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语惊醒梦中人
这天，堂哥拉西家要行大事（嫁女儿或娶媳妇），打电话请苏珊过去帮忙，她将主码安顿给老太太，骑着电动车赶了过去。
苏珊性格泼辣，干活利索，近一点的亲戚，谁家有个大事小情都喜欢找她帮忙。拉西家离苏珊家五六里地，两家分属两个乡镇，虽然平时不怎么来往，但感情很深，但凡谁家有什么事，总是第一时间通知对方。现在，城里人办大事（嫁女儿或娶媳妇）图零干（省心），待客都委托给饭店了，主人家只管请人，收礼就行，农村则依旧延续了过去的习俗，宴席摆在家里，拾掇家里、炸馓子、捞油香、收拾鸡、鸭、鱼、捡菜等，大大小小的事情都需找人来干，而且要找干活踏实的贴心人。
在苏珊的印象中，拉西的女儿还是个娃娃，她前年见到时，还见她背着个书包，脸上鼻涕邋遢的，连裤子都提不直，怎么隔了两年就要嫁人了呢？回民家的孩子虽结婚早，但女孩子出嫁的最佳年龄在十七八岁，过早了或过晚都要遭人笑话。拉西家的经济条件跟她家差不多，苏珊猜想，拉西两口子一定是为了彩礼将丫头早早推出去的。
苏珊带着疑问而来，等她见到准新娘时，她立刻释然了。女大十八变，不经意间，这孩子真的长大了，刚刚十六岁，个头却有一米六五，脸上虽带着稚嫩，但待人接物，落落大方，彬彬有礼，感觉比郝菲还要成熟。
苏珊问拉西媳妇：“娃娃还小呢，你们赶着把她嫁出去干啥？”
拉西媳妇长长叹了一口气说：“妹妹，我是有苦难言啊！我就两个女儿，老大十八嫁的，这个小的本想在家多留些日子，过了二十再给人，谁知人自己早早把对象找好了，不嫁不行啊Ｃ在这门亲事攀的好，亲家和女婿，我们两口子都很满意。说实话，我们是效人家，人家是豪门大户，我们高攀人家了，所以，亲家一提给儿子结婚的要求，我们立刻答应了。”
拉西媳妇说话的时候，眉飞色舞，语气里透着骄傲，感觉捡了个金元宝似的。养女儿，吃点心，女儿给好了，做父母的也扬眉吐气。
拉西的小女儿初中没毕业就辍学了，在家呆了两年，到县城的一家私人企业去打工，干了几个月便被老板的儿子看上了，老板一家对女娃娃很满意，两人相处了不长时间便来提亲，尽管女婿比女儿大八岁，拉西两口子还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妹妹啊！女娃娃不好养，早点嫁出去也好，现在的社会太乱，有了家，早点生个孩子，做父母的心也安了。”拉西媳妇说的是金玉良言，但凡养女儿的心情都一样，没人不盼着自个的丫头有个好归宿，可是，真正能嫁好的又有几个？
拉西媳妇十分神秘地压低声音对苏珊说：“我家墙后头的这家，辛辛苦苦将女儿从大学里供出来，本指望靠女儿养老呢，你猜怎么着？那丫头跟人了，做了别人的情妇。一个大闺女，没出嫁就怀上了别人的孩子，家里人都不知道。前些天下大雪，她一个人跑到离家几里外的地方，掉下了一个孩子，雪地里留下了好几滩血，也不知道是怎么挣扎着生下来的。真是造孽啊！她悄没声地回来了，娃娃却冻死了，若不是有人跟着她留下的脚印找到她家，家里人根本不知道她做了伤天害理的事。哎！这是什么世道啊！有这样的女儿，真是丢人败姓，害的家里人连门都不敢出了。”
听到这里，苏珊从心底里涌起一股比风雪还彻骨的寒意，她立刻想到，要是郝菲也这样，她该怎么办？苏家是大户人家，脸面比黄金还值钱，如果真出现了这样的事，恐怕等不到自己寻死，众人的唾液就能将她淹死。
苏珊开始羡慕拉西两口子，俩女儿都顺利地给掉了，两个亲家的家境都不错，尤其是二亲家，就一个儿子，家里开着一个规模不小的厂子，据说资产已经过亿了。她恨自家女儿不争气，这几年来，别人给她介绍过的对象能编成一个排，住二层洋楼的、家有小车的、当官的、做白领的、大个的、帅气的、三代单传的、家里的宝贝老疙瘩等，无论那一个，论家境、论长相、论个人本事，都比张宇强好多倍，她怎么就一个也看不上眼呢？供养她十几年，长了多少知识没人知道，却培养出一个死心眼来。好多人劝过郝菲，女人这辈子一定要嫁好，嫁不好的话，自己受一辈子委屈不说，家人和后代都要跟着受委屈。连不识字的人都明白这个道理，她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却一意孤行，谁的话也不听，父母成了她的眼中钉，话说软了不顶用，说重跟人对着干。人都有对比心理，相较于拉西的两个丫头，苏珊简直伤心透了，别人家的丫头不用刻意培养就能给父母带来福音，自己家的丫头像公主般养着，却像一颗不定时的炸弹，弄不好会炸的父母偏体鳞伤。
拉西媳妇说的对，女娃娃太扯心（牵挂），越早结婚越好，就要在她们还没完全觉醒的时候给人，一旦年龄放大了，什么爱情啊，共同爱好啊，乱七八糟的东西会占据了她们的脑子，大人想改变已经来不及了。
郝菲又有两个月没回家了，眼不见心不烦，好不容易清静了一段日子，拉西媳妇讲的故事又刺激了苏珊的神经。她在想，这丫头的事要尽快下决断，否则后患无穷，万一她要趸出什么“乱子”来，家里几代人都要跟着蒙羞。
其实，郝菲已经让苏珊感到羞耻了。几个月前，她在没有通知家人的情况下，带着张宇回家，给了苏珊一个措手不及。农村不比城里，一个大姑娘领着个男人从大路上走上一个来回，消息就会在几天之内传遍整个村子。没人听你解释什么，人们只相信眼睛，她这是在明白无误地告诉大家，她有男人了。
农村人找对象，多数是一锤定音，只要两个人走在了一起，就表明已经定亲了，如果有人发现你第二次领来的男人跟前一次不是一个人，那么，你会成为大家议论的话题。郝菲这么一弄，等于断了后路，连那些想提亲的人也不敢上门了。
那天，苏珊背过张宇跟郝菲恶恶地吵了一架，她没有给那个男娃娃好脸子，他俩临出门时，苏珊还把张宇提来的礼物塞到他手里，让他拿走。回民的婚姻是有一定规程仪式的，收了礼物就代表应允，她不想收那不明不白的礼。
苏珊是个喜欢热闹的人，过去哪儿有热闹她往哪儿凑，自从郝菲领张宇回来后，她见了人要躲着走，生怕别人问她。农村就这风俗，行大事（儿女婚事）全放在冬天办，有时一天要吃好几家的席，不想见人都不成。女人们碰在一起，总喜欢说些家长里短的话，村里谁家有事藏不住，掖不住，很快便一传十，十传百，过不了多久，熟悉的，不熟悉的人都知道了。以前，与人见面时，别人爱问苏珊：“丫头找对象了吗？”“跟我攀亲好吗？”“你生了个好丫头，要不要帮你女儿介绍个对象？”……一家女儿百家奔，听着各种恭维赞美的语言，养女儿的骄傲和自豪在那一刻会油然而生。现在，人总问：“你女儿啥时结婚？”“亲家是哪儿的？”“女婿做什么工作？”“早点结婚，拖下去出了问题咋办？”……别人的问题苏珊难以回答，多数时候她都用模棱两可的话搪塞过去，时间久了，她听到了一些议论，话很难听，就像一个个针头一样，句句刺痛她的心。
苏珊在拉西家蒙头干了两天活，她尽量避免跟别人扯磨（聊天，谈心），碰上有些不识趣的人，她以忙为借口掩饰过去。好不容易熬到新娘子被接走，她不顾拉西夫妇的挽留，匆匆往回返。
看着那几十辆高档豪华的婚车，苏珊心里很酸楚，她推测，以张家的条件，郝菲结婚时，恐怕一辆像样的车都不会有。她在心里责问女儿：郝菲奥菲，你怎么那么犟呢？别人是循着康庄大道走，你非要走崎岖小路，大家都说你像我，可我怎么在你身上找不出我的影子呢？
这次出去帮忙，提醒了处于梦中的人。长久以来，苏珊一直在郝菲找对象的问题上纠结，压根没往深处想，活生生的事实提醒她，再跟女儿僵持下去，结局会很难收拾。她下了嫁女的决心，但一想到将要面临的好多事，心中又是一片黯然。