有成竹地笑了笑，将自己的想法告知了宸妃，宸妃听了之后，频频点头，颇为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评价道：“数你聪敏。”说完也是应下了此事，又与姬无涯叙了会儿母子情之后，目送他离开了皇宫。
半个月后，皇上下了一道圣旨，昭告天下：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裕亲王嫡妻谢氏，为国之运数，嫁与裕王三载，今三年之期已至，许其和离，完璧再嫁。且谢氏护国运有功，今封河池郡公主，赐封号准安。钦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